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人也察觉到了,顾寅言抽到的是一张所谓的“坏”牌。
对这薄薄的纸片刚升起几分兴趣的蒋徊似乎也被泼了盆冷水。
他原本还想让贺新图帮自己看看,他和江医生之间还会不会有转机。
只是见到顾寅言的占卜结果后,蒋徊怕自己万一也会得到类似的不好的答复,觉得他还是被蒙在鼓里比较好。
占卜结果准不准且不说,只是当接收到这类信息后,它便会像一种魔咒,盘桓在脑海里,在未来任何一个做决定的时刻隐隐浮现,叫人犹豫不决。
贺新图暂时离场,说把牌收回去,顺便再去楼下拿点酒来。
只剩下他们好友四人,梁亦芝看着对面顾寅言的脸,抛出心里一大串疑问:“你有发展对象了?怎么没跟我们说。”
顾寅言如果有心仪的对象,她自然是为他感到高兴的,只是这事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那让梁亦芝觉得他多少有点不够意思。
顾寅言没正面回答:“他说什么你都信?”
“你不相信?”梁亦芝问,“那你刚刚还说,会听取贺老板的建议?”
顾寅言从桌上的盘子里取了块切好的水果,签子送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着。
“听取他的建议和我有自己的想法,这两者并不冲突。”顾寅言淡然。
梁亦芝:“那你就不担心他说的结果吗?”
顾寅言:“事在人为。担心有什么用?总得事来了,我才能知道怎么做。”
何嫚眯着眼睛,咂巴了两下嘴唇:“所以你的意思是,到底有没有这个人?”
顾寅言把签子掷进旁边的垃圾桶里,拿纸巾擦擦手:
“她不知道这些。”
旁边的三人互看一眼。
这意思,等于承认了那个对象的存在。
蒋徊立马拿他开涮:“哟——咱们堂堂顾总,什么时候也玩起了暗恋的戏码了?真不像你的作风。”
顾寅言剜他一眼:“少八卦。”
“我这不是单纯的八卦,这是关心。”蒋徊支着他肩膀,“你有什么情况,得多跟咱们说说。别像你几年前谈的那个女朋友一样,藏着掖着不告诉大家,等到分手了咱们才知道,多没意思啊。”
顾寅言之前的女朋友,他们都没人见过,蒋徊觉得他跟藏着宝贝似的,不让大家知道。
他只见过女方给他送过的一些礼物,却没有幸一睹真容。这件事在蒋徊这一直记挂着。
他像在扮演感情路上的人生导师,在他面前语重心长:“这方面你可以多请教请教我……”
话还没说完,一大块哈密瓜塞进了蒋徊刚张大的嘴里,堵住了他的话。
瓜带着签子,卡在他上下牙之间。顾寅言放下手:“这么爱吃瓜,多吃两块,少说两句。”
蒋徊嘴里塞着大瓜,眼神幽怨。
他猜测这个前女友跟顾寅言的故事或许非常不愉快,所以每次顾寅言都避而不谈。
想到这,蒋徊决定还是别招人嫌了,既然兄弟都有其他喜欢的人了,还在他面前提过去的人,实在不太地道。
他鼓着腮帮子,勾住顾寅言的肩,嚼着哈密瓜道:“放你一马,但下不为例啊。这次这个,必须介绍给我们,否则我就把你的黑历史全部爆出去!”
顾寅言看了他一眼,仰头饮下手里那杯酒,喉结滚动,没说话。
大家接着喝酒聊天,过去了十来分钟,贺新图还没回来。
梁亦芝张望几眼,对何嫚道:“等我一下,我去看看贺新图那边是不是有什么要帮忙的。”
何嫚:“就你操心,一会儿不见就这么担心了。这是他的地盘,说不定人家在忙酒吧里其他工作呢。”
梁亦芝说:“那我也去看一眼,马上回来。”
何嫚扬手挥了挥。
梁亦芝下了楼。
贺新图在一楼吧台里面,正和其他调酒师说着什么。余光瞄到有人走近,他扬起脸笑笑:“怎么下来了?”
“我看你一直没回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没事,正好有点其他的活,我顺便下来给你们再调两杯别的。”贺新图走到吧台边,“你的朋友们喝得怎么样?”
“大家都说好喝呢,放心吧。”
贺新图笑着看她。在这个光线下,梁亦芝的皮肤被衬得很白,瞳孔里盛着身后酒柜灯带和酒瓶玻璃交映出的光点,像一双闪烁的宝石。
贺新图欣赏着这幅画面,问:“刚刚的占卜结果,你还满意吗?”
梁亦芝说:“当然。我很喜欢那张太阳牌。”
想起自己为她解牌读到的那些东西,贺新图的心里像被扎了柔软的刺。
他看着眼前那个宝石一样剔透的女孩:“我不知道你有那样的经历,那个男人真不是个东西。”
“没关系,都过去了。”梁亦芝不在意地笑笑,“也怪我太迟钝,其实早就露出了那么多蛛丝马迹,可我从来没意识到。”
贺新图问:“他对你好吗?”
“在他的能力范围内,或许还不错?”聊了几句,梁亦芝干脆在一边的吧台椅上坐下。
“不过我后来想起来,其实他给我立过许多承诺,都没实现,这些大概就是预兆吧。”
“比如?”
梁亦芝回忆着:“我们之前约好一起去佟镇爬山,一起去北方看海。他还说想为了我学钢琴,希望某一天能给我伴奏……不过最后连琴盖都没摸过。”
梁亦芝说着,头也垂下,一只手搭在吧台上,手指像在桌上无意识地摸着什么。
忽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梁亦芝被那闪现的温度吓到,愣愣地直起脖子。
贺新图说:“你知道吗?塔罗牌这种东西,不能免费帮别人看。对方得拿出点东西来,作为交换。”
梁亦芝顿住。
她不知道贺新图想从她这里得到的是什么。
贺新图一哂:“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的新店在佟镇那边,马上就要筹备开业吗?”
梁亦芝点点头。
“作为交换,你跟我一起去佟镇,看看我的新店怎么样?”
梁亦芝看着贺新图的脸,心跳的速率逐渐加快。
他的笑容迷惑性巨深,薄而狭长的眼睛被挡在卷曲的头发后面,看不太清,却让人更想要了解更多。
梁亦芝问得小心:“那……就我们两个人吗?”
“对,就我们。”贺新图的手盖在她的手上面,“就当是出去旅游放松,我会安排好所有行程。”
“他没替你实现的,我来帮你完成。”
酒吧里声色混乱,旁边的调酒师忙得热火朝天。
后面一个拿着捣棒正在捣水果果肉,前面的手里拿着雪克壶上下摇晃,冰块在里面撞击震碎,还有音乐声闲谈声,一派杂声交汇。
梁亦芝的心也好像被装在了调酒师的雪克壶里一样,上下左右地被摇晃着。
这时有道声音,破开周遭的所有杂音,从她后方传过来。
清冽而沉稳,就像在她梦里时那样,准确无误地传达过来——
“两个人多没意思。”
顾寅言信步,走到梁亦芝身后。视线不经意间掠过吧台上叠在一起的两只手。
他嗓音散漫,无情地破坏这暧昧的气氛:“不如大家一起吧。”
梁亦芝闻声忽然抽出里自己的手,面露窘迫,在脖颈处摸了又摸,像在用那里的温度给冰冷的手取暖一般。
顾寅言倚在吧台边上:“你身上痒?”
梁亦芝才发觉,以前怎么不觉得这人这么讨厌。
她嘴里嘟囔:“没什么。你怎么下来了?”
“你那么久没回来,我想是有多少酒要拿,半天也端不上来。”
顾寅言在另一边的椅子坐下。
吧台椅的高度本身就很高,顾寅言腿长,半靠上去之后,脚还能支在地上,膝盖处的西装裤布料微微地蹭到了梁亦芝的小腿,有点发痒。
顾寅言凝着她侧脸:“要去佟镇,什么时候?”
贺新图手下空了,换了姿势,十指重新交握在一起:“还没决定好,这只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约定而已。”
贺新图虽然嘴角还扬着,可话里早就分出了界限。
对于即将实现的约会被人打断,他心里大有不快,笑容里像结了霜,维持着仅有的客套。
顾寅言掀起眼皮看过来:“不是说作为占卜的交换条件么?”
显然,刚刚的对话他全听见了,且没有一丝要遮掩的态度。
顾寅言伸出手,随意搭在梁亦芝身后的椅背上:“怎么能出卖梁亦芝一个人,替大家做交换?”
贺新图的后槽牙莫名的发酸。
好好的一个约会邀请,到他嘴里却变成了“出卖自己”?这味变得可不是一点点。
顾寅言自顾自道:“何嫚和蒋徊也很想去。”
他侧目,看向自己被圈在他手臂与身体之间的人。
他瞳孔里的光被半垂的眼皮遮挡,忽然变得黯淡下来,幽深地像一口井。
没人作回应,顾寅言又道:“不想带我们?”
梁亦芝心里埋怨他怎么这会儿如此没情商,一个劲地趁势而上,不像他以往的作风。
“不是……”梁亦芝暗暗叹气,改口问贺新图,“那贺老板,能带大家一起去吗?”
贺新图沉默半晌,看了顾寅言一眼,回答地不算痛快:“……当然可以。”
“既然这样,就大家一起去吧。那就这个周末?如果没时间的话就算了。”
“不会没时间,都有时间。”顾寅言说,“保证按时到。”
几巡过后,酒局结束。
贺新图说今天酒吧里还有些账要清算,还有一批新到的酒,他得去看着点货,今天没法送他们了。
顾寅言打电话,叫了司机老张来开车。蒋徊和何嫚喝得最多,两人先被送到家。
车里只剩下梁亦芝和顾寅言。
梁亦芝手肘靠在床沿上,撑着太阳穴。车窗开了一道缝,飘进寒凉的风,掀起她刘海和耳边的碎发,风落在酒后温热的两颊上,密密麻麻地畅快。
梁亦芝酒量不好,喝得不多,但也有点晕乎。
她吹着风:“顾寅言。”
顾寅言这边的车窗也开着,风声在耳边呼啸,他默默按下手边的开关,把窗关上。
耳边归于宁静,顾寅言沉声问:
“怎么?”
梁亦芝声音不大:“你为什么要打断我和贺新图说话?”
“生气了?”
“没有。”梁亦芝闭着眼。
“我知道你不信任他。两个人单独去旅游,我确实心里也没底。”她现在没劲,整个人懒懒散散的,还有些犯困。
她发觉自己在顾寅言身边,好像总是容易犯困。
梁亦芝说:“你也是因为担心我,才会想要拉上大家的,对吧。”
车外经过一排排路灯和高大的梧桐树,黄光被叶片遮挡地七七八八,光线在顾寅言直挺的鼻梁上,忽明忽暗地滑过。
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你知道就好。”
梁亦芝睁开眼,靠在后枕上转过头来看他:“你看,我的事情都跟你说,我也放心让你们参与。”
“所以,你的事情也完全可以跟我们倾诉。”
因为困意,给她那双杏眼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她的眼睛像一片冬日的湖。
梁亦芝轻声说:“我知道,你从小不在家里长大,所以习惯了不依赖别人,不从别人的身上获取什么。但我不希望你什么都一个人扛,认识这么久,一直在都是你在帮我、照顾我,我也想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如果你有喜欢的人,一定要告诉我。”她的眼睛像冰面化开下的湖水一样透明,“我可以作你的僚机,帮你打听她爱吃什么、爱玩什么,帮你制造机会,帮你支开她身边所有的潜在情敌。你不敢说的话,我去帮你转达。”
顾寅言与她对视着,半天都没说话。
她不懂他的意图,看顾寅言半天还没动,梁亦芝有点急,她坐起来,伏身过去,将手按在他手背上。
“你装听不见?”
“我听见了。”
“那你答不答应。”
顾寅言“嗯”了声。
只有他知道,这简单的一个字,怕是他这辈子说过最大的谎了。
梁亦芝听见了他的回答才算真正满意:“反正我的意思就是,你以后得多跟我们分享。有什么困难告诉我们,大家一块帮忙,好不好?”
“好。”顾寅言应声。
“那你得多帮帮我。”
他此刻的心思如浮光掠影,在这漫漫长夜里,把梁亦芝的每一句话都印在了潜意识里。
顾寅言别过头来看她:“毕竟我一个人没办法做到。”
窗外光线落在他鬓角以后,俊美的脸浸在墨色的阴影之中。
梁亦芝听了他的话,爽快地绽开笑:“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