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势在必行

    徐然洲站在舞台中央,单手插在裤兜,另一只手低垂。他一身白衬衫,扣子从未松开,冷静得像雪夜里一把未出鞘的刀,藏着锋刃,也藏着风霜。

    剪裁干净的衬衣衬得他肩宽腰窄,像极了某个不该出现在春日剧本里的冬天。

    话剧排练厅的灯光落下来,一地静寂。

    “明明,你不明白。”他开口。

    嗓音低哑,带着砂砾般的质感,像凌晨四点的清酒,沉着而克制。

    沈清雨站在他对面。她今天穿得像一颗糖,绿色的裙子,裙摆刚好在膝上两指,眼睛亮得像天边初升的光,整个人像从春天走来的。

    她有点站不稳,倒不是怕,而是……他真的要演马路。

    不是说说而已,不是我演你看。

    而是他,徐然洲,要亲自演他剧本里的街头流浪诗人马路。

    即使他已经演过了。

    他离她很近,近到她可以闻到他身上的雪松味,那种清冷干净的香气,有点像风雪掠过的山林,一身寡淡却叫人心跳失速。

    沈清雨轻轻抬头,对视他那双仿佛深海一样的眼。

    她想:其实茉莉和雪松……挺配的。

    一个热烈,一个寡淡,一碰就有春天的味道。

    排练厅外,几人倚着门框偷看——

    “他不是一贯非登台,同一个角色不演第二遍吗?”周述安低声嘀咕,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

    “昨天还挑剔人家‘新人’的演技,说什么‘临时顶一下’。”

    宁素笺抱臂,唇角一挑,轻哼一声,“现在倒好,一整个就是完全代替。我看,他是觉得这个小剧本配不上我们宝贝阿糍,想尽办法弥补呢!”

    周述安憋着笑,“你是说他为了阿糍亲自下场?”

    “他多傲啊。”宁素笺笑意不减,“但凡他真看不上这人,昨晚就把人撵走了。现在倒好,温言教导,亲自排演。啧,我看他是打算从师父变搭档。”

    “阿洲对哪个新人这么尽心尽力过?”林冬明靠着墙,语气依旧淡淡,像习惯了冷眼旁观,只是这次,他也难得加入八卦。

    “那周老怎么来了?”宁素笺挑眉,语气里有点好奇。

    “还能为谁?小姑娘请的呗。”周述安随口答,语气里却藏不住一丝别扭。

    他说着,脑海里却忍不住浮现出那天的画面——

    老爷子听说沈清雨要演人生第一部话剧,高兴得像捡到宝贝一样,拍着桌子笑了半天:“和她师父一个德性!戏剧不够,还要掺和话剧!可不够她忙的!”

    嘴上叨叨着“麻烦”“折腾”,可当徐然洲一个电话打过去,请他来看帮忙时,老爷子笑得合不拢嘴。

    “嗯……她道具功夫可是我带出来的。”周显礼手里的扇子一开一合,眼角褶子都盛着骄傲,“说起来,不算我徒弟,也算半个孙女。”

    周述安耸耸肩,“就她能把我爷爷从乡下拉回来,还亲自出山。这本事你们行?”

    宁素笺轻笑,“我们?不行,师兄怕也不行。小徒弟行。”

    林冬明点了点头,“她不是光能演,还会让人放心。”

    他们说话的空隙里,排练厅里响起一声干净利落的掌声,是沈清雨喊的停。

    “师父。你刚刚情绪给得有点重啦,马路前面还没疯。”

    她小小声地说,手比划着剧本里的情绪起伏,像只认真又温柔的小猫。

    而徐然洲……那冷冰冰的“雪松人”,竟然微微弯了下腰,“好,是我不对。”

    周述安:“……”

    宁素笺:“……”

    林冬明:“……”

    空气里短暂安静了一瞬。

    排练继续。

    沈清雨重新站回舞台正中,眼神干净,嗓音清亮:“我不要你再来了——你走吧。”

    台下的周显礼还没出声,台上的徐然洲已经一个大步走近,嗓音含着冷意:“你走不走?”

    沈清雨倏地仰头。她演得入了戏,眼眶一红,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徐然洲喉结滚了下,视线略移,却还是压着声线低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她靠他太近了,近到他能感受到她呼吸里的热。

    “停!”周老师声音铿锵,带着多年剧场养出的底气,“非常好,这场,收了。”

    徐然洲抬步走下舞台,朝周显礼点头,声音依旧低沉清润:“老师,这次辛苦你了。”

    周显礼瞪他一眼,毫不客气:“跟我客气什么!你们俩的事,不就是我的事?我不来,某个小丫头怕是又要磨破嘴皮子,说我这老头子‘太神秘,不接地气’!”

    “周师傅!”沈清雨笑着小跑过来,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声音又甜又黏,“这次拜托你啦~”

    “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周显礼忍着笑,装模作样板着脸。

    “那可不是没想到您的身份……这么不一般嘛。”她眨眨眼,打趣道。

    “现在身份被戳穿了吧!”宁素笺笑得一脸看好戏,“还想低调潜伏呢,结果一到我们阿糍这儿,全线暴露。”

    周述安在旁边看得一脸无奈:“您说您天天和人蹲老剧院后场、道具间,谁能想到你是我们国家的……老国宝。”

    周显礼一听,皱了皱眉:“别说得我跟进博物馆似的。”

    但他再冷着脸,也挡不住沈清雨那句软糯糯的“谢谢您”带来的笑意。

    周显礼是谁?

    中戏骨灰级退休老教授,曾在话剧舞台上站足五十年,风光时一票难求。

    国宝级老话剧演员、国际知名导演,他的获奖作品数不胜数,从国内到国外,他站过的舞台遍布五大洲。

    教出的弟子如今遍布影视舞台,有人在领奖台上提名他,有人一生引他为灯。

    而现在,这样一位人物,站在排练厅里,挽着袖子替沈清雨挑道具、改灯光、审舞台线走。像个自家孙女要表演的爷爷,一丝不苟地为她打底托台。

    甚至因为徐然洲要“一人身兼两职”的缘故,他干脆利落地亲自披挂上阵,成了这部剧的临时导演。

    他向来不碰这一摊,台上是台上,幕后归幕后,规矩分明。

    可这次,规矩被打破了。是他亲手破的。

    “我这把老骨头是没用了,”周显礼看着他,眼神却慈爱温和,“可她还在往前走,不给她铺好点儿,怎么放心。”

    顿了顿,他意味深长地说:“你把我找来,不也是这个意思吗?”

    这话一出,空气仿佛静了半拍。

    无非是,徐然洲嫌自己导演的名头不够响,怕小姑娘一脚踩进正式舞台,跌得太重。

    怕她被人拿身份、资历、出道起点说事。

    所以不但亲自下场演戏,还把老一辈最顶的那位拉出来压阵。

    他把所有能调动的资源都倾了上去,悄无声息地,为她扫平荆棘。

    徐然洲没有解释。他只是静静看着排练厅的那一头。

    沈清雨正弯着眼睛和宁素笺说话,笑得像沾了晚霞的小花,眼里亮亮的,一闪一闪的。

    她不知道他和周老师刚刚的对话,也不知道她的一句话“我只选你”背后牵动了多少人愿意为她奔波忙碌。

    但她始终那样明亮、干净、温柔坚定。

    徐然洲看着她,心底某个角落忽然轻轻一颤。

    她,早就不仅仅是徒弟了。

    不是那个老剧场里总坐在13号位置默默看了他一场又一场的小丫头;

    不是第一次试戏时站在他面前、紧张得攥住裙摆的小徒弟;

    也不是只会跟在他身后喊“师父”的小尾巴。

    她是他想护着走完这条演绎之路的人。

    是他甘愿为她打破原则、破格下场、重新演一场话剧的理由。

    他不说话时,沈清雨正好抬头,一眼对上他。

    她笑,眼睛弯弯的。

    这一刻,他确定了:

    ——这部剧,他势在必行。

    既然她不喜欢别人的作品,那他就亲手为她打造一个最好的舞台。

    不仅是为了证明自己,也是为了她站在聚光灯下的那一刻,没有一点遗憾。

    “我回来啦。抱歉各位~”

    有人拉门进来了。

    声音懒洋洋的,带着点吊儿郎当的味道。

    纪云霆一身白T恤,牛仔裤破了一小块,手里还拎着杯果茶,一步三晃地进了排练厅。

    “副团长~您也太迟了吧?”宁素笺第一个笑着打趣,眼角一挑,显然是熟人。

    “诶~我这几天不是忙吗?”纪云霆一屁股坐上靠背椅,长腿一伸,语气吊儿郎当,“我昨晚就来偷偷看了一眼,结果你们几个都不在…”

    “来的正好,干活!”周述安话语里毫不客气,手一挥,把台本丢了过去。

    纪云霆还没接,手一顿,视线忽地一顿。

    “就他俩在…”

    沈清雨正在一旁喝水,因排练微微出汗,颈边有些发红,嘴角还挂着一点没擦干净的水珠。

    她低着头,像只刚喝完水还没反应过来的小动物,懵懵的,眼睛亮晶晶的。

    “纪哥好。”她察觉有人看她,抬起头,笑着打招呼。

    小茉莉,还是那样叫他。

    他忽然觉得舌头有点发干,手指却无意识地紧了紧咖啡杯。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见。

    两周前。蝉鸣震耳,他刚从道具间出来,一回头就看见了她。

    她站在校门口,像是等谁。那时她还没进“雨中花”。

    直到看见徐然洲,她眼睛一亮:“师父!”

    那一声,软软甜甜,像一滴蜜糖掉进热茶里,咕噜一声,搅得他心头一荡。

    他还记得徐然洲当时低头看书,听见那声音,手顿了一下,书啪地合上。

    纪云霆看着他,那冷淡孤傲得像石雕的人,眉眼居然柔了点。

    从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姑娘不一般。

    “原来是你选的女主角啊?”他事后还打趣徐然洲。

    徐然洲没接话,只淡淡“嗯”了一声,却翻了一整晚没动的那页书。

新书推荐: [海贼]红团的午夜蔷薇 [猎人]果农也会谈恋爱吗 绑定好评系统后我养活了全京城 我们都在一起了你才告诉我世界真相? 难赋. 强辩游戏 双耳陈 人间烟火色 小乞丐 宅斗什么的,我最擅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