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是把他当做平淡生活的一剂调味而已,不是吗?”赵攀时刻关注着从择善面部的微表情,他豁出去把话都说透了,不论从择善如何表态,他想给自己一个像样的结局。
从择善到医院探望前便隐隐察觉赵攀是刻意要她来,此时赵攀当面戳破最后一层窗户纸,也在她的预料之中。只是赵攀的话听起来比她想象中更不悦耳,尤其是他关于杜归远的那部分揣测。
从择善没有直接回应赵攀,她向后退了几步坐到陪床的椅子上,平视且疏离地开口反问:“学长,与你而言,我是什么呢?辛辣的?酸甜的?还是五香的?”
“是我先问你的,你不能这样反过来问我。”赵攀心里泄了气,觉得头上伤口的痛感愈发强烈,但是介于已经吃过止疼药,他把这种疼痛归为心理作用。
“学长,算了,还是喊你赵先生吧。”从择善斟酌了一下称呼,重新说,“赵先生,杜归远是我深思熟虑后作出的选择,你不能当着我的面说他不爱我。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最擅长权衡利弊,以后要是从他那吃到了苦头,那就是我识人不清自找苦吃,随你怎么笑话我,都行。”
赵攀被赵先生三个字噎了一下,嘴巴张了又张,自嘲地说:“这么些年,我们俩虽然不是天天见面,怎么说也是实打实的有来有往,你现在喊我赵先生?”
“离开学校这么久,我这天天学长长、学长短的,总是沾学长你的光,我实在是不好意思,以后还是老老实实随着大家叫赵先生吧。”从择善刚借赵攀的人脉得了好处,不好把这中间的情谊全部抹平,该留的面子还是要留。
赵攀看出从择善言语间的圆滑和疏离,耐不住生了气,“什么叫随着大家?你又不是别人!”他很少主动追求谁,难得一次对从择善真的用了心,没成想从择善偏偏不领情,横竖不吃他这一套。
“你固执得很,认准了一个人就不给旁人机会。”赵攀不无幽怨地说。
“赵先生,你从一开始就不该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从择善其实想说赵攀也是个固执的人,比她还要固执三分。
赵攀不知道想到什么,闷声重复道:“浪费时间……时间。是时间错了。”
“什么?”从择善不解。
“我是说我们认识的时间错了,都怪时间,我太迟认识你了。”
从择善没有跟着细想,只淡淡地附和了句:“或许吧。”她看赵攀神色因着她的敷衍而略显不满,紧接着补了句,“或许你以后会感谢时间,因为时间把最合适的人留到最后。”
赵攀刚开口想再说些什么,但被从择善抢先了,“不说这些虚的了,淅川的事多谢你挂心,等你身体恢复好了我请你吃饭,餐厅随便挑,酒也随便挑。”
赵攀听出从择善话里话外都是告辞的意思,心知已经没必要再说什么挽留,便随声应了,“好,你去忙吧。我头疼,就不送你了。”
“嗯,好好休息,再见。”从择善拎包走人,刚出病房门就收到一条消息,是方棠棠问她有没有时间喝一杯。
刚刚走得匆忙,当着一屋子人的面从择善没机会跟方棠棠搭腔,现在方棠棠发来邀约,从择善自然乐意接受。方棠棠手边还有些工作,又因为从择善明天就要回去,两人直接约在今晚。
两个人都是忙了一天,想来想去约到了洗浴中心,打算泡泡澡蒸蒸桑拿。因为不是节假日,洗浴中心人并不多,两个人找了间蒸房,一人躺了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从择善拽了拽脸上的面膜,拍马屁道:“学姐,你这面膜就是好啊,我感觉脸已经嘭起来了。”
“你地址还是原来哪个吗?我给你寄点。”方棠棠轻快地笑出声,大大方方说道。
“不不不,这也太破费了,我能连吃带拿的多不好意思。”从择善嘴上象征性地拒绝,实际已经嘴角上扬。
“瞅你乐的,我那面膜啊护肤品啊多的用不完,你缺什么直接告诉我,我分分钟给你寄过去。”
“哎呀,姐你可真慷慨!你怎么这么慷慨呢!你是对所有妹妹都慷慨还是只对我一个妹妹慷慨呢?”
从择善适时撒娇,方棠棠很是受用,圈子里嘴甜的不少,像从择善这样小嘴抹了蜜只为要她几张面膜的小丫头可不多。这也是她毕业这么些年还愿意跟从择善保持交往的原因。
“哎对了,我白天刷朋友圈,看到你动态,跟姐说说吧,什么时候的事儿呢?怎么上次见面还不动如山,转眼你就陷入热恋了?”方棠棠问道。
“嘿嘿,姐,是我上学的时候喜欢的人。”从择善憨憨一笑,说,“我在B市遇见他了。”
方棠棠以为从择善的恋爱对象是赵攀,又是学生时代,又是B市,赵攀是他们大学同学,又刚从国外回来。当时赵攀就追求过从择善,当时从择善没答应,怎么现在就松口了呢?看男人的眼光降低了?就像娘家人总会看女婿不顺眼,方棠棠实则一点儿也看不上赵攀,抛开家世,方方面面都不见得是良人。
方棠棠看从择善还在兴头上,不好直接说自己不看好赵攀,只转弯抹角地说:“姐纵横情场多年,切身体会到一个事。”
“嗯?”
“不要轻易地把自己托付给谁,尤其是男人。”
从择善闻言支起身子,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凑到方棠棠跟前小声问:“姐,你结婚以后不开心吗?”
方棠棠眨了眨眼睛,慢半怕意识到从择善误会了,她在这点赵攀,从择善以为她在点自己家那位。
方棠棠张了张嘴不知该从何处说起,末了只道:“我结婚以前也不开心,都是生意罢了。”她结婚是找了个生意上的助力,其余的情啊爱啊,也不强求。“择善,你还小呢,之前也没谈过恋爱,怎么选了赵攀呢?我也不说赵攀不好,我是觉得赵攀不是喜欢你的所有,他就是觉得你漂亮,个性还强,燃起了他的征服欲,所以他才对你念念不忘,穷追不舍。”
“啊?哈哈。”从择善尴尬地笑了两声,解释道,“不是赵攀。怎么会是赵攀呢,如果能是赵攀,早就是赵攀了啊。”
方棠棠闻言松了口气,跟着爽朗一笑,“我就说,哈哈哈,原来是我误会了。是谁呢?我认识吗?”
“是我高中同学。”
“老天,我感觉高中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高中……你怎么回事呢从择善?那男人给你下了迷魂药了?怎么这么多年,巴巴地等着,死心塌地跟他在一起。”
从择善点头,“人就是这样奇怪,下定决心要放弃,但是一旦真的见到了,就怎么也挪不开眼。这大概就是别人说的,惊艳了青春的人,永远都忘不掉。”
“赵攀知道以后有没有气到?”方棠棠坏笑道。
“没有吧。”从择善把赵攀出车祸受伤、她去医院探望的事一并跟方棠棠说了。
方棠棠忍不住多嘴,“我从一开始就不看好赵攀,赵攀那种人养尊处优惯了,不适合做伴侣,你们在一起的话,看似是他追求到了你,实际他随时会变心。爱一个人需要很多理由,但不爱不用。”
方棠棠拿自己举例,“向度就是这种人,所以我从不跟他谈情说爱,我们不为对方付出爱,也不向对方索取爱,我们张嘴闭嘴就是钱,晚上睡在一张床上除了解决生理需求,就是炫耀做成了什么生意、账上多了几个零。”
从择善迟疑了片刻,问:“可是姐,你不是编剧吗?”
方棠棠:“编剧早就是副业了。光靠搞艺术可养活不了我自己,也保不住我的纸片人。稍微有点资本的就过来对着我的本子指手画脚,他们懂个屁,屁都不懂。”
从择善对此深有体会,只不过碍于公开场所,没有跟着指名道姓地骂。
方棠棠骂过以后,喘了会,幽幽出声:“我以前也幻想过,在B市遇到初恋。我允许他贫穷,允许他落魄,但是他不能秃头,不能发福,不能有啤酒肚。”
“哈?你的初恋不会秃头发福啤酒肚全占了吧?”
“何止呢,还变得圆滑世故。他压根没认出我是他的老同学,只知道我是向度的老婆。”方棠棠从回忆里抽出来,语重心长地对从择善说,“有的人,你了解得越深,离你的想象就会越远,久别重逢的关键不在于重逢,而在于久别。久久不见,真的会别来无恙吗?”
从择善很感谢方棠棠这么掏心掏肺跟她说这些话,论感情,方棠棠显然比她更有经验。
“姐,你说的也是我担心的。我们上学时学校和家里都管得严,真正相处的时间并不多。我很怕跟他在一起以后,相处久了,他发现我跟他想象中的从择善不一样。我自己觉得高中时期的我是暗淡无光的,那时候被学校的课程还有考试逼得简直没个人样儿,他看起来却那么游刃有余,不论是安排自己的生活,还是跟同学之间的相处。”
“你这是在自卑?”方棠棠万万没料到,一向自信满满的从择善会有这么瞻前顾后的时候,便安慰道,“或许他也在担心这事会发生。”
“或许我们两个之间还需要再聊聊。”从择善若有所思道。
“聊什么?你们都是成年人了,还聊什么,你说你怕,他说他也怕,好了,完事儿你俩原地分手得了呗。”方棠棠是东北人,直来直去道。
从择善眨巴了眨巴大眼睛,不再说话,方棠棠看从择善像是真听进去了,抬手狂揉从择善的头发,打着圈揉,边揉边说:“哎呦我天,姐不是让你原地分手的意思,姐就这人,天生不爱笑但爱开玩笑。”
“姐,我怀疑我的自来卷是我小时候我妈这样揉出来的。”从择善缩了缩脑袋,重新趴了下去。“今天赵攀说,我把杜归远当作我平淡生活的调味品,我听完很生气。但碍于已经是成年人了,我没有跟他骂骂咧咧。我的生活在他大摄影师赵攀眼里,平淡无趣,但我今天拥有的事业,都带着我上学时候每时每刻咬紧牙关的决心。我不想回忆高中时候狼狈的自己,但就是过去的我塑造了今天的我。”
“择善,你我入行的时间并不长,我不敢说我做得有多好,但我发自内心地认可你。认可你的不单我一个,李礼拿下她人生中第一个最佳女主角奖,她在获奖感言里提到了你,她说是你们改变了她的人生。你有改变别人人生的能力,拥有这个能力的人可不多,你要好好发挥你的能力。”
“这可真是非常高的评价了。”从择善笑了笑,但略微透出些藏不住的苦涩。方棠棠是个极其敏锐的女编剧,非常善于观察,她摸上从择善的额头,“你怎么这样笑?发烧了?”
从择善扣住方棠棠的手腕,“没有,我想到了别的事。”方棠棠的一席话让从择善再一次陷入无措之中,她没有资格改变别人的人生,李礼获奖是因为李礼自己争气,她充其量只是推了一把。但杜归远的人生确确实实因她而变了。
“上高中那会,我对未来没有什么规划,但是他有,他说他想考警校。后来他的分确实够了,够上最好的那所。但没有报,因为我妈坚持我没有考好都怪他。我妈想让我复读,我明确说我不复读,考的成绩在我预期范围,我可以接受。我妈误会了,以为我不复读是想跟他一起到B市上学,就去找了他,让他不要报B市。”
“你是说,你认为你无意中改变了他的人生?”
“过去那些年,是的。”从择善答道,“我怕他发现自己不喜欢所学的东西,连带着怨恨我,讨厌我。”
“那现在呢?”
“我想试着自私一点,重新介入他的人生。”
“这不是自私,这是跟自己和解,找一个出口,让停滞的爱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