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狼x兔崽

    零八年的夏末,城里一批游客来到了郭庄。

    游客似乎对村子里的古建筑很感兴趣,围着北边的小庙拍呀拍,说要重建古迹。

    村长对此很重视,把里面的领队单独拉出来吃饭,把村子上下百年的历史絮絮叨叨说完了。

    然后就是诉苦:

    村子交通不好,镇上不肯拨款。

    村子里啊,都是留守儿童,没人管,没老师教,就在村子里上山摸鱼。

    这个时候郭合野背了条鲤鱼,打着手电筒路过了。

    对着里面的牛粪驴粪一通照。

    “郭子!”

    村长喊他。

    郭合野一把手电照过来,原来还有哥外地女的。

    怪不得这么热闹。

    “这鱼刚钓上来的?”

    村长瞅着这鱼眼馋,这么大的鱼要是给城里来的领队补补,肯定能让她记住我们村。

    “卖不卖,多少钱?”

    领队也好奇地看过来,却被腥臭味熏得往后仰。

    “不卖。”

    这鱼要拿回去吃的,正好顾傲和酸枣儿都回来了。

    村长一拍大腿,这孩子,孰轻孰重还不知道啊。

    这可是城里来的!

    村长挤眉弄眼,郭合野就是看不懂。

    “100块!”村长发话了。

    郭合野果然有点心动,他盘算着,这条鱼到底值不值这个价。

    “150.”

    村长咬牙切齿地答应了。

    郭合野在水里混了一天,臭的不行。

    腿上都是干了的泥。

    “快走吧,快走吧。”

    郭合野背起来网,把里面的虾米背在背上。

    等着刺眼的手电光过去,领队才发现刚才的男生竟然看着还是个孩子样。

    身上没一件干净的衣服,脚上的鞋都不合脚,宽大的T恤几乎要盖住屁股,侧面还破了几个洞。

    领队问村长:“这谁啊?”

    没过几天,村长就宣布了一件事儿。

    “上次来调研的是咱们省里师范大学的领导,对我们村子的情况特别照顾,找学校里给我们搞了个捐款,大家都把自己家的情况报上来,我待会要报到人家楚老师那里。”

    郭合野也去凑了个热闹。

    但村长说不行,他早就不是儿童了,有挣钱的能力了。

    郭合野悻悻而归。

    本来就要忘了这个事儿,结果村长公布的名单里竟然有他。

    村长恨得咬牙切齿,他把自己家的情况写的这么可怜,没想到自己家的孩子一个没录上,反倒便宜了别人。

    就是说的郭合野!

    他都没往上报,名单竟然有他!

    省里的楚老师说:“这孩子刚成年,不算不合规,而且正好适龄适婚,是最不稳定的群体,国家让我们大力支持这类的年轻人,扎根农村,检核农村……”

    师范大学联合C市的一个专注青少年的慈善基金会为这里的儿童、少年筹款。

    据说,此次的大金主是C市的一家娱乐公司。

    楚静娴为了郭庄的事儿跑去镇上、乡里找关系,就为了郭合野的宅基地。

    她将事实报到上面之后,废了一番功夫才为他争取到。

    等到她再次下乡把这个好消息通知到本人的时候,郭合野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激动。

    楚静娴了解到他寄人篱下的这家还有两个孩子的时候,提出要见一面。

    后来了解到两个孩子家庭条件都比较好,只是来这里过暑假的就放弃了。

    楚静娴打完款一个月了,突然接到郭合野的电话。

    问她钱到哪里了。

    楚静娴正在批学生们的卷子,这批款她亲自监督的,早打完了啊。

    “我们了解到你的情况,听说你没有银行卡,打到了你父亲的账户——哎,喂?”

    对面挂断了电话。

    村长把郭考的账户报了上去。

    郭合野去问,村长和郭考都一问三不知。

    “不知道啊,我以为你们父子俩早和好了。”

    郭考则是连门都不让他进,“根本没这笔钱!”

    郭合野站在郭考家的铁大门前,气笑了。

    一个不清楚,一个不知道。

    真牛啊。

    还以为他是十三岁的小孩呢?

    翘楚和顾傲早睡下了,他回家拿了一把刺刀,一个铁锯。

    左手刀,右手锯。

    两下爬上郭考家的大门就开始锯,周围的邻居都出来看,被吵的睡不着,但看到郭合野那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没人敢说话。

    郭考还是闭门不出。

    大门上面只开了一个小口,这样下去人是要累垮了。

    郭合野坐在地上大喘气,他看着天上的星星,顶腮,眼睛迷成一条线。

    跑到了邻居家的旱厕,把旱厕里的屎弄到一个桶里,扁担挑起满满的两桶直奔着那家人去。

    他恶狠狠地想:看老子不熏死你!!!

    郭合野把别人门口的红砖垫脚,踩着高处,硬生生把桶和屎尿都扔到郭考的院子里。

    郭考还寻思只是砸东西,看来这小子没啥长进。

    过了会才闻到破天的屎发酵的味道。

    “我草你大爷的!”

    郭考踹门而出,站在庭院里看到自己那个便宜儿子爬上门来,又泼进来一桶屎。

    真当他还是个崽子呢,明里暗里联合起来欺负人?!

    郭合野不服。

    三步做两步,一下子站到了郭考的面前。

    郭合野凶相毕露,说他要杀人都信。

    污秽也弄到他的身上,但郭合野不在乎。

    “去你爹的!”

    一个上踢郭考苦叫连连,跪在地上。

    郭考难受得很,但是他可是老子!

    儿子打老子已经是违背伦理道德,这小子还能做出什么事儿?

    他郭考可不怕。

    “草拟娘的!”郭考冷汗淋漓,身体却不受控制,郭考背早已经驼了,如今已经是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头。

    “你有本事弄死你老子!”郭考脸都疼的变形,郭芳从里面出来,披了件衣裳,哭天喊地气势做的很足:“去你奶奶的!你放开你老子!”

    两个小孩被她妈按在屋里不动,郭芳从墙根下抄起来铁钎就冲着郭合野身上砸。

    郭合野吃痛,但是不松手,咬着牙梦踹那女人一脚。

    “滚开!!!”

    郭芳吓蒙了,开始“哇哇”哭起来。

    邻居们在外面拍门,叫门不开,惨叫连连。

    “开门!”

    也有的担心,不会真出人命吧。

    “快!快打电话给村长!”

    拍门的拍门,叫喊的叫喊,还有穿上衣服出来看热闹的。

    “我就说吧,郭家那儿子,天煞孤星,注定没爹没妈……”

    “他爹活不成喽!”

    一铁锹砸到脑袋,郭合野闻着一股热血就出现在自己的耳朵边,红色的血顺着耳朵根儿留到脖子里。

    脑袋跟开了花一样。

    见血封喉。

    郭合野动作更加迅速,踢开地上的女人,房间里的孩子们大哭着跑过来抱住亲妈。

    只看见他们的亲爹被拖着在粪水里走,前面是郭合野丢下来的马桶。

    马桶里的屎水跌下来少了一半,郭合野不管不顾,拎着他爹的衣裳口子就往里塞!

    郭考惊起,这孙子是要把自己往屎里按!

    他拼命挣扎,“小兔崽子!早知道我就把你扔进粪坑里淹死,我也不——”

    语言是苍白的,而屎的臭的,面子是没有的,尊严是全部丢了的。

    郭芳大叫,这么淹下去,人呛了几口不说,会死的!

    而郭合野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郭考力气比不过他,在他手里像个小家雀!

    “不不不!”郭芳终于涕泗横流,这里没有人能够帮他,郭考再怎么说也是孩子们的爸爸啊……

    “不就是钱吗,啊……”郭芳抱住他的裤腿,这次不吐出来也不行了,“我给、我给啊!”

    小孩子吓坏了。

    听到这里,他满意地停了手,“现在。”

    郭芳借着光看了她男人一眼,脸上都是污秽,嘴巴里还吐出来一些。

    还活着,幸好还活着的。

    啥也没有活着重要啊 。

    她从屋子里拿出来现金,郭合野掕着她男人的脖子,脸上鲜红的血迹被他抹了一把,擦到脸上。

    真是阎王爷啊。

    郭家出了个阎王!!!

    郭芳打了个冷颤,小时候她怎么对他的,他都记得,如果他那太难心情不好了,郭芳岂不是要玩命……

    腿软,她应声倒地。

    郭合野大概数了数,还差点。

    楚老师说一共三万。

    将要出门,看到郭考还四魂不舍,跪坐在原地。

    于是他拿出来一百块钱,整成个四四方方的块儿塞进了郭考的嘴巴里。

    郭合野再战成名。

    精神弑父的目的已经达到,钱也到了手里。

    打开门,张望的、好奇的、害怕的目光一下子散开,留给他宽阔的大道。

    村长姗姗来迟,郭合野和他撞了个正着。

    郭合野如同铁面阎王,来势汹汹冲着他来,村长下意识就要腿软。

    不行,他可是村长。

    郭合野满头血迹,甚至有的结块,他凌厉的下巴对着村长一抬,郭合野亮出一把砍骨刀。

    妈呀……

    他这是要来索命!!!

    村长下了三轮拔腿就跑,但是腿软,一脑袋撞在了车轱辘上。

    “钱。”

    郭合野又和之前一样,把这个男人拎起来。

    他疯了……

    他真的疯了……

    村长想说什么,郭合野抹了一把自己头上的血堵住他的嘴,血腥味、人粪味,还有人类恐惧的味道。

    谈无可谈。

    “再说一遍,”早已经不是孩子了,郭合野没心情跟他绕来绕去,“钱。”

    菜刀立刻到了眼前。

    “给!我给,我给!”

    兜里没有啊,村长求饶:“在我家,行吗,我去拿……”

    杀红了眼,愤怒、挣扎,郭合野从小都在忍,那么多人怕他,恐惧他,他都觉得没什么,可是心里积累的痛苦再也忍不了了。

    要不然……大家一起死了算了,三万块钱,没准是别人一顿饭的事儿。

    死了好啊,死了好……

    但是要让那些人跟着偿命……

    “野子哥!”

    一声灵音穿来,顿时灵台清净。

    翘楚和顾傲,后面还跟着姥姥。

    “野子哥!”翘楚都喊出了哭音。

    他们接到电话就赶过来,连姥姥都说要来看看。

    两个人看到郭合野满身污秽,脑袋上跟藏了个血包一样,半个身子都湿透。

    土堆里长出了个血娃。

    翘楚看到就腿软了,咬着牙关,眼泪却止不住落了下来。

    顾傲跑过了她,一个健步冲到人面前把刀先拿下来。

    郭合野停滞了。

    好像刚才的不是他。

    他这个人真是……爱惹麻烦。

    之后的记忆就断片了。

    顾傲带着他和翘楚坐上了三轮车,翘楚哭着给他擦脸,听不到声音但是看到她哭肿了的眼睛。

    “没事的。”

    他下意识摸了下旁边女生的侧脸,才发现自己手上都是粘的脏东西。

    又用另一只手去擦,发现蹭了一脸血。

    于是她也和他都是脏脏包了。

    顾傲在前面骂骂咧咧,翘楚后怕地哭泣。

    郭合野拍了拍藏在肚子里的现金,累坏了。

    三轮车噪声很大,咕噜咕噜跑在土路上。

    翘楚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这么做,联起手来拿走属于一个孩子的钱。

    方柿不喜欢这里,因为总有一些“野”规矩,似乎人情是比大家都认定的规则要重要。

    所以方柿读书之后很少回家,把翘楚放在郭庄实在是再无其他的办法。

    方柿一直反对翘楚在这里扎根太久。

    弯弯绕绕的,就算自己不想配合,“野规矩”也会逼迫你低头。

    强龙压不住地头蛇。

    翘楚哭的厉害,郭合野望着她,好像就看到了才两岁的她。

    “哥……”翘楚打了个哭嗝。

    “你不能一直这样啊,什么都不说……”

    接到电话才知道出了事儿。

    “嗯。”

    他眉峰高挑,有剑指华山的锋利。

    他不够柔和,不够能和这里的规则共存。

    他不服。

    “如果你不喜欢这儿,一定要早点离开,好吗?”

    翘楚抓着他血迹斑斑的那只手,他的指腹有很重的茧,有些割手。

    粗糙却厚重。

    真是郭合野19岁的时候给翘楚的感觉。

    其他人一辈子都经历不了的事儿,怎么都落到他头上了。

    不公平啊,老天爷。

    翘楚仰头看着黑夜,几颗星星在闪动,几颗宝石般的泪落下来,顺着她的细长的脖颈。

    痛苦让她几乎咽不下口水,哽在喉间。

    郭合野如有所感,也看向天。

    老天不语。

    “好。”

    翘楚低下头,清秀的眉目映刻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我们一起走。”

    “行吗?”

    夜风也不温柔,刮得人脸干。

    郭合野难以描述的温柔让翘楚心乱跳。

    好。

    我们要一起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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