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演你写的剧本

    那晚徐然洲独自排练到凌晨。

    排练厅空得像一口旧井,回音拍打在墙壁上,有些刺耳。

    他收拾剧本时,手机屏幕亮了几下,是银行发来的催缴短信。

    光线映在他眼底,疲惫得像夜色下的海潮,沉默又无法回避。

    路过便利店,他在冰柜前停了许久,手指贴着玻璃,像是在犹豫什么。

    最终还是走到柜台,低声道:“一杯关东煮。”

    夜风拂过时带着潮气,他坐在路边台阶,慢慢地吃着。

    汤杯烫得他指节微红,却好像没那么冷了。

    身上隐隐裹着一股茉莉香。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大衣口袋里,好像多了点什么。

    摸出来,是一张皱巴巴的便利贴,和一小包做工精巧的茉莉香囊。

    便利贴上是沈清雨熟悉的字迹:

    “辛苦啦,师父不能总熬夜,给你点香香的好运气!”

    徐然洲愣了几秒,随即低低地笑了。

    热汤滑进胃里那一刻,他忽然觉得——

    也许晒盐场的月光,真的能止一点痛。

    回到办公室,他签完这个月的汇款单。

    系统页面闪了一下,显示“余额不足”。他盯着屏幕半晌,自嘲地弯了弯唇。

    他从来不算多话的人,这些年,说出去的话都用在了剧本里,或者那几个小孩身上。

    那些和他一样没家的孩子,是他的责任。

    而现在——

    又多了一个。

    他没说过,但排练厅的灯、剧场的水电费、报销不下来的道具支出,都是他自己垫的。

    沈清雨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

    第二天清晨,天光大亮。

    梧桐树影拉得很长,像是旧电影开头的胶片,光影层层叠叠地打在地面。

    灰影静静地站在树下,是徐然洲。

    他穿着那件常年不换的大衣,蹲在流浪猫窝边,手里拿着便利店买的火腿肠,一根根撕成小段。

    沈清雨远远看见,蹑手蹑脚靠近。

    “师父。”

    徐然洲手一顿,没回头。

    女孩跑起来,发梢绑的红丝带在风中跳成一朵盛开的石榴花。

    “盐!”她举起手里的布袋,喘着气,“晒盐场的粗海盐,还有——”

    她像变魔术一样,从背后拎出一个保温袋,“三鲜馅饺子!我奶奶包的,刚蒸好!”

    徐然洲接过时,指尖被烫了一下。

    掀开盖子的那一瞬间,热气扑面,模糊了他的眼睛。

    白胖胖的饺子一排排躺着,整整齐齐。醋碟边缘,还用蜡笔画了歪歪扭扭的茉莉花。

    旁边还有一朵真花。

    他低声道:“谁大早上吃饺子?”

    语气不轻,却听得出闷闷的。

    “替我谢谢你奶奶。”

    “客气什么!”沈清雨蹲下来喂猫,裙角落地也不在意,“您现在是我师父了啊!”

    “咱们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哪有师父天天吃盒饭,徒弟却独享美食的道理!”

    猫“喵”了一声,抬头蹭了蹭她的手指。

    徐然洲咬了一口饺子,虾仁混着笋尖的鲜甜炸开,热烫得让人瞬间有点失控。

    他已经不记得——

    上一次吃到有人亲手包的饺子,是哪年哪月的事了。

    “…来干什么?”他低声问。

    “来报名!”沈清雨像宣布什么伟大计划一样站直了身。

    徐然洲拿着筷子的手一顿,抬眼:“你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呀!”沈清雨眨眨眼睛,“你不是说过嘛——”

    “‘懂戏的人,连空气的走向都听得懂’。”

    “…话剧和戏剧不一样。”

    他看着她,语气低沉,“我不会因为你是我徒弟,就偏袒你。”

    “您啊,”她笑得像月光下发光的小石头,“等着看吧。”

    她眼睛亮亮的,像盐田上反光的碎银。

    转身走了,背影轻盈干脆,像一朵开在风里的浪花。

    徐然洲站在原地,低头又咬了一口饺子。

    味道还是热烫的,却没那么咸了。

    *

    徐然洲站在排练厅最角落的暗影里。

    光从高处倾斜下来,打在旧木地板上,灰尘细小却清晰可见。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纸杯,饺子吃完了,连醋碟也空了,只剩下那朵茉莉花,在灯光下轻轻浮着,像某种未说出口的执念。

    他到底还是把人带进来了。

    “沈清雨。”他低声唤。

    女孩正站在舞台正中央,穿一件浅蓝衬衫和白色长裙,头发扎成高马尾,眉眼清亮,像一把初春的风。

    与平日里的截然不同。

    她闻声抬头,“到!”

    徐然洲收起那点软意,语气沉稳如水,“五分钟自由表演,灯光自己掌握。你选什么?”

    沈清雨抿唇一笑,朝一旁的控灯席扬了扬下巴。

    “素笺姐,来点浪漫的。”

    宁素笺今天穿了件烟灰色旗袍裙,乌发微挽,素雅中带着几分旧派女学生的味道。

    说来也巧,她们今天像是约定好了一样,各自交换了风格。

    她指尖夹着灯光遥控器,侧身微靠在操作台边,语气懒懒的,却听得出几分宠溺:

    “又来哄我干活?阿糍,你该不会真以为我心软就好欺负吧。”

    “素素最好了~”沈清雨笑着凑过去,几乎要蹭上她的肩膀,“求求你,来点浪漫的灯光。”

    宁素笺叹了口气,嘴角却轻轻翘起,眼神像晨间窗前的雨雾,含着一点点笑意:

    “小狐狸……”

    话音未落,她便将灯光推向了舞台最柔和的一档。

    灯光忽地暗了。

    只剩一道暖光,柔柔地打在沈清雨身上。

    她站在光里,一只手抱着看不见的琴,一只手轻轻拨动。

    仿佛背景音乐响起——《锁麟囊》。

    她轻哼几句,忽然又停下。

    “我不想唱戏。”她看向徐然洲,眼神坦白,“我要演你写的剧本。”

    排练厅里忽然安静了。

    徐然洲眉峰一动,正要开口。

    女孩却往前一步,踩在木地板上发出一声清响。

    她低头,从包里抽出一张A4纸。

    “我提前猜了一下试镜剧目,是林老师那部《雪里红》吧?”

    “……你怎么知道?”周述安小声惊呼。

    “那本剧本上个月在后台掉出来,我偷偷看过一眼。”沈清雨笑得无辜,“只看了一眼哦。”

    话音刚落,她抬眼。

    神情猛地一变。

    ——眼神苍茫,眉宇间裹着一层隐忍的忧伤,像是某种不可说出口的秘密,正缓缓在舞台中央晕染开来。

    她咬住下唇,缓缓跪下。

    “他说,雪里红是我们故乡唯一会在寒冬开花的植物。”她语调轻柔,仿佛在对谁述说,“但他忘了,花再艳,也敌不过冻土三尺。”

    声音落地那一瞬,空气像凝固了。

    沈清雨稳稳当当跪在地上,长发滑过肩头,披在剧本页上。光从她背后照过来,整个人仿佛结了霜。

    一动不动,一息不乱。

    林冬明不知何时也走了出来,原本在翻笔记的手停下,眼中浮出罕见的光。

    “她看懂了。”他说。

    徐然洲倏地抬眸。

    沈清雨缓缓抬头,神情由剧中角色抽离,只余干净的少年气。

    “试镜结束了。”她说。

    “师父,话剧是和戏曲不一样,可它们也有共同点呀。”

    她站起来,裙角被擦过地面,像风过竹林。

    宁素笺抬手轻轻拍了两下掌,像是不想打扰舞台上残余的情绪:“很好。”

    她慢悠悠地走到台边,眼尾还带着一点雾气,低声对沈清雨道:

    “你今天收情绪的地方……像极了旧京戏台上的那位陈老师。”

    她顿了顿,轻轻碰了碰沈清雨的指尖,“你真的长大了。”

    沈清雨“嘿嘿”一笑,拉住她的手晃了晃,“以后我罩你啊,素素~”

    宁素笺无奈摇头,“明明是我在照顾你这个小孩……”

    周述安搓了搓掌,憨憨一笑,“我都听呆了……这就是学戏的功底吧?”

    林冬明把剧本夹好,“她可以演。”

    徐然洲低头看着她留下的A4纸。那是她自己抄写的独白,字很认真,连标点都圈了一遍。

    他轻声开口,“我记得这段独白,从未正式发出来过。”

    沈清雨冲他眨眨眼,“那也许我就是,懂空气走向的人呀。”

    排练厅的光慢慢亮了起来。

    宁素笺走过来,挽住沈清雨的胳膊,“来,我带你熟悉后台,今晚就得正式走台了。”

    “等等。”徐然洲叫住她们。

    他看着沈清雨,语气没有波澜,“你如果留下,排练不轻松。角色强情绪段很多,有一半是倒叙,镜头切换快。你能保证不掉队?”

    沈清雨直视他,“您试试看就知道了。”

    她的眼神像雪夜里唯一亮着的小灯,弱不禁风,却固执地不肯熄灭。

    徐然洲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

    排练结束后,沈清雨坐在后台的长椅上,正卸妆。

    宁素笺拿着卸妆水给她按压额头,絮絮叨叨地八卦,“你知不知道师兄带这个剧的时候有多苛?上个主角演到一半哭了三次,你小心点。”

    “可他今天好像……没有太凶我?”

    “你以为他不凶就是温柔了?”宁素笺白了她一眼,“你毕竟是他唯一的徒弟嘛。”

    “但这是要正式演出的,和你之前的小打小闹不一样!演不好,他真的会骂人的!”

    沈清雨抱着靠垫笑得甜。

    徐然州骂人?

    想到他那张惯来冷清的面孔染上了烟火气…

    其实她还真有点期待呢。

    “我知道呀。”

    “知道你还敢闯进来?”

    “越是他不让我做的事,我就越想做给他看。”

    “你这是……”宁素笺想了半天,咬着吸管,“真的是拿命在崇拜啊!”

    沈清雨没说话,只是把目光投向舞台边的木箱子。那是道具组搬来的,她知道里面装着旧戏服和积尘的舞台鞋。

    她以前穿戏靴,走过一场场唱段。

    现在换上这双旧皮鞋,要在他的剧本里走完第二段人生。

    *

    那天晚上,排练结束得很晚。

    周述安拎着灯板出来,顺手把一只流浪猫抱到窝里。“这小家伙最近总赖在剧场门口,可能是喜欢你。”

    “谁?我?”沈清雨指着自己。

    “不然还能是我?”周述安笑,“你身上老是有吃的味道。它懂。”

    沈清雨蹲下来逗猫。

    冷不丁,有人从后面披了件衣服在她身上。

    熟悉的茉莉香。

    她回头,是徐然洲。

    “天凉。”他说。

    沈清雨眼里亮了一瞬,“师父,您是不是……关心我?”

    “我关心剧团演员。”徐然洲淡淡道。

    “但我不是一般演员呀。”她声音轻,“我是你徒弟。”

    “唯一的!”

    他没有否认。

    只是低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微热。

    像雪夜里悄悄燃起的一点烛火。

    *

    小剧场·猫猫视角:

    我是一只流浪猫。

    我今天看了一场人类的演出。

    他们说的我听不懂,但我知道,那个身上有茉莉味的小姑娘,她眼里有光。

    我猜,他们的戏,会很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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