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 年的夏天炽热无比，美姐最近把所有的工作都压到了他身上，工资还是那么点。
他得罪人了。
早上五点干到下午三点，在太阳底下搬货、点货，人已经就靠意识支撑了。
美姐穿了身淡绿色的碎花裙。
“进去喝杯水？”
郭合野手一摊：“给钱。”
“什么？”
美姐经历多年，没见过要钱的，但是他身材漂亮，多给点也是应该的。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个雏。
是的话还能给多点。
美姐脸都笑歪了：“那进去说？”
脱下湿透的 T恤，背上混着泥和土，火辣辣地疼。
经过暴晒的皮肤呈现红土色。
宽阔的后背针扎一样得疼。
“工资。”
他不耐烦了。
“快点。”
脸色一变，美姐垮脸：“什么意思？”
郭合野把烂了的 T恤扔在她脸上，忍无可忍：“老子不干了！”
拿到一堆十块的零钱，郭合野吐了口唾沫，蹲在路边清点完了。
“点完了快滚，别挡道！”
一盆脏水泼到他面前，几个穿着破烂工装的男人在玻璃后对着他笑。
有志气是什么好事？
人不要吃饭的吗？
四点钟，太阳炙烤着大地，他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事情，要不然去就回家种地，这时候还能给赶得上种玉米。
“喂──”
马路上灰尘大，他被呛地咳了几下，吐出口痰。
拍拍屁股，看着时间差不多了。
算上时间，差不多了。
路上买点烤串，买几根老冰棍儿。
“喂──”
“郭合野！”
有人叫他，郭合野最讨厌别人叫他全名，他寻声看过去。
几个爆炸头、鲫鱼头，五光十色的头发聚集在对面。
像马戏团表演。
郭合野累的眼睛都看不清楚了，等他们走近，他才认出来是谁。
肌肉绷紧，他握紧拳头，最后看了眼手机。
今天怕是来不及接她了。
·
“人间四月芳菲尽，”今天某人心情很好，自从洋洋去门市上班之后，顾傲就经常不在家了。
连翘楚都找不到他的人。
翘楚啊是个忘性很大的人呢，前几天刚说“你不是我哥”，第二天就哼哧哼哧过来找哥哥们玩。
顾傲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
终于出门放风，郭合野开了量三轮。
她没怎么坐过，一开始坐在后面，后来背着看路不方便，就坐在了他的方便。
郭合野绷得很紧。
终于到了门市，郭洋洋在看书。
退婚加上失业，郭洋洋成了于芬的眼中钉，每天的乐趣就是来这里看书。
郭洋洋没说过为什么辞职，感觉也不是很着急找工作。
但是郭合野着急，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离开，他也要正职干这个的。
”野子哥。“她在打电话，打了声招呼。
“哎呀妈妈，我不去，我不想去。”
“这男的有什么好啊？”
“妈！他四十了！”
对面也尖叫起来，郭洋洋即将爆发，翘楚看准时机抢走了她的电话。
“哎，婶子，是我啊！”
“哎，对对，我给她介绍一个怎么样，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坑她……当然……”
断掉电话，柜台里的人正在抹眼泪，她可不会安慰人，于是她眼神救助郭合野。
郭合野沉静的眼睛看她，回了一个无能为力的动作。
哭完就好了。
他口型说。
“我哥呢？”
郭合野皱眉，在怎么一进门就要找哥，哥是妈妈一样的存在吗？
顾傲最近接管了每天去菜场的工作。
菜场一般都是提前预定的大单，当然也有邻近的居民过来买菜。
郭合野菜种的好，大妈很乐意来买。
但是这个新来的男人，她们就不太喜欢。
这人不好讲价。
顾傲坚持原则。
“三块钱，真的不能再便宜了！”
“抹不了零啊，婶婶，五块钱真抹不了！”
郭合野开的工资是基本工资加提成，他自然愿意卖的价格高一点。
但最近让他烦恼的是，人流量越来越少了。
这令他沮丧不已。
他这人是不是真的不适合做生意啊。
别看郭合野脸臭没话，但是他不在意这点细枝末节，买菜几十块，抹零几块。每次大单都会顺便赠送一些时蔬。
这样维持客户的方法令他不能接受。
脸臭的郭合野打了个喷嚏。
“把烟给我一条。”
他道。
洋洋记了账，翘楚问他：“去哪啊？”
郭合野嘴边的“走走”被吞了下去，转念一想，问她：“修车那，你去不去？”
修车？
是在这条马路的另一个店？
去那里干嘛？
问了他也不说，于是翘楚直接跟着走了。
郭合野那么大的高个直接为她挡住了太阳，翘楚发根已经张出来了黑色，头发不打理变得焦黄。
她看这个布丁头不爽很久了。
地上的影子看起来脑袋特别大。
郭合野大步走在前头，灰色的运动裤显得他屁股又圆又翘。
翘楚暗骂：妈的，天赋异禀。
修车厂很小一个，里面黑黢黢的，门口坐了一个男人，男人脱了鞋，不知道扒拉脚丫子在干嘛，男人头发有点长，看起来也是几天没洗头。
“郭子。”
郭合野叫人。
那个叫郭子的，把鞋底往屁股下的板凳上拍打几下，一层黄土簌簌落下。
“呀，”郭子喜出望外，脸上褶子都笑出来了，但看着很年轻一个男人，可能和郭合野差不多大。
郭子穿了一件深蓝色的棉麻外套，外套看不出原色，沾满了油污。
“好久没见你了，忙什么呢！”
“没干嘛。”郭合野熟稔地拍了下他的肩膀，“老样子呗。”
翘楚打量着两人，郭合野漫不经心介绍她：“酸枣儿。”
郭子上下看她，似乎是对不上号，“你妹？”
郭合野有两个妹妹他是知道的，但是没来没见过，自从他结婚之后搬来乡里，村子里的人大多不联系了。
“嗯。”郭合野也没打算解释。
“真像你啊。”
翘楚白眼看他：……
郭子俊看着他妹，活脱脱和他一个模子，叛逆。
郭合野刚有钱的时候就是去染头发，黄毛，绿毛，紫毛，染了个遍，最后头发毛躁秃了一块，这才剃了寸头。
他那时候纹身，在大腿后面纹了个发火的豹子，没几个人见过。
他这妹妹和他一样，耳洞一个不少，妹妹比他更胜一筹，还打了唇钉。
翘楚一头黄毛坐在他们中间，一点也不违和，郭合野和他们几个拉拉家常，她就在旁边晒太阳。
过了会，有个黄色的小狗走过来，躺在她旁边。
她看着大黄，看看自己的毛。
妈呀，一个颜色质地！
“哥，能不能借我五百块？”
“干嘛？”他顺嘴一问，已经掏兜了。
灰色的运动裤子鼓鼓囊囊，他掏出来，爆满青筋的手背飞快一点，“给。”
“我想把头发染回来。”
那个鸡窝一样的头发他早看不下去了，又给她一百，“我跟你一起去。”
怕她被骗钱，郭合野带她去了自己经常去的发廊。
里面几个精神小伙，穿着紧身裤，豆豆鞋。
“老板呢？”
几个洗头的一看是常客，“哎呦，郭老板！”
紫色的毛巾随意堆在一起，地上的散头发随着吹风机的气流，四散飘荡。
里面坐了一位头发烫的像如来佛祖的嬢嬢，黑眼线，红嘴唇。
嬢嬢差不多做好了，对着镜子左看右看。
招手让郭合野过来：“小伙子，你觉得我整的像样不？”
原以为他不会搭理，结果他郑重点头：“好看的。”
又补充一句：“像明星。”
老板这时候出来了，探头看他，眼神略过翘楚。
“郭老板今天有空啊？”
老板娘三十上下，精明能干。
把佛祖嬢嬢送走之后，翘楚实在有些担心，她还年轻啊。
“你剪头？”
“不是，她来。”
来都来了，也不好驳人面子。
翘楚大致说了一下，要染黑，拉直。
老板上手一摸：“头发毛了，发尾都分叉了。”
“那就剪了吧。”
“剪短到下巴。”
妹妹头。
郭合野放下手机，看着老板左右掰了下她的下巴。
“你脸小，好看的。”
先一层层剪，老板剪的很细心，剪子又快又利。
差不多之后，把人转过来给郭合野看。
他一只脚踩地，另一只虚虚踩在凳子上。
翘楚突然被转过来，有些懵懂地看着他。
“可以。”
刷—又转了回去。
两个人的视线在镜子里汇集。
时空都暂停一瞬。
接着上染料。
小姑娘坐着昏昏欲睡。
下一秒一睁开，发现自己的脑袋被人托着。
哎？
我不是没睡吗？
郭合野扶着她的侧脸，老板的目光在两个人之间徘徊，忍不住漏出姨母笑。
她把头摆正。
“谢谢啊。”
郭合野又坐了回去。
理发店没几个人，来来回回都是剃寸头的。
翘楚每次回头，都能看到郭合野在看着她。
次次如此，有点意思了吧。
这是挑衅。
于是她也瞪回去，一双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眉头下沉，眼尾上翘。
单眼皮总是显凶。
可她总是很可爱。
像是被硬按着洗澡，气急败坏的猫咪。
他忍不住笑了。
“看吧，怎么样？”
椅子上的女孩像一只被展示的猫咪，360 无死角展示。
“可以。”
还是两个字。
老板忍不住又看向这个少言寡语的男人。
“女朋友啊？”
人类的本质是八卦。
几个学徒也起哄：“哥，妞儿很靓嘛！”
“怪不得说要攒钱娶老婆！”
翘楚等着他发话，没想到他竟然什么也没说，付钱走人。
“友情价了，150。”
短发果然清爽很多，脑袋都灵光了。
“你怎么不解释啊？”
男人四方步，一点也不等她，“不用理会，他们就这样。”
好吧。
又回到修车店，门口又来了几个人。
男人齐齐看着她，来人的妹妹水嫩，肤白貌美，个子高跳，眼睛布灵布灵。
嫩的可以恰出来水。
哪来的妹妹？
郭子一个眼神递给他们，几个人窃窃私语。
“妹妹真靓啊！”
郭子越看越不对劲，好眼熟啊。
这妹子一坐那，侧脸好熟悉。
啪──一拍腿。
这不是那个谁吗？
郭子眼神发直，“野子，你俩还在一起呢？”
翘楚：……？
“你是不是在镇上那个初中读初中？”
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
“是啊。”
“我靠！”郭子俊特激动，没想到这么多年，郭合野这孙子竟然美梦成真！
眼见不对劲，郭合野拉着她就走。
“哎！”
身后的人大叫一声：“翘楚，你叫翘楚，是不是？”
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哥？”
连推带抱。
“谁啊？”一行人站成一排，看着两个人走远了，郭子兴奋得像个大马猴：“你还记不记得零几年他找我们去市里找的那个女生？”
好像有这回事！
“那个女的是她啊！”
“笨蛋！”郭子俊搓搓手，想着这个二极管还挺长情，“等着吧，估计很快吃喜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