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转了个弯,王翠花便见黎玲玲止住了脚,眼露骇然。
她抬眸看过去。
率先入目的便是三间房。但全都屋檐空空荡荡,只剩下烧黑的房梁裸露在外,诉说着 房子曾经经历过火焰的灼烧。
唯一庆幸的便是房屋墙壁都还在,瞧着也还夯实。
暗中点评着,王翠花不敢再去看黎玲玲的神色。她怕自己揣测人来历,怕自己心生了同情与怜惜,反倒是让娇气气的“鬼”日后活不下去。
说实话她一路逃荒,也见过不少大家小姐被抛弃的,遭受过苦难的。
能咬着牙活下去的,都在积极的适应老天爷的残酷!
想着,她抬手推开篱笆门的残骸,步步往前挪动:“进去吧。”
边说,她解下套在驴上的缰绳,字字铿锵:“咱们在外凑合一宿都成,但是驴得住屋内,免得有人觊觎。”
伴随着这一声笃定的话语,驴像是知晓自己待遇一般,惬意的发出了一声叫。
黎玲玲恍惚着回过神来,点点头。
只是行动间,她视线不敢看向断壁残垣的房子,借着皎洁的月光扫向院落。
院落的布局,也很像她记忆中的农家:房子左边是栅栏,看着老旧的墙体痕迹应该是猪圈以及传闻中大名鼎鼎的农家旱厕。因为那个旱厕的角落,现今还有嗡嗡嗡的蚊子苍蝇飞舞着。
房子右边分区,临近房子的部分残留着炭火,应是从前的柴火垛,另外一垄一垄凸起的小土包,应是从前种过菜。
往好处想想,暂且生活的地方也挺大。
宽慰着自己,黎玲玲跟随着王翠花推开枝哑摇曳的房门,入了内。
哪怕夜色更黑了些,但介于房间内空空荡荡的,倒也没磕着碰着。
“先把行李搬进屋,”黎玲玲透着月光撞见王翠花眼里流露出的激动,努力微笑着开口:“至于我们守着房门口,借着月光对付一宿吧。看天气今晚也应该冷。”
在屋里铺草地跟在屋外铺草地,眼下没任何的区别。
王翠花见黎玲玲积极起来,赶忙应下来,甚至都不用黎玲玲搭把手,飞快往车上拿东西去。她自己咯吱窝依着拐杖做倚撑,便抬手要去拿铁锅。
这一口锅,可是她们夫妇辛辛苦苦当年攒了六两银子,新打的锅。
还十分奢靡的进行了开锅礼。
将铁锅烧的通红后,用整整半斤的猪油刷变了整个锅体,然后还再一次灼烧,再不差钱的刷上一层菜籽油。
而之所以这么郑重,也是因为锅,是一个家的幸福美满象征。
农家人嘛,盼着的就是一日三餐的温饱。
请锅神通了灶王爷的恩典后,能够保佑他们一家吃得饱。
瞧着王翠花单手拎着似乎有几斤重的大铁锅,黎玲玲赶忙抬手帮忙:“您慢些,小心。”
“好!”王多菜应着,感觉手里沉甸甸的铁锅更有份量了,让她瞬间都能省下不少钱。
黎玲玲弯腰抓紧锅边。
一上手的瞬间,她感觉自己都能凭借过往的经验掂量出来锅的斤两——大概五斤左右。随之而来,她脑子里闪现自己当初垫着脚尖,努力一手铲子一手颠锅的画面,努力站直身颠勺的画面,从容颠勺的画面……
而伴随着这些画面,是一声比一声急促,或许都有些尖锐的声:“黎玲玲,你动作快点!”
“三号桌的客人有催了。”
“八号桌你赶紧做,别让你哥忙着,他得看书。”
“黎玲玲……”
见黎玲玲眼神一怔,王翠花克制不住心神一颤,带着颤开口:“玲玲你小心些,看着脚下,慢慢走别摔着。”
这一声带着浓浓的关切,像是当头一棒喝,能压下那些从灵魂深处惊恐的声音。黎玲玲一颤,回过神来努力冲王翠花笑笑。
但发现自己最终还是做不到:“我……对不起,我不是您的女儿,我做不到鸠占鹊巢,更确切说我做不到自欺欺人。”
猝不及防听到这话,当然也是情理之中的话,王翠花手死死紧拽着铁锅的手柄,不让自己这好不容易护着下来的“破家万贯”摔倒了。
毕竟人命有时候真贱。
人命有时候真贱啊。
真贱的!
王翠花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显露出来。
迎着夜风的吹拂,迎着比刀子还狠的夜风吹拂,她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去看黎玲玲。
在月光下惨白着脸,面上更是带着惶然无措的黎玲玲。
身形不自禁佝偻起来,似乎都有几分老态的黎玲玲。
这样的模样,让她不自禁的都有些怜惜。
不自禁的想起来起码双眼起码还带着求生光芒,亮晶晶好看的女儿。
“你……你……”王翠花慢慢松开了唇畔,喑哑着开口:“我……我……我能看得出来,你不像我家玲玲,我家玲玲不认字,你身上有股文气,很像大户人家的千金。但……但你这身躯是我女儿吧?”
“那……”王翠花眼泪克制不住落下:“那……那权当你与我家玲玲有缘,行吗?”
最后两个字,王翠花感受着手里沉甸甸的份量,感受着手柄与掌心摩擦带来的炽热力量,慢慢汲取了些能量,开口慢慢诠释着行吗一词的卑微:“我……我……我当家的,我婆母的尸骨都不知道能不能寻回。姑娘观你行事,你应是善良的人,那就求你好好活着,起码保护我家玲玲,让她不用曝光荒野,再也寻不得。”
“你不愿与我这老婆子母女相称,那私下就……”
“不是。”黎玲玲望着王翠花眼里的害怕嫌弃,急得脱口而出:“是我太感动了,害怕自己占——”
缺母爱这三个字,黎玲玲想开口说出来,却觉自己喉咙被火灼烧过一般,火辣辣疼的难受。
她不想去面对自己的殇痛。
唇畔张张合合半晌后,黎玲玲垂首:“您……您知道我占了您女儿的身躯就好,不用对我太好。”
见人眼里实实在在的担心害怕,王翠花都不知该从何说起来。最后她道:“也没对你太好。我……我们还是先把行李送进去吧。”
说着她还垂首看看自己都握到发青紫的手,又看了眼黎玲玲同样指尖泛着青紫,又再一次强调:“铁锅还挺重的。”
闻言,黎玲玲闷声应下,“我来吧。”
“一起搬更快。”王翠花缓步朝屋内移动,瞧着似乎颇为惬意甩着尾巴的驴,努力笑着自我宽慰,也是说给黎玲玲听:“眼下咱们说实话,家里待遇最好的该是驴。我们要伺候好它,得盼着它耕地盼着它健壮好农闲的时候往来送货载人的得些钱财。”
黎玲玲听得自己连驴都不如的待遇,自觉愈发愧疚:“好。”
王翠花眼神朝墙壁示意了一下,示意她们先齐心协力放下铁锅,而后又飞快道:“你去把樟木箱子搬下来,我拿小件。”
黎玲玲听得这话,也应下。
当手握上樟木箱子的时候,她就觉自己骨髓都因为重量咔嚓的错位了。但一想起在安置营残疾的王翠花和黎琮两人协力搬动箱子,不让她动一份,害怕她没养好身体,她便又觉自己此刻应该汇报这一份的付出。
瞧着这大家小姐魂魄的闺女使出吃奶的劲头搬动箱子,王翠花下意识的上前,想要搭把手。但顺着月光瞧着人眉眼间依旧簇着的愁绪,像极了戏台上那些满脑子恩恩爱爱要私奔,连银子都不拿的大小姐,便立马止住了心疼,只开口提醒着小心脚下。
虽然她没接触过正儿八经的读书人,但也看过戏文,这读书人就是爱想。
得让黎玲玲忙起来,没有时间想东想西。
不然想出病来,遭罪的还是她闺女的身体,还是他们家的棺材本。
等人气喘吁吁搬完大部分的行礼后,王翠花指指在里屋惬意的驴,道:“你识文断字的,在外不好显摆,免得你太变化太多被视作妖孽。但是在家里你可以显摆一二,给驴取个读书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