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划过落日,在天际留下一层淡淡的云痕,如同一条白色银河,将余晖分割。
走出舱门,宋伊尔深深吸了口气,空气中似乎还飘荡着淡淡的年味,温暖,热烈,闻起来是让人心安又久违的味道。
周围不再是金发碧眼的异国面孔。目光所及是熟悉的黄皮肤、黑眼睛,让归乡的游子心中逐渐有了归属感。
宋伊尔拖着行李箱出来时,有人手捧鲜花,远远朝她跑来,接着与她擦肩而过。
芬芳的花香萦绕鼻端,身后的人在互诉思念。
她脚步未停,很快走出机场。
寒风料峭,钻入衣领,呵出口的热气瞬间凝成白雾,她抬手紧了紧脖子上的白色围巾,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
小车弯弯绕绕开了许久,宋伊尔有些昏昏欲睡,最后在司机师傅的呼喊中睁开双眼。
望向窗外,不知什么时候,漫天霞光褪去,泼墨般的黑夜覆盖整个天际。
房东太太已在小区门口等候多时,见宋伊尔拖着两个大号行李箱,主动伸手接过一个,忍不住往她脸上多瞧了几眼,朦胧的灯光也掩不住这般明媚的五官,感叹:“怎么会有这么水灵的女娃儿!”
语气特别真诚,惹得宋伊尔腼腆地笑了笑。
房东太太姓李,说话时带着点儿南方口音,宋伊尔听着十分亲切。
李阿姨同丈夫住在楼下。
楼上原本是他们儿子、儿媳的婚房,但小两口住了小半年就搬了新家,后来搬去海市,现在更是移民去了国外。
这房子一直空着,李阿姨便同丈夫商量,把它作为出租屋,断断续续地租赁出去。
宋伊尔仔细查看房屋,同网上的照片一致,家具齐全、干净敞亮,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清新剂的味道。
知道宋伊尔是归国的留学生,李阿姨特意买了新的被褥,在冰箱里添了一些蔬菜。
“都是我们自家阳台种的,值不了几个钱,纯天然无污染,吃了对身体好。”
宋伊尔心生暖意,连声说谢谢。
临走时,李阿姨让她早点休息,有什么事手机联系,也可以直接下楼找她。
宋伊尔轻声说着好,简单洗漱一番便上了床。
大概是时差还没倒过来,叮铃铃的闹钟响起时,宋伊尔也还没睡着,睁开酸涩的眼睛从床上挣扎起来,戴上墨镜又出发去机场。
天上飞了几个小时,颠簸一路,在公交车上睡了过去。
好在南川墓园即是终点站。
走进墓园旁边的花店,女店员接过宋伊尔挑选的花束,惊叹道:“一个多小时前,有个很高的帅哥跟你选了一模一样的花色搭配呢。”紫色玫瑰配蓝色满天星。
女店员记得那样清楚,一是那帅哥确实帅得惨绝人寰,连她店里的花儿都被比得黯淡失色。二是来这买花的人,鲜少会挑选这样色彩浓烈的花。
一天内还接连出现俩,一俊男一靓女。
“或许你们认识。”
宋伊尔轻摇头,抱着花进入园内。
弯弯绕绕,来到奶奶的墓前。
新鲜的花儿铺满地,放眼望去,墓碑上的老太太在花丛中笑得开怀。
宋伊尔摘下墨镜,弯腰拿走贴近碑前的白色花儿,换成自己怀里的紫玫瑰。
著名企业家宋经赋在立人设前也不做充分背调,奶奶最讨厌的就是白玫瑰。
宋伊尔轻轻摸向墓碑上的照片,沉默良久,眼眶泛红,唇瓣翕张:“奶奶,我不做胆小鬼了,我回来了。”
她哽咽道:“我很想您。”
断断续续地,她说了很多,好似要把这些年未说的话一口气全吐出来。
太阳从这头跑到那头,她擦干眼泪,起身将墓前的白玫瑰通通拿走,利落地扔进垃圾桶里。
不起眼的角落里出现另一捧紫色玫瑰,宋伊尔手中一顿,将它留下。
-
休整一周后,宋伊尔去新公司办理入职。
早在毕业季,她便顶着“海外名师弟子”的头衔外加优秀的履历拿到国内一家互联网大厂的offer,任综艺导演。
工作来得很快,甫一入职,宋伊尔便被派往一档户外综艺录制现场。初来乍到,她一开始只能做些后勤工作。
出差小半月,回来也不过半月,她这块砖又往别处搬——加入到公司最近快要执行的一档比较特别的综艺《我们的球场》。
特别之处在于,这是由政府带头,市体育局和市广播电视台联合出品的一档乡村体育扶贫综艺。
节目按三大球分为三个板块,邀请明星艺人以及对应的体育明星下乡,各自筹建一支乡村队伍,训练两个月,举办最终的赛事。
旨在以“村BA”、“村VA”、“村超”形式将三大球下沉至农村,调动群众的体育热情,助力乡村体育发展,同时带动当地经济,助力乡村振兴。
听同事说,公司尤为重视这档节目,前期的调研、策划等准备工作便花了一年多的时间。
现如今,正卡在码艺人这一步上。
工位邻桌正好是选角导演,一个长相甜美带着黑框眼镜的萌妹子。
她双手按着两边的太阳穴,盯着电脑屏幕上的两张照片,疑似在发送脑电波。
看了一会儿,她无力地垂下手,将屏幕转向宋伊尔,问道:“这两个人你认识吗?”
宋伊尔正在泡咖啡,为下午两点的会议作准备。
她抬眸,看清屏幕上两人的脸,指尖轻微一顿,低头继续手中的动作。
“不太熟。”
蒙洋洋给她介绍道:“这两位是国家队现役当红排球运动员,左边这位是二传手步经纬,右边这位是主攻手宋燎原。二位的人气不相上下,就是性格相差挺大的。”
“宋燎原性子较冷,行事低调;步经纬性格外放,典型的enfp,之前也有过上综艺的经历,呈现的节目效果也不错。如果让你选择一位上我们的节目,你更倾向于选谁?”
宋伊尔轻抿一口杯中的咖啡,从蒙洋洋的话语中不难听出她的意向。
“单看性格似乎看不出什么。不过既然步经纬有过上综艺的经验,那沟通方面应该没什么问题。”
蒙洋洋连连点头,又听她话锋一转。
“但是,宋燎原综艺首秀这几个字,也不失为卖点之一。”
“没看出来,你竟然是一位端水大师。”蒙洋洋朝她竖起大拇指。
宋伊尔笑,“因为选择权并不在我们手上。”
蒙洋洋立刻会意,双手托着下巴,轻叹道:“是啊。”
果不其然,会议上,制片人明确指出,投资方指定了宋燎原。
于是蒙洋洋开始着手联系,结果一周内屡遭拒绝。
蒙洋洋将会议本摔在工位上,红着眼睛道:“宋燎原简直太不近人情了!亏我之前还觉得他比步经纬帅。”
宋伊尔咽下口中的温水,一时哭笑不得。
也不怪蒙洋洋崩溃,刚才会上制片人给她下达最后期限,半个月内,否则走人。
要求她在下周与对宋燎原做采访的同事同去,抓住机会与本人面谈。
并指派“没什么事”的宋伊尔前去协助。
“没什么事”的宋伊尔其实也很忙,要迅速了解这个节目的所有策划并完全融入到这个团队中,并非不花功夫。
甚至在周末也不得空闲,参与一场婚礼彩排。
提起这,时间得倒退半周。
宋伊尔下班后去公司附近的超市采买,推着购物车去结账时,迎面走来一对俪人,叫着她的名字。
抬眸望去,清丽秀美的女人正瞪大双眼盯着她。
“真的是你!”
来人名叫王语芙,是宋伊尔的大学同学,但实际上是因参加同一个舞蹈社团两人才相熟起来。
后觉性格相投,平日上课也能互相为对方占个座,下课偶尔一起吃个饭。
在宋伊尔淡漠的人际关系中,她算是朋友。
两人重新加上微信,对宋伊尔出国后便断了联系的事,王语芙抱怨几句,又火热地聊了起来。
她的表达欲与分享欲向来浓重,加上好友后,宋伊尔每天都能收到她的消息。
几天后,王语芙向她发出婚礼请柬,并邀请她当唯一的伴娘。
她说她身边没什么知心好友,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恰巧宋伊尔出现了,来得刚刚好。
软磨硬泡下,宋伊尔答应了。
婚礼在下周末举行,为了不耽误大家的工作日,彩排便定在这周末。
到达婚纱店时,王语芙挽着宋伊尔的胳膊,陪她挑选眼花缭乱的伴娘服。
推开换衣间的门,宋伊尔身穿一袭浅蓝色抹胸长裙款款走来。
王语芙看向镜中,冰肌玉骨的美人,灿若玫瑰的脸上,天生带媚的狐狸眼尤为勾人。本以为这浅淡颜色能压下几分媚色,偏被她穿出纯真裹着诱惑的劲儿。
身边的店员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惊艳,王语芙假装蹙眉,玩笑般叹道:“失策了,竟然忽略了你这张天生丽质的脸。我可得天天敷面膜,不能让你抢走我的风头。”
宋伊尔笑道:“世上可没有后悔药。”
两人接着去酒店。
新郎新娘秉承一切从简,婚礼流程并没有宋伊尔想象中复杂。
出发时间晚,结束时已是夜里十一点,新郎提出请大家吃烧烤。
“反正明天也是周末,就一起去呗,吃完送你回去,可别跟我提什么减肥的借口。这么多年没见,想跟你聊的话还没说完呢。而且这家烧烤店真的非常好吃。”
宋伊尔还未开口,就这样被王语芙拉去。
刚点上烧烤,五六个身量很高的男人端着酒杯围了上来,准确来说是围上新郎。
黑压压一片,连头顶的灯光也被遮挡大半。
王语芙解释道:“是我老公投资的排球俱乐部的球员,他们基地就在这附近,碰到也不奇怪。”
说完她转头四处瞧了瞧。
难怪都长那样高。
宋伊尔离得近,能听到带头的人说恰巧遇见,听闻蒋老板新婚将至,便带着俱乐部的兄弟来敬酒,祝福他们新婚快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宋伊尔抬头,不经意间与他的视线对上。
那人脸色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宋伊尔微微颔首,埋头喝了口茶水。
这时有人起身惊叹道:“步经纬?你是那个打排球的步经纬吗?能一起拍个照吗?”
步经纬点头。
一群人返回室内,步经纬赶紧向身旁的人问道:“宋燎原来了吗?”
凌本翻出手机,“原哥刚在群里说他马上到。”
“你出去接他,说我们改天再吃。”
凌本一脸茫然,“咋了步哥,不是说好今天让大家尝尝味吗?”
还能咋了,那个会扰乱宋燎原道心的女人回来了。
室内座位早被占满,蒋老板那群人来得迟,只能坐在门口。换言之,宋伊尔就坐在门口。
“原哥到了。”
听到凌本的话,步经纬猛地转头看去。
宋燎原如静止般屹立在门口,而他身前站着的,正是宋伊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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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暖茶下肚,燥热轰然来袭,宋伊尔从有些拥挤的座位中抬手解开大衣纽扣,不知怎么拉扯到手腕上的金镯脱落在地,叮铃声响,滚落在几米远处一个男人的脚边,被他弯腰捡起。
宋伊尔快步走去,随着他的起身抬高视线,目光在他凸起的喉结旁一颗小痣上停留两秒。
男人背着光,头顶的黑色棒球帽帽檐压低,遮了半张脸,仍能感到十足的压迫感。他身高实在优越,宋伊尔只能看到一截微扬的下巴,线条凌厉,骨骼分明。
淡淡的沐浴露清香漫上鼻尖。
看这身形与气质,绝对帅哥一枚。
不过此时的宋伊尔没闲心欣赏,她伸出手,说道:“不好意思,这镯子是我的。”
手心在半空停留几秒,男人却无半点动作。
宋伊尔看不清他的眼神,却能感受到他莫名炙热的目光。
她盯着他喉结旁的小痣,心底生出一股诡异的熟悉感。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宋燎原。”
步经纬的呼喊从远处传来。
随后,低沉却冷淡至极的嗓音自头顶落入耳畔,让她心悸。
“你的?”宋燎原问。
宋伊尔没有回话。
他似乎极轻地吐出一声冷笑,将金镯放入她的手心,语气并不善,“拿好,不是每次都能被人捡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