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泡冷泉

    静,很静。

    门锁着,窗关着,帘拉着。

    她真是没想明白事情怎么逐渐发展到现在这一步的,但好歹危机算是解了。宋连悄悄咽了咽口水。

    真不能怪她手上未动,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屏风。她总得看看透不透吧!何况与蒋明川同住那么久,那家伙脱个外衣更是大大咧咧,这有什么的!

    光线很暗,屏风又高,什么也瞧不见。

    眼睛看不见,屏风那头晏临解开衣带的窸窣声,传到宋连耳边便愈加清晰,脑中更是不由自主地浮想。

    一声玉石温温润润的闷响,想来是腰间的玉佩解开来,放在了桌子上。晏临身上饰物带的不多,每次皆是恰到好处,清贵秀气。

    紧接着,衣料摩挲,隐约是外袍褪下的声音,宋连记得他今日穿的那身深紫宽袍,绸缎丝滑如流水,在日头下影波流转,此刻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

    再往下,声音便更加绵密,轻柔,细微得如同春蚕啮咬着桑叶一般。

    宋连忽然有些心慌意乱,偏这声音不依不挠,黏稠温热,透过屏风裹缠而来,搅动得她愈加心神不宁。

    “你换好了吗?”屏风那头冷不丁说话了。

    宋连赶快收回眼神,两只手没翻动几下,就利落地脱下了外衣,只余下一身单薄的中衣,在身上晃荡。宽松些,才能瞧不出来身形。

    她想了想,又将柜子上整齐叠好的纱衣展开,随意披在身上。

    “大人,我穿好了。”

    那头传来晏临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宋连便又在这边安静地立着等待。

    又过了会,那头也没了声响,晏临从屏风中走出来,刚瞧见他要回头,宋连立刻垂下了眼,忽然意识到他是穿着衣服的,一阵懊恼,方又抬头挤出笑容问好。

    不得不说,此刻二人只穿着单衣的场景,还是让宋连浑不自在。

    “你今日怎么怪怪的?在外说话也是,十分恭敬,”外头静悄悄的,无人催促,晏临也不着急推门出去,摆出一副聊天的架势,“前些日子还吵我怒我,再前些日子还摆弄鬼影吓我——”

    “停停停。”宋连赶忙打断了他的话,再说下去,那天撞见沐浴的事又要在脑子里撕开口子,好不容易才隐没了去,当晏临是正经上官对待。

    “我,这不是出门在外,官场礼法吗,”宋连眼神游移,就是不去看晏临直视着自己的眼睛,“再说了,晏大人每次有旁人在场,不也都恪守礼法,不像私底下……”

    宋连哪敢说是她收了陈德生那封信,对晏临心怀鬼胎,不能大方,起初编得还有些理直气壮,说到最后惊觉自己拐了弯,竟说出一股酸气来。

    “原来是外人面前与你生疏了,我的错。”

    果真,晏临是不会放过这个话口。

    好在他终于转身过去开了门,阳光乍然进屋,宋连才觉得松下一口气,心跳也缓和了些。

    杏儿和莲儿没在门口,反而离屋子好几十步远,见门开了,低垂着眼往这边走。

    两人都不像方才粉红着脸颊,眉眼调笑,这会子安安静静,束着手脚。

    莲儿先引着晏临去濯足淋身,宋连和杏儿慢腾腾走在后面。

    “少爷另有门路,也该知会奴婢一声,”杏儿瘪着嘴,“但是少爷,晏大人,可当你是男子?”

    后面一句话像是毒蛇吐着信子,让宋连猛然意识到这个娇柔女子的背后可是陈德生!同屋更衣,断不能让他们误以为自己已与晏临交了底细。

    “他不知道。”宋连斩钉截铁。

    “这样啊,那少爷的本事,可是奴婢学也学不来的。”

    宋连觉得她莫名其妙。

    等走完了两道程序,进入了一方热气涌动的天然洞穴,才终于见了池子。但池子的安排,却断不如宋连所料。

    按察使竟与蒋明川和副使站在一旁,这三人皆是光着半身,下身裹着浴巾,宋连扫了一眼便移开目光,只看见独留晏临守在另一处池子边,对这安排并不感意外。

    这让她该去哪边?

    见她过来,还是按察使首先笑容满面,“小陈大人伤病未愈,晏大人都与我说了,您二人便移步冷泉,我们三人随侍热泉,也好和蒋小兄弟讨教一二。”

    晏临不置可否。

    宋连略微感到奇怪,按照按察使邀约的目的,定是想和晏临亲近一二,如今却分隔两池,即使不耽误说话,但比起当面相谈,还是大为不便。估计是身体泡不了冷泉,宋连打眼一瞧便看得出他养的膘肥体壮,底子肯定不好。

    蒋明川臂弯处还缠着兰儿的柔荑,对着宋连一脸强挤的笑容,尴尬地立着。

    宋连同情他了一瞬,果断去了晏临跟前。

    好在莲杏二位姑娘自打二人更衣出来便都收敛了许多,虽是近身侍候,但举止言语都规矩得多。

    几人下了水。

    两个池子隔着一道水幕,这水流从山洞的顶端垂直奔涌而下,如纱幔垂落,更由两池温差过大,而升起团团雾气,像是一道天然屏障。两池除了能听见彼此声音,几乎互不可视。

    阳光倾泻而入,烧得冷泉的水并不刺凉,宋连抬腿迈入,靠在池边,泉水没过她的胸口,水波轻微。

    无人对她身着整衣入水而感到无礼,实在是沾了晏临的光,有他陪同,底气便足,他大概是有些怕冷吧,宋连心想,那日大雨之下他便直打哆嗦,至于为什么不去热泉,他定是怕人多,宋连以己度人,暗自笃定。

    晏临静静靠在另一侧池边,闭眼假寐,唇瓣在雾气中沾了水意,像朵含苞待放的春樱,垂下的些许乌发黏连在襟口,水纹在他腰上一悠一荡。一点肌肤也未外露,却像个海棠花妖一般散着勾人的意蕴。

    左右他闭着眼呢,宋连瞧得肆无忌惮。

    “这次倒是没有合眼。”

    晏临的嘴巴一开一合,虽是没发出声音,但宋连还是认出了口型。

    可恶!不就是小时候见他出浴装睡,前段时间撞见又低头不敢看吗,他记性可真够好的。

    宋连飞快转过了身,动静一大,泉水也随着晃动,她总觉得听见了背后的一点轻笑。

    晏临滑过水来,停在了宋连背后一臂远的位置,她不禁顿时挺直了背,眼睛更是一点不敢向旁边看。

    这水幕——多直。

    宋连脑子有些乱,被人在身后盯着很不好受,只好硬逼着自己去研究那道水幕,实则耳朵仍支楞着听背后动静。

    “好看么?”

    宋连一惊,想当然地以为他仍是在调笑自己方才的偷看,呸,光明正大的端详,嘴巴支支吾吾:“还行,也就,一般吧,能看——啊不,我的意思是,我也没仔细看。”

    “你不是很喜欢橙色吗?”晏临奇怪地疑问道。

    宋连这才注意到他伸手指着洞口一排盛放的月季,在日头底下摇曳生姿,一时大囧。

    “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橙色?”宋连猛然一回头,正撞上刚要上前的晏临,险些一头埋进他的颈窝,赶忙向后退去,可惜不常在水中,一身功夫失了用武之地,重心没找准,刚要向后栽去。

    晏临一把将她捞了回来。

    “这次还要怪我没有遵守负一只手的规则吗?”晏临眉眼浅笑。

    近得宋连能瞧见他耳边绒毛,在日光底下,显得怪可爱的,她又吞了吞口水。而后才意识到晏临说了什么。

    负一只手?好久远的事情,这人怎么连十年前的事还记着。宋连忽然也不觉得自己被捉弄了,还不是个耳边长绒毛的人,她嘿嘿笑着,倒让晏临忽然有些困惑。

    两人都忘了方才宋连的疑问,还是隔了许久之后,宋连才在某个午后忽然想到,她在楼里和晏家的厢房中,最常遇见的便是橙花。

    此刻隔着朦胧水声,那边按察使又开口说话了:“温汤乏味,不若我们玩些什么逗趣?”

    宋连解了温泉困局,正欲懒洋洋地徜徉在水间,中衣湿水贴身,但她到底裹着束胸,出不了差错,精神一放松,难免会有些困倦,这自然是要应和。

    按察使又介绍起规则来,按照池子自分为两队,分别猜测对方日常习癖、心性偏好等等。

    这种管中窥豹,见微知著之事,确是符合按察使司的调性,宋连头次听说,颇有些新鲜。

    “那便晏大人与陈大人先开始吧。”

    “我观王大人右手指腹茧厚而平,显是常年持刀所致,而王大人惯常使用长剑;左小臂外侧星布数点旧烫痕,非庖厨亲近炉灶者难有此迹。以此断王大人平日里常入庖厨。”

    身后晏临的声音悠悠传来,雾气湿热,纵使宋连浸在冷泉中,也觉得背后热息伏动,背绷得更直。

    “内子好吃家乡那口,这边无人会做,我便常常下厨。”王副使憨厚一笑。

    “方才我进来时,瞧见王大人品尝瓜果,唯有青杏最得你心,下得最快。青杏味酸,加之王大人身上也常携带果脯,肤生红疹,想来是嗜甜。大人可是青州人?”

    “正是正是!青州重味,来了这总吃不惯呢。”

    宋连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正发愁寻思着有何可说呢。

    她总不能说按察使大腹便便,肤色泛白,许久不练武,也不能说他虎口生茧,单指长甲,眼圈乌黑,有野性赌博的癖好,更不能谈他周身都泛着沉迷酒色的气息,与宋连在陈府常见的宾客老爷们一般无二。

    “那我断陈大人是寒族人。”按察使自信开口。

    蒋明川扑哧一笑,“陈科可是正儿八经的京城人,家中往上数三代都是。”

    “是吗?陈大人家中亦无什么旁支出自寒族吗?”按察使似乎不愿相信他的判断有误。

    “寒族住在北关,人口稀少,那地方常年下雪又是边关,和陈家没有关系啊。”蒋明川开心地帮按察使纠错。

    蒋明川说的是陈科,是陈家。但宋连不是,虽然她自打有记忆起便是在京城,但究竟从何而来,她一无所知。

    “大人何出此言?”宋连来了兴致,小心翼翼地将正色隐藏到闲聊中。

    “也没什么,就是直觉。我见过一些寒族人,体态身材甚为修长,鼻子高挺,眼窝也深,随便说说,陈大人个头倒是比寒族男子低一些,是我猜错了罢。”按察使不甚在意,随意揭过。

    寒族,宋连记得北关与蚩蛮接壤,是从前晏老将军镇守之地。她,有可能真是寒族人吗?地方如此遥远,与京城快马加鞭也要数月。

    很快,一众人便聊起了别的。

    晏临到底还是怕冷的,没过多久便起了身,莲儿立刻捧上布巾,晏临示意他自己来,莲儿少见地并未纠缠,迅速地便退了身。

    等日头到了头顶,是午膳的时间了。

    几人都要起身,侍女纷纷递上布巾。衣服穿的再齐整,遇了水湿湿地黏在身上,不免显露身形,宋连虽裹着胸,但男女曲线差异岂在一处?她在水中犯了难。

    那头杏儿手中空空,没有丝毫想要前来递布巾的意思,巴掌大的小脸扬起促狭的笑容,对着宋连比着口型:“少爷既然有依仗,便不必麻烦奴婢了。”

    池边,晏临已换好了衣裳,一身浅浅的淡橙色,逆着日光,示意宋连走上岸来,将布巾严严实实地裹在她身上。

    按察使一把揽过目光狐疑的蒋明川向外走去,“走走走,带蒋小兄弟喝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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