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好像对他…没什么印象。”

    闫屹修沉默了。

    这句话问出口，压根儿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因为实在是太没说服力了。

    按理说这是不太应该的，不是吹嘘和自大，毕竟只要是拥有智能手机的现代年轻人不可能没见过谢翊迟这张脸，更不可能会被人说出“没什么印象”这样的形容词。

    他真的非常想要去相信这句话是骗人的，可女孩刚才说出这话时诚恳的样子又让人不忍心去怀疑她。

    短短三秒钟的大脑空白，闫屹修仔细回忆了一下，从这位让人“没什么印象”的“糊咖”出的第一张专辑到家里的一柜子奖杯，再到今晚在小区门口看到的大屏广告。

    闫屹修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谈婉，一双漂亮的眼睛没什么情绪，淡漠的表情更是让人找不出破绽。

    她似乎是真的不在乎隔壁住着多大的腕，身上的疏离感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脑门上就差刻着“关我屁事”四个加粗标红的大字。

    另一位当事人谢翊迟倒是不在意那句“没什么印象”的评价，就因为他老觉得自己是个“糊咖”，虽然对自己在音乐方面的成就倒是供认不讳，对自己的知名度却没什么清晰的认知。

    这人一向不在意自己的名气多大，更不屑于炒作。他上网冲浪时除了爱看一些搞笑视频紧跟时事，就是热衷于搜自己的名字看看又被无良营销号编排了什么离谱到好笑的假料，并神出鬼没的及时发言澄清吓死营销号以外，其余的他都懒得理。

    但这沉默的气氛却仍然给谢翊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尴尬和绝望，他敏感度一向很高，闫屹修那话问得直接，说得虽然极尽谦虚，但透着一股子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

    或许他真该好好反省一下自家经纪人为什么说话这么欠揍。

    这么一问出口，甭管人姑娘知不知道你，心里都得把白眼翻起，回去还得搜搜，到底是多大的咖，还特意跑过来说一嘴刷存在感。

    会不会已经给她留下了很差的印象？万一她觉得，自己是个浮夸大牌又事多的邻居该怎么办？

    严格意义上来讲，谢翊迟不是一个会在意别人如何评价他的人，很早以前他就知道，别人的意见可以参考，但是不能全听，因为没人能真正代表他自己。

    怎么说是别人的事情，怎么做才是他自己的事情。

    这样一个不在意别人怎么看的人，却破天荒的想给这位新邻居留下一个好一点的印象。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真是奇怪。

    女孩闯入视线里的瞬间，白日里那三次若有若无的接触拨动着谢翊迟的心弦，这样的缘分到底是让他存了点和她认识一下的念想。

    敲门之前还信心满满，想着好在自己这么些天一直很注意卫生和公共秩序问题，应该不至于给人造成太恶劣的印象，结果自己这一手好牌被闫屹修踩了两脚当成大牌耍出去了。

    谢翊迟有点崩溃，他悄悄打量着谈婉的神色，她的表情还是无波无澜，淡漠的样子让他发慌。

    ——刚好对上了女孩看过来的目光。

    就在他想东想西的时候，那边闫屹修已经在和谈婉聊上了邻里之间的客套话，夹杂着一些公众人物隐私事宜。

    他的嘴巴一开一合，说实话，谈婉根本不知道面前这位经纪人都说了什么。

    她装作认真的低头看着地面，还时不时的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实际上那雀跃又迫不及待的余光早就听话的跟着她的心飞走，飘啊飘，最后落在了身旁那个存在感强烈到让人无法忽视的身影上，攥紧的手垂在身侧，悄悄捏紧了手心，早已是汗津津的一片。

    察觉到对方也在望着自己，她垂下眼，快速收回情绪，心中勇气战胜胆怯，像是没事人一样望了回去。

    惊鸿一瞥。

    对视的一刹那，谢翊迟的脑海中浮现了这四个字。

    女孩的眼睛会说话。

    这是很有故事的一双眼睛。

    她的眼睛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雾，看不清情绪起伏，忍不住让人好奇的去揣摩她到底在想什么，又为什么会突然看过来。

    晃过一秒，好像给人一种显现出了爱意充盈的错觉，再细细看过去，眼神古井无波，里面盛着的还是湖水一般的澄澈平静。

    谢翊迟自诩从来不写爱情歌曲，但女孩的眼睛就像有魔力一般，仿佛要人心甘情愿地被吸进她的眼里，一种无法抗拒的的力量幻化成了他的灵感缪斯。

    仿佛只要是看着这双眼睛，他就愿意去把世间所有美好的感情都体会个遍，再遣词造句写出最凝练的歌词和旋律。

    熟悉的感觉袭遍全身，谢翊迟竟生出三两疑惑，是错觉吗？他似乎被人这双眼睛看过很多遍。

    曾经是否也有人这般注视过他？是否也曾感受过这份力量？

    他不得而知。

    “你在看什么？”她突然出了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闫屹修和她已经结束了交谈。

    一语惊醒梦中人，谢翊迟意识到这样偷看女孩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咳了一声，窘迫地移开视线。

    “我…我们是不是见过？”

    说完就后悔了，人家刚说完对你没什么印象，转移话题也不是这么转移的。

    多么老土又居心不良的搭讪，多么不怀好意的打量人家，多么让人大跌眼镜的反应。

    ？

    闫屹修只觉得自己头顶上缓缓打出了一个“？”。

    这祖宗说啥呢。

    作为好友兼经纪人，闫屹修看不得谢翊迟再为搬家这事心烦，所以提前规避一切风险，磨破嘴皮子的同邻居沟通，就怕出现变数，谁成想谢翊迟脑子里居然全是搭讪漂亮妹妹？

    搭讪就算了，还这么土？

    闫屹修快疯了，想着要么还是把谢翊迟塞电梯门那里夹死算了。

    谈婉稳了稳心神，没慌，眼神未动，审视般的盯住谢翊迟的眼睛，甚至还有心情抱着臂勾起嘴角，头偏了偏靠在门框上，不轻不重地吐出两个字：“或许？”

    被这样直白的盯着看，听到了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谢翊迟的耳朵倏地红了。

    不正常。

    谢翊迟今天不正常。

    闫屹修觉得局面可能真要失控了，赶紧将手上拿了半天的代言礼盒递了出去，开始打起官腔圆场：“嗨！您瞧我这记性，他啊，是在想您会不会喜欢我们为您准备的礼物，您看还喜欢吗？以后邻里之间还是要多多指教啦。”

    谈婉收回目光，扫了一眼包装精美的礼盒，倒是没客气，把东西接过来：“谢谢。”

    “那今天多有叨扰，和您说的事情，还望您多费心注意一下。时候不早了，我们就先告辞。”闫屹修盘算着该说的都说完了，掐好时机说出了道别的话。

    谈婉点点头，没再把目光分给谢翊迟一点，手已经搭上了门把手。

    谢翊迟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急急开口：“能不能加个…”

    “砰！”

    未竟的话语被阻隔在门外，女孩动作很快地关上了门。

    “……微信。”

    关上了门，闫屹修就忍不住开始了泄洪般的吐槽：“谢老板，你今天怎么个事啊？都开始当着我的面和人家女孩搭讪了，怎么说我也算是你正儿八经的经纪人吧。”

    谢翊迟一回来就钻进了厨房，不知道在忙活着什么，听见这话漫不经心道：“我就不能谈恋爱吗？”

    “谈恋爱”这三个字从谢翊迟口中说出，诡异的有些不像话。

    闫屹修和谢翊迟是在英国读书时认识的，大学的时候，谢翊迟每天都很忙，他总是精力满满，总有很多事情要做，除了上课、运动和学习就是热衷于去研究各种各样的乐器。

    关于感情经历，他知道的也只有谢翊迟高中的时候似乎曾经有过一个喜欢的女孩，但隔却经年，那份喜欢随着时间的流逝也幻化的不甚明朗。

    连谢翊迟自己都不能确定当时是不是真的喜欢，最后得到的结论是，那只是少不经事的荷尔蒙冲动，错把想照顾一个人的心情误以为是青春的悸动。

    毕业后，由于工作性质，身边不乏各式各样千娇百媚的大美女，向他示好的更是数不胜数。

    这些年里谢翊迟却一直没有谈过恋爱，更可以称得上是不近女色。

    说来也是奇怪，他是唱作型歌手，又不是爱豆，更是早早就成立了工作室，没有恋爱方面的禁令，这么些年竟然一点这方面的心思都没有动过，搞得外界传出了他性冷淡、性取向不明朗的传闻，粉丝更是操心，催他赶紧谈个恋爱，弥补一下情歌方面的短板。

    闫屹修反应了半天，才终于确定这句话真的是从谢翊迟口中说出来的。

    “你…你刚跟人家见第一面就有这种想法了？真是肤浅！”闫屹修痛心疾首。

    谢翊迟端了碗蛋炒饭从厨房走出来，放在闫屹修面前的桌子上，推过去给他，用筷子敲了敲他的头，递到他面前：“我随便说说的，你快吃点东西吧，我真怕你饿死。”

    今天晚上结束工作后两人就忙着搬家的收尾工作，谢翊迟这人细心，知道闫屹修有胃病，不能一直不吃饭，也吃不惯外卖，就去厨房给他简单的炒了个饭。

    闫屹修捧着面前热乎乎的蛋炒饭，心里也暖乎乎的，之所以被谢翊迟坑还不离不弃和他做了这么多年朋友，全靠这人实在太够意思，也够细心。

    他一边趴拉着饭一边打量着谢翊迟的表情，问：“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谢翊迟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手机，听了这话抬头问：“什么怎么办？”

    闫屹修抱着碗，下巴朝着隔壁方向抬了抬。

    “没打算。”

    “我就是感觉，好像真的在哪里见过她。”

    谢翊迟若有所思。

    凌晨十二点。

    【谈婉】：哥，你现在听我命令。

    ……

    十分钟后，还是无人回应。

    【谈婉】：（微信红包）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几乎是秒回。

    【他妹演唱会一定抢到票】：。

    【他妹演唱会一定抢到票】：你特么打字骗我！

    【他妹演唱会一定抢到票】：什么屁，快放。

    十六个字，让谈途回了她三条消息，虽然惜字如金，但也毫无营养价值。

    【谈婉】：你做点什么告诉我现在不是在做梦，我还在人间吗？

    【他妹演唱会一定抢到票】：我可以回答你，不在人间，通过不懈作死之下你终于来到了地府，高兴吗？

    【谈婉】：别逼我骂你，快点。

    【他妹演唱会一定抢到票】：要我做什么？给点提示成吗？比如？

    【谈婉】：突然不经意的给我转五百万。

    【他妹演唱会一定抢到票】：五百万人民币没有，但是我可以骂你五百万句不重样。

    谈途越说越来劲。

    【他妹演唱会一定抢到票】：心动不如行动，要不要试试？

    【谈婉】：婉拒了。

    骚扰了她哥一顿之后，终于有种着陆的真实感，她心满意足的退出微信。

    谈婉给手机充上电，躺在床上裹紧了毯子，做了几个深呼吸，心跳还是久久不能平息。

    今天晚上又是理所当然的睡不着了，脑子里像放电影似的，一直在回放今天发生的事件，她索性先不睡了，开始复盘。却发现有一个身影一整天都格外的喧宾夺主，几乎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绪。

    想到那个人，想到刚才，谈婉又肯定了自己一遍，今晚这样的表现，应该可以瞒天过海吧。

    和谢翊迟是三年的同班同学，再加上他出道后一次演唱会都没有缺席过，虽然每次都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也不知道在心虚些什么。

    不知道她哪来的自信和他假装陌生人，说不定人家灵光一闪就记起了你，哦，你不是高中的那个…又或者，你是不是来看过我演唱会？

    谈婉盼着他记起，又盼着他不要记起。

    说起来还怪悲哀的，看今天这反应，谢翊迟顶多有点印象，应该是没能完全认出来，问她是不是见过的时候，其实谈婉心里慌死了，差点虚的没稳住声音。

    这些年岁里谢翊迟见过太多的人和事，环境又那么的热闹，她不怪他没记起，因为从头到尾这场暗恋都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不是所有年少时的喜欢都会得到热烈的回应，现实里没那么多双向奔赴的戏码。

    尽管如此，谈婉还是怀着希冀，因为他最后问出口的那句话。

    所以那句“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的指向到底是什么呢？是高中时代的同窗记忆，还是演唱会下藏匿在灯火摇曳里的炙热注视呢？

    今天的一切都像梦一样，如果一觉醒来发现这真的是一场梦呢？

    如果这是一场梦，她希望自己可以一直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