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雨巷惊鸿,错逢故人局
江南的梅雨季总像浸透蓝草汁的宣纸,青禾镇的石板路蜿蜒在雾霭里,被雨水冲刷得发亮。沈知夏踩着木屐穿过青石巷,竹篮里的蓝草随着步伐轻轻摇晃,叶片上的露珠滚落,在青石板上洇出深色的水痕。远处传来陈阿婆的咳嗽声,那声音像把生锈的剪刀,一下下铰着她的心。潮湿的空气里漂浮着蓝草发酵的酸香,混着中药苦涩,在鼻腔里搅成一团化不开的愁绪。
七年前的画面突然在脑海中浮现。十二岁的沈知夏蜷缩在孤儿院的角落,浑身湿透,怀里紧紧抱着从大火中抢出的半块雕花版。那场夺走父母生命的火灾,让她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消防车的鸣笛声与人们的惊呼声中,她看见陈阿婆拄着拐杖冲破警戒线,花白的头发被浓烟熏得漆黑。老人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煤灰:"跟我走吧,孩子。蓝印花布的雕花版,可不能断在我们这代人手里。"
阿婆的话像颗种子,种在沈知夏心里。那时的染坊后院,蓝草田郁郁葱葱,陈阿婆常戴着老花镜,手把手教她分辨蓼蓝、菘蓝的细微差别。"知夏你看,菘蓝染出的颜色更清透,就像春日的湖水。"老人布满皱纹的手指抚过叶片,"而蓼蓝带着岁月的沉淀,像极了青禾镇的石板路。"每到蓝草收割时节,阿婆都会带着她浸灰、发酵,染缸里翻涌的靛蓝泡沫,曾是她童年最瑰丽的梦境。深夜的染坊里,阿婆摇着蒲扇哼着染布谣,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蓝印花布上,恍若一幅流动的水墨画。
"阿婆,药煎好了。"沈知夏掀开竹帘,药香混着陈阿婆身上淡淡的蓝草味扑面而来。病榻上的老人枯瘦如柴,却仍紧紧攥着染坊的账本,指节泛白:"知夏,别卖...祖宗的手艺..."老人枕边还放着泛黄的《天工开物》染布篇,书页间夹着她年轻时与蓝印花布的合影——照片里的陈阿婆梳着双髻,站在摆满雕花版的染坊里,笑容比蓝草花还要灿烂。床头柜上摆着褪色的奖状,1986年"江南染艺大赛金奖"的字迹已模糊不清,却依然倔强地诉说着往昔荣光。
"不卖,我怎么会卖。"沈知夏将药碗凑到老人唇边,喉间泛起苦涩。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窗棂上噼啪作响,她望着墙上斑驳的蓝印花布幔,想起昨夜医院催缴单上的数字——五万八千元,像座沉甸甸的山。这不仅是手术费,更是染坊最后三个月的租金。陈阿婆年轻时可是青禾镇有名的"蓝印花布仙女",她还记得阿婆说过,民国二十三年,镇上所有染坊联合起来,用蓝印花布拼成巨幅画卷,挡住了洋商的收购。
那年的故事在陈阿婆的讲述中鲜活起来。二十岁的阿婆梳着麻花辫,和全镇的染坊匠人连夜赶工,将蓝印花布染成的江河湖海铺在镇口。当洋商的汽车碾过布料时,轮胎却被防染浆糊死死黏住。阿婆说起这段往事时,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知夏,老祖宗的智慧,能抵千军万马。"为了调制出黏性最强的防染浆,阿婆曾连续三天三夜守在灶台前,用石灰、豆浆和糯米反复试验。染坊的老账本里,还夹着当年的配方手稿,字迹被汗水晕染,却依然清晰写着:"石灰七斗,豆浆三担,古法熬制,可御外敌。"
展销会定在镇东的会展中心,那栋玻璃幕墙的建筑突兀地立在粉墙黛瓦间,像块崭新的伤疤。沈知夏换上最干净的月白棉布衫,把精心准备的蓝印花布仔细裹进油纸。雕花版压在布料下方,边缘还沾着未洗净的蓝草浆,那是她熬了三个通宵刻出来的并蒂莲纹样。每个花瓣的弧度,都反复修改了不下十次。出发前,她特意去了染坊后的蓝草田,那些蓝盈盈的叶片在雨中舒展,仿佛在无声地为她加油。然而,田埂边的警示牌却刺痛她的眼——"此处地块已被江氏集团收购"。蓝草田旁的小溪里,漂浮着工业废水污染的死鱼,与记忆中清澈见底的溪流形成残酷对比。
雨幕中,会展中心的霓虹灯在水雾里晕染成妖冶的光晕。沈知夏攥着皱巴巴的入场券正要进门,忽然被人拽住手腕。回头撞见同村王婶惊慌失措的脸:"知夏!江氏的人去染坊了!说是要强行丈量土地!"王婶的指甲几乎掐进她的肉里,"他们带了挖掘机,曾叔拦在老缸前,怕是要..."话音未落,远处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惊飞了屋檐下的雨燕。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沈知夏转身就跑。木屐在积水里打滑,她索性踢掉鞋子,barefoot踩在冰凉的石板上。雨帘模糊了视线,隐约听见身后传来王婶的呼喊:"来不及了!他们带了测绘仪!"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三年前隔壁李记染坊被收购时,推土机碾过百年老缸的声音,和李阿公绝望的哭声,至今仍在她耳边回荡。而此刻,她满脑子都是陈阿婆教她刮灰的场景——"灰要抹得均匀,就像做人,容不得半点马虎。"那时阿婆的手很稳,将防染浆抹在白布上的动作,如同画家挥毫泼墨。
转过街角时,她猛地撞上一堵温热的人墙。滚烫的咖啡泼在肩头,怀里的布料散落开来,靛蓝色的牡丹纹样在雨水中洇开。抬头的瞬间,金丝眼镜后的眼睛映着漫天雨幕,深褐色的瞳孔里浮动着她狼狈的倒影。男人手中的咖啡杯还在滴着褐色液体,在她月白的衣襟上绽开一朵朵污痕。
"小心。"男人的声音带着胸腔共鸣的震颤,沈知夏这才注意到他西装领口别着的银色枫叶胸针,在雨丝中泛着冷光。他身后跟着两个助理,怀里抱着文件袋,胸前"江氏集团"的工作牌刺得她眼眶发疼。其中一个助理脖子上挂着的相机,镜头正对着她散落的布料,快门声在雨声中格外清晰。男人的袖口露出半截腕表,表盘上的罗马数字在雨光中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沈知夏慌忙去捡布料,却见男人修长的手指先她一步触到湿漉漉的蓝印花布。指尖擦过她沾染靛蓝的手背,带着电流般的麻意:"这是蓝印花布?"他翻转布料,雨水顺着布料纹理汇成细流,"用的是植物染料?"他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布料上凸起的防染浆花纹,仿佛在回忆七年前在纽约博物馆,隔着玻璃触摸明代蓝印花布屏风的触感。那一刻,沈知夏闻到他身上混合着雪松香水与纸墨气息,竟与染坊里老账本的味道莫名相似。
"是。"沈知夏警惕地后退半步,指甲掐进掌心,"祖传的蓝草染法,花纹也是自己刻的版。"她注意到男人身后助理交换的眼神,那些文件袋上隐约露出"青禾镇改造规划"的字样。忽然想起三天前在茶馆听到的传闻,说江氏要把青禾镇改造成商业综合体,所有老建筑都要拆掉。而此刻,江叙白的袖扣在雨中折射出冷光,那是一对刻着齿轮图案的银饰,与她雕花版上的传统纹样形成尖锐对立。
江叙白忽然笑了,镜片后的眼睛弯成温柔的弧度:"我对传统工艺很感兴趣,方便聊聊吗?"他侧身让出通道,身后的助理立刻递上烫金名片,"我们在二楼贵宾厅,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他的目光扫过沈知夏手腕上的靛蓝污渍,那形状竟与他书房里收藏的蓝印花布残片如出一辙。七年前在纽约,他曾为那块残片写下长达十页的研究笔记,却在父亲的怒吼中付之一炬。
此刻的江叙白,脑海中却闪过纽约大都会博物馆里那幅明代蓝印花布屏风。七年前在异国求学时,他第一次见到东方传统工艺的展品,竟在展柜前驻足了整整三个小时。玻璃展柜映出他西装革履的模样,与古朴的蓝印花布形成荒诞的对比。但父亲的电话打断了这份痴迷:"叙白,你是江氏的继承人,该清醒了。"挂断电话后,他默默拍下屏风细节,却在当晚删除了照片——有些热爱,注定要被锁进保险箱。而此刻,他的公文包里正躺着青禾镇的拆迁计划书,每一页都浸着资本的冰冷。
沈知夏接过名片的瞬间,远处传来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声。她浑身血液凝固——那方向,分明是染坊!甩开男人的手,她冲进雨幕,布料在身后扬起,像只折翼的蓝蝶。街道积水倒映着霓虹灯,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二十年前的陈阿婆,也是这样冒雨跑回染坊,只为抢救被暴雨淋湿的布料。那时阿婆奔跑的身影与此刻重叠,只是当年的青石板路还没有裂缝,染坊的招牌也不曾褪色。雨靴踩过积水的声音中,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与七年前火灾时如出一辙。
会展中心的洗手间里,沈知夏对着镜子擦拭脸上的雨水。镜中人面色苍白,肩头的咖啡渍晕染成诡异的形状。隔间传来高跟鞋的声响,紧接着是熟悉的女声:"江总这次亲自来青禾镇,看来是势在必得啊。"
"哼,不过是垂死挣扎。"另一个女声冷笑,"周小姐放心,江总说了,月底前一定拿下所有产业。对了,听说江总在展会上看上了个小设计师?"
"不过是新鲜罢了。"被称作周小姐的人轻蔑道,"等染坊到手,她自然就没用了。听说她还想靠那个破染坊参加设计大赛?也不看看评委里有几个是江氏的人。"说话间传来补妆的声音,口红膏体转出的咔嗒声格外刺耳。周婉清对着镜子补涂迪奥999,手机屏幕亮起新消息——"举报信已寄往大赛组委会"。她的化妆包里,还藏着伪造的"国际设计大赛获奖证书"模板,随时准备将抄袭罪名坐实。
此刻的周婉清正坐在贵宾室,涂着蔻丹的手指敲击着桌面。她翻看着沈知夏的资料,嘴角勾起冷笑。半小时前,她在西街的茶馆包厢里,将厚厚的信封推到评委张某某面前:"张先生,听说您女儿留学的费用还没凑齐?"男人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颤抖着收下信封。而在隔壁包厢,她的手下正拿着沈知夏的设计图,与国外某品牌图案进行"比对"。电脑屏幕上,PS软件正在修改图片日期,将国外设计的时间提前三年。
沈知夏没有理会,快步走向展位。她的位置在展厅最角落,褪色的"陈记染坊"木牌挂在展架上,旁边摆着几匹蓝印花布。手指抚过布料上凸起的防染浆花纹,那些连夜雕刻的纹路还带着细微的毛刺,像她此刻千疮百孔的心。展架后方,曾叔正在小心翼翼地摆放那口百年老缸的模型,布满老茧的手微微颤抖——这口缸,见证了三代人的传承。而此刻,老缸真正的位置,正被江氏的测绘仪红色光束笼罩。曾叔偷偷在缸底塞了块刻着"陈氏染坊,祖业永存"的青砖,那是他最后的倔强。
"听说你们拒绝了江氏的收购?"西装革履的男人晃着手机,屏幕上是江氏集团的收购合同,"别不识好歹,整个青禾镇都签了,就你们还硬撑。你知道和江氏作对的下场吗?"他身后跟着几个穿着黑衣的保镖,眼神不善地盯着沈知夏。人群中突然有人起哄:"小姑娘,别自讨苦吃!"角落里,周婉清的眼线举起手机,将这一幕录下——这将成为"不识时务"的证据。而在展厅外,江氏的水军已经在各大论坛发帖,标题赫然写着"青禾镇钉子户阻碍城市发展"。
沈知夏握紧剪刀,刀刃在布料上轻轻划过:"染坊是我阿婆的命,除非我死。"她的声音不大,却在展厅嘈杂的人声中清晰可闻。周围的议论声突然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这个素面朝天的姑娘身上。隔壁展位的丝绸商人摇头叹息:"这丫头,太倔了。"而在展厅暗处,周婉清正对着手机低语:"按计划行动。"她的指甲划过手机屏幕,调出早已准备好的水军账号,准备在网络上掀起对陈记染坊的舆论攻击。同时,她安排的"记者"已经混进人群,摄像机对准沈知夏,准备捕捉"无理取闹"的画面。
"好一句'除非我死'。"掌声从身后响起。江叙白穿过人群走来,西装笔挺,皮鞋踏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今天换了枚孔雀石胸针,在灯光下泛着冷绿的光。他拿起一匹蓝印花布,布料上的并蒂莲纹样在灯光下栩栩如生,"沈小姐如此坚持,不如我们打个赌?"他的袖口掠过沈知夏的发丝,带来一丝雪松香水与蓝草混合的气息。在他的公文包里,还藏着一份关于沈知夏父母火灾的详细调查报告,每一页都记录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凑近她耳畔,温热的呼吸扫过她泛红的耳垂:"如果你的设计能在展销会上拿下订单,我就放弃收购染坊。但若是输了..."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深不可测,"染坊必须在三天内交接。而且,"他压低声音,"陈阿婆的医疗费,我们可不会再垫付。别忘了,医院特护病房的费用,都是江氏在出。"他说这话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父亲发来消息,提醒他"不要妇人之仁"。而他的内心,却在传统工艺的魅力与家族使命的重压下不断撕扯。
沈知夏浑身发冷,原来他们连这个都算到了。想起医院催缴单上的日期,明天就是最后期限。展厅的吊灯突然闪烁,暴雨拍打着玻璃窗。她望着男人伸出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远处传来医院的来电铃声,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陈阿婆主治医生"。她咬住下唇,将颤抖的手放进那片温热里:"赌约生效了,江先生。"这一刻,她想起陈阿婆说过的话:"蓝印花布的美,就在于它不怕浸染,越洗越蓝。"但此刻,她的指甲缝里渗出血珠,染红了掌心。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江叙白的手指也在微微发颤,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份不寻常的悸动。
签约台前,周婉清涂着蔻丹的手指攥紧香槟杯。她看着江叙白与沈知夏相握的手,嘴角勾起冷笑。服务生托着银盘经过,她将空酒杯重重放下,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某种不详的预兆。转头对身边的助理低语:"去查查这个沈知夏,我要知道她所有的弱点。对了,联系评委,让他们好好'关照'下陈记染坊的作品。"她的眼神扫过展厅电子屏,上面循环播放着江氏集团的宣传片,其中"旧城改造,焕发新生"的标语刺得她眼睛发疼。与此同时,她已经安排人切断了染坊的水电供应,企图逼迫沈知夏就范。
夜幕降临时,沈知夏蜷缩在染坊的阁楼里。窗外的雨仍在下,雨水顺着雕花窗棂的缝隙渗进来,在蓝印花布上晕开深色的痕迹。手机屏幕亮起,银行账户余额显示2376元。她打开设计图稿,笔尖悬在并蒂莲纹样上方迟迟未落——这场赌局,她输不起。楼下传来曾叔调配染液的声音,熟悉的蓝草香气顺着楼梯飘上来,让她想起无数个跟着阿婆熬夜染布的夜晚。那时阿婆会哼着古老的染布谣,歌声混着染缸里的气泡声,是她最安心的催眠曲。而此刻,染缸里的染液因为断电无法搅拌,正在慢慢变质。
突然,阁楼的木板发出吱呀声。沈知夏慌忙藏起图纸,月光透过窗纸,照见江叙白倚在门框上的身影。他卸下了白天的温和面具,眼神冰冷如霜:"沈小姐最好做好觉悟。"他举起手机,屏幕上是陈阿婆在医院的监控画面,老人正剧烈咳嗽,"江氏的耐心,可不多了。我们已经找到了新的蓝草供应商,陈记染坊的那几亩地,对我们来说可有可无。"他身后的阴影里,隐约露出助理带来的拆迁协议,红色印章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而在他的西装内袋里,还装着一张泛黄的照片,是他小时候在青禾镇玩耍时,与一位蓝印花布匠人的合影。
沈知夏握紧拳头,指甲刺破掌心:"你到底想怎样?"
"很简单。"江叙白走近,西装上的雪松香水味将她笼罩,"要么乖乖交出染坊,要么..."他俯身逼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看着陈阿婆,在病痛中慢慢凋零。别忘了,医院的特护病房费用,可都是我们在出。而且,"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照片,扔在桌上,"这是你父母当年火灾的档案,想知道真相吗?"照片上,烧毁的雕花版残骸旁,隐约可见"江氏丝绸"的旧商标。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沈知夏惨白的脸。她望着男人镜片后深不见底的眼睛,突然想起展销会上那杯泼在身上的咖啡——原来从相遇开始,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局。而她,早已成为这场棋局里最关键的弃子。江叙白临走前留下的话在耳边回响:"沈小姐,有时候,放弃比坚持更需要勇气。明天就是设计大赛初评,好好考虑吧。"他离开时,阁楼的油灯突然熄灭,黑暗中,沈知夏摸到照片背面的字迹:"1998年,收购陈记染坊未遂"。
深夜的染坊格外寂静,只有雨水滴答声。沈知夏打开老旧的保险箱,取出陈阿婆的遗嘱。泛黄的纸上,老人用颤抖的笔迹写道:"知夏,若有一天保不住染坊,就把那口老缸砸了,别让它落入外人之手...还有,你父母的事...去问西街的..."泪水滴在遗嘱上,晕开了墨迹。她知道,自己不仅是在守护染坊,更是在守护一个将她从深渊中拉出来的老人最后的心愿。而西街,此刻正被江氏集团的探照灯照亮,施工队正在拆除最后一间老店铺。
远处传来江氏集团工地的打桩声,沉闷的声响穿透雨幕,像命运的丧钟。沈知夏握紧雕花版,在月光下,那些并蒂莲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诉说着百年染坊的兴衰往事。而她,即将为这份传承,赌上一切。此时,手机突然震动,一条匿名短信映入眼帘:"小心评委张某某,他收了江氏的钱。"短信末尾附着张某某与周婉清交易的模糊照片,背景正是西街茶馆的雕花窗。
雨还在下,青禾镇在雨中沉沉睡去,唯有陈记染坊的灯还亮着。沈知夏铺开宣纸,重新拿起刻刀,蓝草的香气萦绕在鼻尖。这一夜,她要刻出比并蒂莲更坚韧的图案,要让蓝印花布在这场暴风雨中,绽放出最耀眼的光芒。她将阿婆的老花镜摆在图纸旁,仿佛老人正含笑看着她。然而,随着时间流逝,窗外的雨势愈发猛烈,远处传来蓝草田被洪水冲毁的消息,这让她的内心更加焦虑。
而在江氏集团的临时办公室里,周婉清正将一叠举报信塞进快递袋——那上面写着"陈记染坊抄袭国外设计"。她的指甲划过信封表面,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就凭沈知夏,也想和我斗?"她喃喃自语道,眼中满是轻蔑。此时,她的手机响起,是眼线发来的消息:"沈知夏正在连夜赶工,要不要派人去捣乱?"周婉清毫不犹豫地回复:"按计划行事。"
江叙白站在落地窗前,望着雨幕中的青禾镇,将纽约博物馆的门票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当纸团坠入垃圾桶时,露出背面他当年写下的字迹:"或许有一天,我能让传统重焕生机"。他的内心充满矛盾,一方面是家族的命令,一方面是对蓝印花布的痴迷。他想起小时候,曾在青禾镇见过一位老匠人制作蓝印花布,那种专注和热爱深深打动了他。如今,他却成了摧毁这份传统的帮凶。
凌晨三点,染坊突然断电。沈知夏摸索着找到蜡烛,微弱的烛光下,她看着未完成的设计图,心中涌起一股绝望。就在这时,阁楼的门被敲响。她警惕地打开门,发现是同村的几个年轻人。"知夏姐,我们听说了你的事,来帮你了!"其中一人说道。他们带来了发电机,还有从自家拿来的蓝草和布料。在众人的帮助下,染坊重新亮起灯光,制作蓝印花布的工作继续进行。
与此同时,周婉清派去的人悄悄接近染坊。他们准备破坏发电机,给沈知夏的工作制造麻烦。然而,他们的行动被守在染坊外的曾叔发现。曾叔抄起一根木棍,大声呵斥:"你们这些人,还有没有良心!"双方发生了冲突,争吵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在激烈的争执中,沈知夏从阁楼冲了下来。她看着眼前的混乱场面,心中的怒火再也无法压抑。"为什么要赶尽杀绝?"她质问那些人,眼中满是悲愤。对方却冷笑一声:"这是你自找的,乖乖交出染坊,就不会有这些事。"
就在局势僵持不下时,一辆汽车的灯光照亮了染坊。江叙白从车上走了下来,他的脸色阴沉。看到他的出现,那些人立刻安静下来。"都给我住手。"江叙白冷冷地说道。他的目光落在沈知夏身上,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在他的命令下,那些人离开了染坊,但临走前,他们威胁道:"这只是开始。"
江叙白走进染坊,看着忙碌的众人和未完成的蓝印花布,心中五味杂陈。沈知夏警惕地看着他:"你来干什么?"江叙白没有回答,而是走到工作台前,拿起一块雕花版仔细端详。"我祖父,曾经也是个染布匠人。"他突然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怀念,"他说过,蓝印花布是有灵魂的,每一道工序都凝聚着匠人的心血。"
沈知夏愣住了,她没想到江叙白会说出这样的话。"那你为什么还要收购染坊?"她质问道。江叙白放下雕花版,叹了口气:"有些事,身不由己。"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无奈,"但我可以给你争取更多时间,设计大赛的事,我会想办法。"
没等沈知夏反应过来,江叙白便转身离开了。看着他的背影,沈知夏心中充满疑惑。但她没有时间多想,因为设计大赛的日子越来越近,而她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和众人不眠不休地赶工,力求在大赛上展现出最完美的作品。
设计大赛当天,会展中心人山人海。沈知夏带着她的蓝印花布作品来到现场,心中既紧张又期待。她看到了评委席上的张某某,想起那条匿名短信,心中不由得一紧。而在不远处,周婉清正用挑衅的目光看着她,嘴角挂着得意的笑容。
比赛开始,选手们依次展示自己的作品。当轮到沈知夏时,她深吸一口气,走上展示台。她详细介绍了蓝印花布的历史和制作工艺,展示了精美的布料和独特的设计。台下的观众被她的讲述和作品所吸引,不时发出赞叹声。
然而,就在她展示结束后,意外发生了。一名工作人员突然上台,宣布收到举报,称沈知夏的作品涉嫌抄袭。会场顿时一片哗然,周婉清的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沈知夏感到一阵眩晕,她大声喊道:"这是污蔑!"但现场的混乱让她的声音显得那么无力。
关键时刻,江叙白走上了台。他看着评委席,眼神坚定:"我可以证明,沈知夏的作品是原创的。"他拿出了一份厚厚的资料,里面详细记录了蓝印花布的制作过程和历史渊源,还有沈知夏设计图的原始手稿。"这些天,我深入了解了蓝印花布,也见证了沈知夏的努力。"他的目光看向沈知夏,"传统工艺不该被这样践踏。"
江叙白的话在会场引起了轩然大波。评委们开始讨论,周婉清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论,评委们最终决定继续评审沈知夏的作品。在等待结果的过程中,沈知夏的心中充满忐忑,而江叙白则默默地站在一旁,似乎在为她加油。
最终,评审结果揭晓。沈知夏的蓝印花布作品获得了高度评价,成功拿下订单。会场响起热烈的掌声,沈知夏激动得热泪盈眶。她看着台下的江叙白,对方也正看着她,眼中带着一丝欣慰和难以察觉的温柔。
然而,这场胜利并没有让一切结束。江叙白虽然遵守赌约,放弃了收购染坊,但周婉清却不肯善罢甘休。她暗中策划着更大的阴谋,而江叙白的家族也对他的做法十分不满。青禾镇的天空依旧笼罩在阴云之下,沈知夏和染坊的未来,仍然充满未知和挑战 。
颁奖典礼的镁光灯下,沈知夏的指尖还沾着未洗净的蓝草汁液,在奖杯折射的光晕里泛着幽蓝。人群的掌声如潮水涌来,她却在声浪中捕捉到周婉清高跟鞋敲击地面的脆响——那抹猩红身影正隐入旋转门,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得她妆容扭曲。
"恭喜。"江叙白不知何时站在展台阴影处,西装领口的枫叶胸针换成了素银别针,"但这只是开始。"他话音未落,展厅外突然传来刺耳的刹车声。七八个戴着安全帽的工人举着"还我土地"的横幅冲了进来,领头的正是被江氏收购后失业的李记染坊后人。
"骗子!"青年将褪色的蓝印花布甩在地上,"说什么保留传统工艺,收购后就把染缸全砸了!"人群顿时骚乱,沈知夏看着布料上残缺的喜鹊登梅纹样,耳畔响起陈阿婆的咳嗽声——此刻老人还在医院,而她手机里躺着三条未读消息,全是医院发来的"病情加重,速来"。
江叙白的脸色瞬间阴沉,他转身对助理低语几句,目光却始终锁着沈知夏苍白的脸。当保安开始驱赶抗议者时,沈知夏突然冲进展厅中央,抓起话筒:"大家看看这些布料!"她抖开随身带着的半成品,"每道防染浆的裂痕都像我们的皱纹,每处色差都是阳光和雨水的印记。江氏能复制图案,能买下土地,但买不走..."她的声音哽咽,"买不走匠人的魂!"
抗议者的呼喊声戛然而止。江叙白望着女孩单薄的身影在聚光灯下微微发颤,恍惚又看见七年前纽约博物馆里,那幅被玻璃封存的蓝印花布屏风——同样脆弱,却又带着穿透时光的力量。他摸向口袋里皱巴巴的门票残片,突然开口:"江氏将设立传统工艺保护基金。"
全场寂静。周婉清折返的身影僵在门口,江叙白已经掏出手机:"我以个人名义注资三千万,用于青禾镇染坊的技术改良和非遗传承。"他看向沈知夏惊讶的眼睛,镜片后的目光复杂难辨,"但作为条件,陈记染坊要和江氏签订五年合作协议。"
暴雨在此时倾盆而下,敲打玻璃幕墙的声响像远古的战鼓。沈知夏的指甲掐进掌心,想起阿婆遗嘱里"不可与商贾合流"的告诫,又看见手机里最新消息:"陈阿婆已转入普通病房,费用暂欠"。她深吸一口气:"合作可以,但染坊的工艺和人事,必须由我们自己做主。"
协议签订的当晚,沈知夏冒雨赶往医院。陈阿婆的病房被月光染成青白色,老人枯瘦的手突然抓住她衣角:"西街...枯井..."话未说完,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的长鸣。沈知夏握着逐渐冰冷的手,在老人枕头下摸到半块雕花版——正是她十二岁那年从火场抢出的残片,背面用朱砂写着"江氏夺业,纵火灭证"。
与此同时,江氏集团顶楼办公室,周婉清将举报信摔在江叙白桌上:"你疯了?那三千万够收购十个青禾镇!"她涂着蔻丹的手指戳向电脑屏幕,上面是沈知夏父母火灾的档案扫描件,"当年要不是老爷子一把火烧了陈记染坊,哪有现在的江氏?你现在还要帮仇人?"
江叙白盯着屏幕上模糊的火场照片,突然想起小时候祖父临终前的呓语:"蓝草...还魂..."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通知法务部,终止所有强制收购计划。"见周婉清还要争辩,他突然厉声打断:"去查1998年那场火灾,所有细节。"
雨越下越大,沈知夏跪在西街枯井旁,用雕花版残片撬动井壁青苔。当砖石松动的瞬间,泛黄的账本倾泻而出,其中一页用蓝草汁写着:"江永昌(江叙白祖父),以次充好被拒,怀恨在心..."她的泪水砸在纸页上,将"纵火"二字晕染得血红。
惊雷炸响的刹那,两道车灯刺破雨幕。江叙白撑着伞出现在巷口,西装肩头洇着深色水痕。他看着满地狼藉,弯腰捡起账本,目光扫过父亲的名字时,喉结剧烈滚动:"我查过了,当年的事...与我父亲有关。"他递出一张支票,"这是赔偿款,还有..."他顿了顿,"江氏会公开道歉。"
沈知夏攥着湿透的账本起身,蓝草汁混着雨水顺着指缝滴落:"道歉能让阿婆活过来吗?能让被毁掉的染坊重生吗?"她举起雕花版残片,锋利的边缘在闪电中泛着冷光,"你们江家欠青禾镇的,永远还不清。"
江叙白望着女孩决绝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手中的支票被雨水泡得发软。远处传来染坊方向的欢呼声——曾叔带着匠人们连夜修复了百年老缸,新染的蓝印花布在雨中舒展,靛蓝色的波纹与天空融为一体,仿佛在诉说,有些传承,永远不会被风雨折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