塔兰线(三)

    傍晚时分,塔兰西门的钟响过。

    沿途街市人流仍在,忽有孩童惊呼:“快看,那是什么队伍!”

    市集边缘已有人停步观望。

    先见一面旌旗由远而近缓缓升起——旗底为深金,其上为皇室专属的环徽。旗下马队步伐不乱,整齐而不张扬。

    “……那不是术理院的徽。”有老人低声说。

    “王都的军队吗?”“看服制像是近卫军。”

    “哪个大人物来了?”

    “术理院和神殿的使团这么快就到了啊?"

    “是呀,我听说还要几天呢……”

    议论声未止,马蹄声已至街口。队伍并未停留,只由引道者带开人群,马蹄不急不缓,安静行过塔兰主道。

    领头青年骑士一身浅金锦袍,身形高而直。尽管并未发一言,所经之处,周围却自生静寂。路边众人无人敢高声评议,只低声揣测:“是王都来的贵人……恐怕不是寻常使臣。”

    一位中年商贩目送队伍走远,忍不住咕哝:“那位大人看着真不简单。”

    学钫外未曾张灯,却悄悄多了几道安防封线,钫主与阿斯忒尔得知消息便赶忙外出迎接。

    学钫正门前,远远传来马蹄声。

    先至的是骑马的王都军卫——银铜铠甲叠甲生光,盾上刻有莲花图案,手执长矛,带着明显的王都制式肃然。虽未张扬鼓噪,却一眼便知是精锐之师。

    随后,是主使团。

    最前方的青年亚麻色长发随风飘扬,身形高大,五官深峻。整个人气场自成锋芒,令人不敢直视。

    那并非刻意凛冽,而是久居高位的沉静自控。

    而他身后的一匹白马上,坐着一位黑发女子。她身形纤瘦,银蓝眼眸无波无绪,面容绝色。

    阿斯忒尔与钫主一同迎出,身旁还有早已等待的塔兰城主巴尔克以及几位高官。迎接并不隆重,却也无失仪节。

    青年勒马而下,只微微颔首。

    “殿下远来,臣等迎候不周,还望恕罪。”城主巴尔克弯腰行礼道。

    “无妨,事出紧急,必得以术阵速至。”

    阿斯忒尔前行一步,神色沉稳:“臣等谨代表塔兰学钫,恭迎殿下大驾。”

    青年道:“阿斯忒尔导师,许久不见了。此事已非一城之事,王都自不敢轻忽。”

    “路途劳顿,臣已备下休憩之所,请殿下暂歇。”

    “准,将队伍带下去歇息。”说罢,他转头看向远处,眸色在夜色中极淡。

    次日清晨,塔兰学钫主厅。

    厅内原为授课与术图研讨之所,今日被简单布置,移去内圈画架,改作接待座列。王都贵客落座,气氛压抑。

    大堂前排,阿斯忒尔、钫主与城主分列。

    拉斐尔坐在副组长席旁,神色如常。阿丽娅随阿斯忒尔而来,未在主列,只在侧座记录。

    王都来客——塞勒斯皇太子坐于正中,他并未开口,气场却极稳。

    “……据目前所掌握的情况,残碑区域的术图有变化。”阿斯忒尔开口,语速平稳,“术图反应频率异常,与以前的封图结构有很大不同,我们怀疑是早年遗留的术核有所变化,从而导致图层失去了稳定。”

    他朝旁侧点了下头。

    老术士站起:“我亲自测过术阵底部反应。波动很强,图心没被破坏,反倒像是里面的引线被动过。”

    “那些怪物外形和王都旧图册里的‘残裔’比较相似,但来源还不明确。”

    塞勒斯略微抬了抬眼。

    “我们也调取了过往残碑记录,对比术图演变的轨迹。”拉斐尔适时接话,“图底有线层重叠,但结构看不清。我们查遍了旧档,也没找到类似的图。”

    他起身,将一页底图卷轻轻展开:“这是残图复绘的稿,请各位过目。”

    话音未落,塞勒斯已起身,走至图前,低头一望,眉心轻蹙。

    他轻叹:“拉斐尔,你初来便逢此变故,倒是让你棘手了。”

    拉斐尔答道:“不必挂怀,这是我分内之事。”

    两人显然是旧时,阿丽娅见状不由得琢磨起拉斐尔的来历。

    “这一段图痕是术生补画的。”阿斯忒尔忽道,侧头看向一旁,“茜尔娜,补充你记录的部分。”

    阿丽娅起身,手指落在拉斐尔所展图卷一角:“图心的线口断开,像是早期未封完留下的。术线比较杂乱,可能跟旧图核残留有关系。”

    她说得简短克制,不做主观臆断。

    塞勒斯看了她一眼,眼神略微停顿了下:“你是当时亲历者?”

    “是的,殿下。”

    “你不是塔兰本地人。”

    “不是,在此游学。”

    对方没有再追问,只回身落座。

    那一瞬间,她却察觉他的目光在某处停顿了一息。

    她顺着他视线看去,西恩坐在后列偏席,眉眼低垂,神情毫无波动。

    而那一瞬的注视,也随即收回。

    “这位是学钫外部术者。”阿斯忒尔道,“当时与队伍恰好同行,也曾见过类似图象异常。”

    塞勒斯望他片刻,只问:“你是来自哪里的术法师?”

    西恩起身抚胸礼:“我来自北域,常年游学四方。”

    “北域……我知道了。”

    “此事必须立即定夺对策,这关乎国家安全,不能耽搁。”

    众人回道:“是。”

    “其他人先下去吧。”

    整场对接会议未有太多对话,却以一种安静的方式,把几方势力暂时并置。

    厅内只留几人续议,其他人依次退下。

    塔兰学钫外的小台阶上,阿丽娅正准备走下,忽觉前方有人。

    她抬眼,果然看见一人立在石墙一隅的树影下。

    女子身穿淡白术袍,头发黑而长,银蓝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她。她脸上没什么神情,只觉她站得笔直,像是等了许久,又像只是路过。

    阿丽娅走上前,厅内望见对方的刹那,便料到她会来找自己。

    对方轻声道:“你就是……塔兰学钫的术图者?”声音不轻不重,语调没有敌意,却也并不热络。

    阿丽娅回道:“只是做术图记录的学徒。”

    “我记得你。”对方走近一步,眼神落在她的眉毛上,“我们似乎曾在旧神殿中见过。”

    阿丽娅没有否认:“我也记得你。”

    她顿了顿,才补了一句:“帕兹城火祭节候选现场,你也在。”

    随后,她牵了牵唇角轻笑:“可那时你好像并没有认出我。”

    阿丽娅垂眸:“这个我确实没印象了,那之后我的记忆……有些混乱。”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微风从学钫院落吹过,柱上灯笼的红纸轻轻抖动了一下。

    “其实我对你很好奇。”女子终于又开口,“你的记录方式很特别,不像常见的手法。”

    阿丽娅静静地回望她,语气仍旧平稳:“我只是记得图像快一些。”

    “只是?”

    “我来此是为了学术图。”她顿了顿,“不是为了别的。”

    “那很好。”女子语调柔和些许,“还请你不要介意我的唐突之举。”

    她向阿丽娅伸出手:“雅丝娜,帕兹神殿术图师。”

    阿丽娅微一迟疑,也伸手:“叫我茜尔娜就好。”

    手掌相触的瞬间,两人面上皆掠过一丝笑意。

    “塔兰不比王都或者帕兹城,但这里的人……眼睛都很干净。”雅丝娜转身时低声说。

    雅丝娜回头望了她一眼,轻笑:“很高兴认识你,茜尔娜。”

    她没有再多留,只转身沿着石墙边小径离去,青丝在风中扬起。

    而阿丽娅站在原地,缓缓抬起手腕——刚刚印记略有发烫。

    那场对话虽无锋芒,她却深知对方不简单,亦未觉其有恶意。

    但同样的,她也不是谁都能轻试的对象。

    她缓缓收回手腕,沿着小径向后院走去。

    回廊尽头是学钫的小亭,石砖微潮,日光从树缝间洒下来,落在石砖上有些刺眼。

    她不过想兜一圈,寻片刻独处的静谧。

    但走至转角时,她停下了。

    柱影之下,有人靠着石壁而立,一身黑袍,眼神沉静。

    ——是西恩。

    她对此习以为常,他总能毫无预兆地刷新在各处。

    阿丽娅停下脚步,瞥了他一眼:“这位极有缘分的朋友,好久不见。”

    西恩没有动,只道:“我们刚刚才见过。”

    她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动,这耿直劲儿简直是块铁板,玩笑话砸上去都能弹回来。

    “我看见你和那位神殿术者在说话。”

    阿丽娅未曾想他仍在暗中观察自己,心里那股无语简直堵得慌,她猜不透对方想从自己这儿探到什么。

    兴趣断然不是主因,她没法把西恩和这事联系起来。

    她没好气地问:“你特地来告诉我这个?”

    他顿了顿,“我想确认你说了什么。”

    阿丽娅淡声道:“你不像是那种害怕被别人揭穿的人。”

    西恩却只是直直盯着她,仿佛在等待她的回答。

    “放心吧,我没有出卖你,她也没有起疑。”她抬眼。

    风从他身侧掠过,卷起了袍角。

    “不过你认识她吗?”

    他轻轻点头,又道:“那些术图的事,也差不多了。”

    阿丽娅没有出声。

    “我准备离开了。”

    她眼神不动,过了几息,才道:“挺好的。”

    他看着她,语气依旧平静:“你想我走?”

    “我只是不想收拾残局。”她顿了顿,“我可能也会被牵连。”

    “……我不会让你被卷进去。”

    阿丽娅耸耸肩,权当默认。

    “我欠了你一次。”他顿了顿,语气低哑些许,“不会白欠。”

    ——阿丽娅未想过对方会直言此事,先前无意‘救’了他一次,还以为他会觉得自己已偿还。

    这句话说完,他似乎不再多言,脚步一移便准备离开。

    刚走出两步,阿丽娅却忽然叫住他:“你之前提过的那股气息,刚刚也感应到了?”

    西恩垂眸颔首:“是。”

    她的目光下意识看向手腕,刹那间寒意从皮肤渗进骨髓。难怪方才与雅丝娜对话时,腕间印记正隐隐发烫——难道西恩的观察会触发印记反应?

    不对,有几次分明不是这般情形。

    指尖攥紧袖口,她清楚此刻绝不能挑明。时机未到,更无法预料摊牌的后果。

    但她确认了一件事——印记的出现与西恩脱不了干系,反应也是。

    她沉默了几瞬,直到西恩的视线顺着她的目光投来,才猛地回神,连忙道:“倒也奇怪,或许以后能慢慢弄明白。”她仓促笑了笑,“保重。”

    西恩的眼神掠过一丝探究,却只淡淡点头,继续向前走着。

    她站在原地,任由灼热与寒意在心口绞缠,袖底的秘密如冰层下的裂痕,正无声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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