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桓从胳膊上抬起头来,眼角红通通的,面前的手机上,是一家人的照片,照片里,怀玉笑得眼弯弯的,溢出来的星光,能照亮整片天空。
她站在景桓的身后,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一只手搂着旁边的景辰,景年身子倾向她,嘴角挂着从不有见过的温柔笑意。
是她高中毕业,全家人拍的。当时,一家人,不知道多开心幸福。
转眼三年过去了,时光变迁,物是人非。
女儿都看不到了。
周闻溪拿着杯茶水进来,“老景,你这是怎么啦?”
她看了眼照片,“想怀玉了?”
不由抱怨着,“这小丫头,怎么回事,这几个月都不回来一回。”
“要不,让小年和小辰去接她?港城也不算远。”
“你给她说一声,她那么听你的话,肯定会乖乖的回来。学业再重,也得回家啊。”
景桓擦了下眼中的水汽,整个人带着一股无力与虚弱,“不用了,她现在,回不来。”
话音未落,已经带上哽咽,“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她跑到战场上去了。”
周闻溪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怎么可能,她不是在港城上学,,,”
“老景,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家人,,,也不会允许吧。”
“她和远舟的关系,,,难不成出了问题?”
景桓听得火上心头,没有人关心她安不安全,受没有受伤,只怕会得罪赵家人,他猛的站起来,“别说赵家这几个字。”
“我好好的女儿,若不是他们,,,”
景奶奶不满的推门进来,“小点声,都多大年纪了,还吵架。”
“让人听到,是好听还是好看。”
“到底怎么了,什么赵家,是不是那个小丫头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惹火了人家。”
“我就说她这性子,哪里配得上,,,”
周闻溪赶紧阻止,“妈,别说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拿她说事。
景桓失望得笑出声来,“妈,你,,,我不想再和你争辩了。”
“怀玉若是好好的回来,便算了,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他坚定的看着景奶奶,“我和赵家死磕到底。”
景奶奶大惊失色,“怀玉呢,她在哪里,让她回来,我要问问她。”
“她做了什么事情,到底对不对得起景家对她的恩情。”
景桓给她一张照片,景奶奶对着灯光,仔细的看着这个皮肤变得发黑的女孩子,她歪着头,笑得和从前一样的温柔,只是此时怀里抱着枪,手里托着军帽。
她沉默的放下手机,看着儿子,“年轻人有自己的生活安排,你不必多想。”
“她是成人,对自己的选择有自己的判断。”
“儿子,这不关你的事情,你别冲动。”
“她的胆子一向很大,性子又硬,你哪里管得了她。”
周闻溪捂着嘴巴,眼圈也红了,带着三分慌乱,“她怎么会,不声不响的到了那种战乱的地方。”
“这要是不小心丢了命,可怎么办?”
“老景,你也在军部,想想办法啊。”
景奶奶严厉的喝斥,“你想让景桓犯错吗?”
“这哪里是他一个说得算的事情。”
纪楚寻见景年总是关注着中东维和的战事,好奇的打趣,“你最近,是不是想参军了?”
“思想觉悟真是伟大啊。”
“不过,这么凶险的事情,还是留给真正的军人做吧。”
景年不语,再次把她的照片翻了出来,小姑娘的胳膊受了伤,包扎的纱布上,还带着鲜红的血。
“大哥,我穿军装帅不,都赶上爸爸了哈!”
“没别的事,就是单纯的想体验一下当军人的感觉。”
“原谅妹妹的任性,照顾好爸爸和小辰。”
他默默把自己埋进被子里,眼泪不受控制的汹涌而出,“你快回来,怀玉,我求你回来。”
当他看到妹妹发来的邮件时,她已经到了战场上,这个胆大妄为的小姑娘,不声不响的,把他的天捅个洞。
把他的心也给捅个大窟窿。
身边的战友突然倒下,这是战场上常见的。章怀玉一只托着他的腰,把人轻轻放平,那人痞痞一笑,露出一个难看又自认为帅气的表情!
“没想到吧,又见面了,亲爱的,战友。”
章怀玉把他的帽子往他脸上一压,装作不熟悉,拿出随身带的药品,用刀子把他肩膀上的衣服划破,再把止血粉一倒。熟练的捂着他的嘴巴,等他适应了,这才用绷带给他包好。
“章怀玉,你不能温柔点吗!最起码也消个毒吧。”
“你受伤的时候,我是怎么照顾你的,恨不能替你痛。”
赵云舟慢慢的坐起来,“你就是这样对待舟舟的亲哥吗!”
章怀玉板着脸,“你不在家当你有权有势的少爷,来这里吃枪子,是不是有病。”
赵云舟轻笑,“放心,老子命硬着呢,死不了。”
他拿起枪,身子一动,刚刚包好的纱布瞬间又红了。
章怀玉一急,“你不能老实点吗!”
“我的药不要钱吗!”
“这里是战场,不是港城,赵云舟,你懂事点。”
要不是他帮了自己一把,她早想踢他屁股了。
这个嘻皮笑脸的家伙,谁让他不管不顾的,总是挡在自己的面前了!搞得她根本没办法还他的情。
她不想欠着他。
却不知不觉间已欠下良多。
“你小点心,别动!”她的语气无奈中,不自觉带上了温柔。
她从来都不是个无情的人。
赵云舟忍着痛,拿着手机,得意的笑,“没事,先拍个照,发个朋友圈。”
照片中,他脸上带着笑,肩膀流着血,一双手正在给他包扎处理。
那双手并没有特别之处,但是那手指上带着一只素圈,却让人眼熟。
因为,赵家人都知道,舟舟的手指上,也有一只。
赵大哥气得不行,“混球,他居然真敢,,,”
“章怀玉就是个魔鬼,害了舟舟,又害老三。”
“我真想拍死他们,省得看着碍眼操心。”
赵二哥耻笑他,“这两个人,你们谁敢拿捏!”
“老三是个不要命的,章怀玉是个不受气的。”
“干脆死在外面,你们眼不见心不烦,大家都干净了。”
赵家主气得抽他一巴掌,“混蛋,是说风凉话的时候吗!”
赵夫人眼睛红了,“你们倒是想想办法,快让他回来。”
“还有她,最好赶紧一起回来,那是什么地方啊,任性也得看地方吧。”
“你们平日里说得自己多大本事,现在坐在这里却看着他俩个流血,挨子弹。”
“她这样下去,我的舟舟,,,你们绑也得给我绑回来。”
之前章怀玉在那里,大家都觉得,那里确实是危险了点,但是,那是她自己选择的地方,她是自己硬要去的,便受了伤,也是自找的。
正好让她吃吃苦,长长记性。
省得脾气这般的硬气倔强,哪里是做人媳妇的样子。更何况是赵家的媳妇。
说句难听的,便是不小心死,也就死了。
“不是她自己早知道的结果吗?”
“舟舟还年轻,很快忘记她,再寻一个贵女,轻而易举。”
如今这老三可是自己的亲儿子。糊涂啊,这是吃了什么药,才会往那个地方去的。
可是,舟舟前几天说了什么,三胞胎问他,“战场危险吗?”
“小婶婶会受伤吗?”
“小叔叔,她会死吗?”
“我们不想小婶婶死掉。”
童言无忌,却无情的揭开残酷的现实,万一章怀玉死在那里怎么办?
赵远舟淡然又坚定的道,“没事的,她死了,我也会陪着她。”
一屋子的人,顿时死寂。
舟舟看着温和知礼,但是,他的脾气和那个臭女人一样的硬,且固执。
赵家主闭着眼睛,佛珠转来转去的,“老大,你想想办法。”
“我记得你岳父好像认识这一块的人。”
“景家在军部,你找他一起,我不信他就放心他闺女在那里。”
却说赵大嫂正和赵二嫂两人一边看着孩子,一边说着日常话,不知道怎么的,就拐到了章怀玉的身上。
赵大嫂点着朋友圈的照片,“不用猜了,我敢肯定是她。”
赵二嫂放大看了半天,叹息,“你说这姑娘的胆子怎么这么大呢。老老实实的毕业,做个安心的工作,不是挺好的。”
赵大嫂对这话赞同,“谁说不是呢,看着温温柔柔的,说话斯斯文文的。”
“干嘛跑到那里受罪。”
她突然轻笑,“不过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这姑娘将来肯定要把咱们家,给捅成马蜂窝。”
“婆婆的架子还没有端起来,就被她给掀几个跟头。”
赵二嫂怀疑的看了她一眼,“听着,你倒是羡慕她啊。”
“就是这脾气,怕是公公会压着她。”
“赵家的规矩,你不是不知道。”
赵大嫂附在她耳边,笑得开心,“要是压得住,她也不会跑到战场上去了。”
“唉,曾经我也是这样的小姑娘。”
“活得这般恣意,怕是要吃不少苦头,人啊,得到什么,就得付出更多,我是不如她的。”
赵二嫂低声道,“我们这样的,倒是不吃什么苦头了。”
“婆婆嘴上总是说没有把她当外人,没有看不起她,还不是想拿捏她。”
“她可不是我们这样的人,全身带着刺呢。”
赵大嫂关了手机,“也只有舟舟才能压着她。”
赵二嫂抬头,“怎么可能,舟舟在她面前,低声下气,,,”
赵大嫂一笑,“先爱者先输。再骄傲的小姑娘,一爱上了,也会输。”
“她曾经命悬一线时,还在哄舟舟,你说呢。”
“连三弟都,,,”看不下去了。
“舟舟的心思,爸妈还是看不明白啊。”
“这次,怕是要害了他一生。”
赵远舟的朋友圈再次更新,一对牵着的手。一对结婚证。
配文是,“老婆你好。”
他静静的坐在病床边,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再喂到她的嘴边。
他看着爱人眼光温柔,章怀玉朝他一笑,握着他的手不放,“原来这双手,切出来苹果,这么好吃。”
她温柔的手指,抚着他的眉间愁绪,“开心一点啦老公。”
半个月前,她被战地送回京市,身体生病,癌症晚期。
终于没有拗过赵远舟,他第一次强硬的看着自己的爸爸,“我明天和她结婚。”
这是通知,不是商量!
好好的儿子,也成了倔驴!
两人只是领个证,没有办婚礼,因为她的身体不允许。
“赵远舟,你都有白头发了,我不喜欢你这样。”
“以后,就算我不在你的身边,你也要好好的活着。”
“好好的做实验,成为伟大的科学家,好好的吃饭,找一个喜欢的女人结婚生子。”
赵远舟什么话也没有说,他拉着她的手,放在嘴边亲吻。
景年躺在隔壁病房。他面色带着死气,自打听到她身体不行的消息,他的心气感觉着散了。
纪楚寻已经不想再开口劝他,她劝不动,她不是他心里的人,解不开他的心锁。
她来到章怀玉的病房,透过房门玻璃,看到她静静的坐在那里看书,不由得踌躇了。
赵家人对她现在可以说是比心肝还看重。
可是,景年呢,他还年轻,还有大好的人生。
而她本来也活不了多久了!
纪楚寻终于还是推开门,恳求着,“怀玉,可不可以请你去看一看景年。”
“他需要你的安慰,他这些年,心里太苦了。”
“帮帮我,也帮帮他吧。”
章怀玉疑惑的看着她,“大哥吗?他在哪里?发生什么事情了?”
纪楚寻眼里发酸,泪珠子没有忍住,落了下来,“他就在你的隔壁,半死不活的,好几天了,你去和他说说话吧。”
她知道她今天过来,有点过分,有点无理取闹,可是,她知道章怀玉的心有多软。
景年不能有事,她想她好好的!
果然,章怀玉点头,“你先过去,我,,,整理一下就过去。”
纪楚寻到底有些心虚,她不敢直接过去告诉景年这个好消息,心想给他们一个单独见面的地方,便先下楼去了。
赵远舟下楼拿药,还没有回来。
章怀玉对着镜子,把口红涂了一层,镜子的人,果然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她微微笑了一下,时间可真是,快啊,已经到了原身死的那天了。
上辈子,原身闹腾得景年抑郁,景辰跳楼,景妈妈提刀想杀了她,是景爸爸拦下来了。
他们眼中,带着无穷无尽的悲苦与后悔。
那天原身来看景妈妈,她想给他们告别,她准备在港城落脚居住,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结果就碰上了那种事。
这样也好,原身闭上眼睛的时候,带着解脱的笑。
她早活够了,生活被她弄得一团糟糕,对不起的人和事,太多,太多,重重的压在她的心上。
无论是景家还是赵家人,都不想回想起那天发生的事情。
一个恨周闻溪误诊了他儿子的男人,拿着刀,悄悄溜了进来,打算用她的儿子的命,来偿还她欠下的债。
景年终于还是抱到了他日思夜想的小姑娘。
他无助的捂着她身上的刀口,想止住那不断涌出来的鲜血。
嘴巴张开,却发不出声音,他的心此时,正受着凌迟之痛。
跑进来的景桓,景辰,周闻溪,还有纪楚寻,以及刚从门口经过的赵远舟,所有人,都呆愣住了。
“不要,不要,怀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