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皇室

    “诶哟我的小主子啊,可叫奴才们一通好找,”一位勾着腰,身材短胖的太监一面跪着为那小主子锤着腿,一面仰面半是殷勤半是急切,“曹公公来了,是太子爷赐下的恩赏,我替主子更衣,前去接赏吧。”

    身负盛宠的四皇子前几日领着一众侍女,浩浩荡荡来此行宫避暑,每一日都有新花样。

    大前个说仆役们长得歪瓜裂枣,污了他的眼,坏了心情,瞅着叫他头晕。

    折腾了大半天,才将十数二八年华、品貌端正的丫鬟们挑出来,其余人都赶到他眼不见心静的位置,除了自小伺候的曹公公,满院更是见不得一个男人。

    四皇子说男子汗臭,就要脂粉香气才好。

    前个又非要办什么百花宴,不香的花他不栽,兴致勃勃地种得满胳膊都是泥巴,又和身边侍女们左右追逐,闹得行宫是鸡飞狗跳。

    昨个又请了戏班子过来,热热闹闹了好一天,但一众仆从也是捏袖抚汗,看着好容易卧在椅子上的四皇子,都要感叹这真是规规矩矩的一天。

    今个可倒好,一大早人就不见了踪迹,连带着消失了他的两位贴身侍婢。行宫内仆从无一不奔号疾走,火急火燎。

    那太子殿下身边的曹公公还好死不死地现在赶来,好在终于是把这位小祖宗给找到了,正悠哉游哉地半靠在竹林间,对着舞剑的侍女大声叫好。

    侍女十七八的年纪,一身红衣,腰肢极软,身形多变,竹叶随着剑风纷飞。

    “福公公,你着急什么,皇兄不是最疼我了。”四皇子悠然自得地卧在斜斜的竹干上。

    虽不是萧贵妃亲生,也不知是不是常年养在身边的缘故,四皇子恍若继承了母妃美貌,面若好女,妖冶艳美,眉眼间都似带了钩子,摄人心魄,连他身边精挑细选的水灵侍女也丝毫不能与他相较。

    “哎哎哎歪了歪了快扶我下来!”

    刚还优雅潇洒的四皇子此时半个身子都从竹干上歪下去,两只手胡乱扑腾。急得曹公公上蹿下跳不能,只好在树下张开手接住。

    舞剑的侍女飞身而去,藕臂一伸,扶着他安稳落地。

    “多亏了红袖。”四皇子满不在意方才窘态,笑容满面地拍了拍红袖的肩。

    红袖敛眉低笑,羞涩地收好手中软剑。

    “姐姐有武艺能得主子欢心,可惜绿萝没有这种本事。”另一个侍女年纪小些,瞧着十二三的年纪,粉面樱唇,颊肉圆润,颜色娇俏。

    “但绿萝烹茶一绝,我最疼的还不是你们二人。”四皇子嬉笑着,他倒是从不厚此薄彼,两个侍婢穿戴胜于京中官宦家的少奶奶。

    “走吧,瞧瞧皇兄又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四皇子这时才想起一旁低头许久的福公公,出手稍稍整了整散乱的衣服。

    福公公刚要松口气,就听见旁边小祖宗又开始嚷嚷。

    “欸不对,昨日绿萝新给我画的扇子怎么不见了,我得去找找。这衣服躺了半天也忒脏了,得换。是穿那件绛红色的还是孔雀蓝的,你们俩帮我想想。”

    福公公再捏了一把汗,晾着太子派来的人半晌,只祈求着那边能将曹公公伺候好。只是这小祖宗,仗着养母盛宠不衰,不过十五的年纪,风流荒唐之名已是京城皆知。

    实在令人忧心。

    *

    这一路几人走得极快,不单是各地都派人交接,快马不断,而且晏临有时也下了车,随着一起快马扬鞭,足足比去时提前了近十日到京。

    清晨到时,几人皆是身疲神劳,暑气还未完全消散,虽比溪州干爽许多,劳动之下仍会泛出虚汗。

    宋连愈靠近京城,心中愈觉压抑。但前方等着她的,无论愿与不愿,都必将经历。

    晏临晌午向宫里递了书,几人一阵拾掇,才刚安定下来,准备随意用顿午饭,门口便来了人。

    “晏大人吉祥,奴才乾清宫秦禄,”那太监手持麈尾,油辫一甩,话音未落,从袖囊中取出一黄陵封套,“万岁爷口谕:今日申时二刻,养心殿见驾。”

    林伯自然地塞过去一个荷包。他在晏老将军在世时便是侯府管事,这次晏临回京,他守在门口,说在如今侯府已是无事可做,若不弃老身,以后便在晏临这伺候。

    秦禄皮笑肉不笑地拈起接过。

    宋连想起那真假簪子,纵是埋在晏临身后,用不着她去和秦禄回话,心里依旧七上八下。

    照道理应该轮不到她去入宫面圣,可是……晏临。怎么就这么急,还不等她先见了陈德生,将那簪子再换回来!

    她的手指不停搅着衣袖。

    “万岁爷口谕:听闻陈德生陈大人的儿子也在此行,那便一同面圣。”秦禄的嗓子尖细,一句话直将本不安宁的宋连的心高高吊起。

    晏临替她答了是。公公走了,院子里又寂静下来。

    本是好不容易用来休息的午膳,此时宋连却一点安坐不得。真到了面圣之时,拿出那支簪子,万一叫人发现了,那她便要以头抢地认罪,死也要把陈德生咬出来。

    可她,还不想死啊。

    一时间,万般思绪来回纠扯,几次动筷空空入嘴。

    “别紧张,圣上那自有我去回话,”晏临看出她无心饭食,出言宽慰,“圣上在意的,是时松与刘单,如何贪污公款,如何挪为私用,如何辜负圣恩。”

    “是啊,小科,你便跟过去瞻仰天颜,这些大事不用你汇报。”蒋明川明日上值,也不急着走,非要最后一起再吃顿饭。这会看他神情,似乎还对未得召见颇为遗憾,扒饭的速度都慢了些。

    晏临的一席话,令她茅塞顿开。

    一只簪子,从来不在日理万机的君王之眼。是她想得窄了,竟把自己困在陈德生桎梏的一隅之地里。

    如今她该担心的,是面圣的礼节。

    思及此,她对着二人展颜一笑,以示自己得了安慰,不必忧心。

    虽是申时召见,但午后不过刚用完膳,稍作休整,便要沐浴熏衣,动身出发了。

    宋连这次裹胸缠得尤其紧,那青色盘领右衽袍一上身,再戴上个金冠顶,活脱脱是个俊俏逼人的年轻官人。眸光似冷星,鼻梁如悬玉,肩直腰细,身形劲直。她无心观镜,只可惜要离开短刀几个时辰。

    晏临已在马车上等着,宋连掀帘迈入,只见他一身绯色衣袍,金腰带金发冠,愈加衬得他乌发玉肤,唇红齿白。

    宋连的呼吸不觉一紧。

    “别紧张,有我在呢。”马车行走,晏临温和地对她笑笑。

    她从不是经不住事的人,自小的磨练已经让她内心千锤百炼,哪怕上油煎下火烧,她也能痛苦焦虑之后,安然无恙,恢复如常。

    她定住心神,扫了一眼晏临身旁,他没带那盒子。

    到了东华门,守门的侍卫瞧见了缄默司的腰牌,便利落放行,两人下车,步行入内。

    这是宋连第一次进宫。

    人生魔幻至此,她竟能从从街上与狗抢食的流浪乞儿,到身着官服走进宫门,甚至得见天颜,短短十年而已。

    宋连的心闷闷跳着,她抬眼望去,四方天地,宫墙肃穆巍峨,高耸直立,所见宫婢无一不步履匆匆,快而不乱。步道很长,走在其中,只觉得风声都听不见。

    过了内右门进入内廷,早早就有小太监侯在此处,端着笑脸向前引道。

    “你从前入过宫吗?”宋连压低声音问道,刚出口便觉得自己说了傻话,指挥使乃是天子近臣,如何能不入宫门。

    “少时随着祖父来过,回京以后也来过。”晏临并没表现出惊讶,只是温声回道。

    两人又没了声音。宋连目不斜视,余光也能看见从旁路过的一众侍卫,带刀垂手而立,腰牌也泛着冷光。

    不知与他们比武,自己是否能讨得了好,宋连不自觉便开始浮想。该是能打过的,就看能打过几人了,她颇有信心。但她也只敢在脑中飞快一想,宫中浑然带着镣铐,一步入便小心翼翼。

    “过了这道门,便是养心殿了。大人请。”那小太监躬身后退。

    再跨门,豁然开朗。几株粉花开得正盛,花瓣落满青阶,两人拾阶而上,立于廊下。

    秦禄踱着步子走来,“两位大人在此稍后。”他眼神一瞄,便有小太监搬来两把椅子。

    莽如宋连,也知这椅子坐不得,更别提晏临,他自然是笑着推拒了。秦禄也未再劝,行礼后便退下了。

    等待时,宋连从未觉得仅仅是站立便能让人如此费神,皇宫的压抑不同陈府。陈府尚且容她拳打脚踢,怒火中烧,但是宫廷却是空气都在挤压着她的胸腔,半丝放纵的念头也不敢有。

    殿内走出一人,石青色的衣服,近三十的年岁,宋连打眼扫过,却不想那人并不急着出去,反而朝着两人的方向走来。

    “晏大人,刚从溪州回来,舟车劳顿,辛苦辛苦。”那人朗声笑着,在沉寂的宫苑显得尤为突出。他没有一星半点的拘束,全然自如。

    宋连这才抬眼正视,一双眼半是探究半是警惕,只见他方脸端正,气质儒雅,贵气自溢。

    “殿下,臣愧不能当。”

    殿下?他是太子?

    “这位是?”太子眯眼笑着,打量着宋连。

    几乎是与生俱来的直觉,让她觉得很不舒服,那眼睛直勾勾地,湿湿的,像黏在她脸上。

    “殿下,臣是陈科,隶属于缄默司风宪台。”她还是忍着不适,规矩地回话了。

    “哦,陈科。有所耳闻,”太子将手搭到她肩上,指头用力一捏,“得了闲,也可去孤宫中坐坐,听闻你爱刀,孤那里有不少藏品。当然,也欢迎晏大人。”

    那只手烫得宋连肩头直烧,她恨不能即刻将它甩下,可不行,这是太子。

    “殿下美意,哪敢推辞。”晏临将话了过去,太子的手收了回去。

    “两位大人请吧。”秦禄又来传召。

    宋连心下一松,很乐意离这个太子远一些,行礼后便要离去。

    她没瞧见,在她走后,那太子行至无人处,轻轻嗅了一把手中芬芳。

    宋连跟在晏临身后,亦步亦趋。

    “问话再答,莫要抬头。”身前飞快飘来这么一句。

    她素日好奇,东张西望,这次不消晏临提醒,也不知怎得,宫廷之间自有威压,迫她束手束脚,心有千石。

    踏入养心殿的东暖阁,眼前一片明黄,宋连低头垂眼,只觉房间不似她想象中宽敞,但是沉静无声,愈发让她心头紧涩,感到前所未有的无措。这方天地,从来都是不容人由己心性。

    三跪九叩大礼,头一次次跟着晏临叩地,额头触地时,连地缝都透出不由分说的龙涎香味道。

    “起来吧。”皇帝的声音不高。

    宋连随着晏临起了身。皇帝并未赐座,两人就这么端正地站着。

    就如晏临所料,皇帝所说之事,皆是刘单与时松之事的牵扯官员,相关惩处,并未谈及到任何有关周氏,或是慈心宴之事,更遑论一只小小簪子。

    晏临答话从容明晰,一字一句颇有条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其中并无宋连可以插嘴回话的地方,她只静默着站着,神却是一刻也不敢跑,也不敢抬头,见见这天子究竟是何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才恍过神一般想起,“朕忘事了,赐座吧。”

    宋连坐下亦不敢放肆,仅仅坐下了一指长度。

    “陈科,抬起头来,叫朕瞧瞧。”

    宋连抬头,望见皇帝的那一瞬,说实话,她有些失望,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既不英俊也不慈爱,但他身上就是有不明不白的气质,让她只抬眼了片刻,便想移开目光了。

    “嗯,陈德生的儿子,不错。”一句话,只这一句,是宋连沐浴熏香,又赶路许久,所得到的唯一一句有关她的话。

    “朕命人带你去宫内走走,头次入宫,也是朕对于陈卿的一些优待。”此话一出,宋连便该退下了。

    她觉得自己之前的担心甚是可笑。一位帝王,连一粒眼神也不会多施舍给她。出门前,她听见皇上对晏临说,公主及笄时切莫忘了携礼来见,多年未见,公主还念着他。

    “便把那簪子送予公主吧。”

    一句话,宋连汗流了一背。

    *

    “孤送给四弟的礼物,他可还喜欢?”李允准问着刚回来的曹公公。

    “这,四皇子一瞧,殿下送的都是什么书啊册啊,脸登时就黑了,还——还埋进侍女胸前哭呢,这,容奴才斗胆,可真不像话。”曹公公绘声绘色描述着,眉毛也随着揪成一团。

    “孤这弟弟,就是贪玩,改日私下里再送他些戏子,别让他觉得孤这哥哥不疼他了。”李允准闻言一笑。

    “二弟愚钝,三弟怯懦,唯有这四弟命好,生母卑微,但托在萧贵妃膝下,生来就是富贵闲散王爷命哟。”李允准说得乐呵呵,一旁曹公公连忙应和。

    他从前也担忧过父皇宠爱太过,东宫位移,但没想过四弟真是个扶不起来的荒唐种。他也不是没疑过四弟心机深沉,故意伪装,但这么多年悉心观察,不像有假。

    呵,天助他也。

    只是,他又想起今日出了养心殿,瞥见的那一抹艳影。

    陈德生这家伙,竟能托生出如此绝色。

    天底下竟会有如此艳气逼人的男子!他的手指不住地摩挲回味着。

    细细回想,那身段也不愧是习武之人,单是立着便让人浮想联翩,偏偏还装作正经,好像不认识他,也不是他的人似的,那一副演戏的好模样,啧啧,真叫人欲罢不能。

    可惜了一副好颜色,安在晏临那里,不能和他走得太近,李允准不禁摇头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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