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中,云归发烧了。
夏茗给她请了半天假,去了槐南的小诊所输液。
早自习还没开始,教室里嗡嗡闹个不停。
让人意外的是,沈慢今天破天荒的没迟到。
他安静的趴在桌上,一只手在信纸上写着什么,另一只手把内容遮得严严实实。
许忘娇转过头来,笑道:“哟,给哪家小姑娘写情书呢?”
沈慢抬头睨了她一眼,声音冷漠疏离:“ 滚,多管闲事。”
许忘娇悻悻地转过身,却又被沈慢叫住。
“喂,你知道你旁边那个讨厌鬼今天为什么没来吗?”
许忘娇皱眉:“讨厌鬼,你说云归吗?我不知道。”
“行吧。”
第一二节课是数学,徐诺组织了一场模拟考试,好以此从中选出数学课代表。
沈慢对于这种考试一般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这次也不例外,他胡乱在试卷上写了个名字,就靠着窗边睡着了。
等到他醒来的时候,教室空无一人。操场上的广播响彻着体操的音乐,已经是大课间了。
他伸了个懒腰,把语文书里夹着的信纸拿出来小心翼翼的折好,丢进云归的桌洞里。
云归是下午第二节课回来的,她戴着口罩,安静的坐回位置。
许忘娇把头凑过来:“云归,你生病了?”
云归咳嗽两下,随后答道:“嗯,昨晚淋了一场雨,就发烧了。”
“昨天陈肖没对你做什么吧?”
她摇头,转眼在桌洞里发现了一张叠的方正的信纸。
这是什么?
她打开,里面是歪歪扭扭的一行小字。
“对不起,昨天我不应该骂你的。”
云归把信纸收起来,眯了眯眸子,虽然没有署名,但她已经知道是谁写的了。
原来,沈慢也不是那么蛮不讲理嘛。
她回头敲了敲沈慢的桌子,压低声音道:“下晚自习等我一下,我有事找你。”
沈慢点头,又继续睡觉。
许忘娇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她疑惑:“你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咋滴,你和沈慢谈了?”
云归被逗笑,她打了一下许忘娇的背:“你乱猜什么呢?我和他只是普通同学而已啦,不过,你为什么这么想?”
许忘娇低头托腮,做出思考状。
“你不知道吧,沈慢有个前任叫赵听听。他当时老深情了,可惜,赵听听只是玩玩他”
“刚刚沈慢对你那个表情可温柔了,这表情我只在沈漫面对赵听听的时候见过,对一般人沈慢都只有一句多管闲事的,感觉他对你和对别人不一样。”
云归轻笑:“没有了,我和他只是普通同学,赵听听,她不在我们班吗?”
许忘娇点头:“她被分到四班去了,也是个成绩不好的,但是会讨老师欢心。”
云归打开保温杯,抿了一口水。她问:“你和宋书阳不会在谈恋爱吧?我看你俩昨晚一起走的。”
许忘娇垂眸,耳尖爬上一抹红。
“我和他啊,我们俩是小说里写的青梅竹马,他说了他长大后要娶我,我也说过长大非他不嫁,这也算有婚约在身吧。”
她看向宋书阳,眼里是对他满满的爱意和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
“那以后你们的婚宴我可以去参加吗?”
“好啊好啊。”
上课铃不合时宜的响起,这节是英语。
英语老师看起来是个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及腰长发,一身素色连衣裙。
她还没说几句,门口就传来女生娇滴滴的声音。
“老师,我来你们班借盒粉笔。”
云归正低头打盹儿,突然被许忘娇拍了一下,她还有些懵。
许忘娇指着门口站着的女生,有些激动:“看看看,那就是赵听听。”
云归抬眸望去。
女生确实好看,属于小家碧玉的类型,光看外貌,谁会以为他是个年级吊车尾的小混混呢。
赵听听接过英语老师给的粉笔,她很明显注意到了角落的沈慢。
“老师我找沈慢有点事,您可以让他出来吗?”
英语老师点头,朝教室喊:“沈慢,你出来一下。”
班级里静了一瞬,一年前沈慢和赵听听分开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谁不知道他们有过节。
沈慢抬头,骂道:“滚,老子不想见你。”
英语老师可能不知道他俩的事,还轻声细语的劝:“万一人家有急事找你呢,快点,别让人久等了。”
沈慢翻了个白眼,眼里满是不耐与愤怒:“有毛病?”
许忘娇轻叹一口气:“看来沈漫对之前的事,还是心存芥蒂。”
云归来了兴趣。
“什么事啊?对他伤害这么大的吗?”
赵听听把沈慢拉到走廊尽头。
“赵听听,你叫我干什么?”
沈慢盯着眼前的赵听听,心里毫无波澜,尽管眼前是自己年少时不顾一切,掏心掏肺喜欢过的人。
赵听听一脸真挚的看他,道:“阿慢,我想你了,我们复合好不好?”
沈慢嗤笑一声,他居高临下打量赵听听,眼里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赵听听,你凭什么叫我阿慢,你又哪来的脸跟我提复合?”
赵听听抬手想去摸沈慢的脸,却被他一掌拍开,白皙的皮肤立马红肿起来。
赵听听眼里立马蓄满泪水,颇有一副柔弱小白花的模样。
“阿慢,一年前的事是我的错,你原谅我好不好?”
“赵听听,你特么别逼我删你。”
沈慢声音发颤,指尖快要掐进肉里,他一字一句道:“赵听听,你应该知道我从来不,打,女,人。”
赵听听毫无征兆的搂上沈慢的脖子:“阿慢,我真的忘不掉你,我们……”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沈慢一把推开。后脑勺重重的磕在墙上,疼痛感瞬间传遍她身体的每一处神经。
“赵听听,你特么别碰老子!有病是不是?”
沈慢怒吼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回荡,他双眼泛红,呼吸急促,心跳也开始紊乱。
他嘴角抽搐,抬手准备要打赵听听。
巴掌还没落下,沈慢就被几个五大三粗的老师按住。
“沈慢,你又在学校闹事!”
这时候的沈慢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挣扎着:“放开我!”
“沈慢,你给我安静点!”
赵听听捂着后脑勺站起来,她装模作样的抹了把眼泪,声音柔柔弱弱:“徐老师,这不怪沈慢,都是听听的错。”
“赵听听,你给老子闭嘴,我今天打的就是你!”
沈慢的声音吸引了教室里自习的学生,一颗颗脑袋探出窗来,虽然高三是人生转折的关键,但槐南不像东河每个人都抱着上大学的决心。
许忘娇虽身在教室,心却早已飘到走廊。
她听着走廊外的声响,问云归:“沈慢和赵听听又怎么了?之前也没见他要对赵听听动手啊?”
云归在英语书上记下一个知识点,耸耸肩:“谁知道呢,可能是赵听听做了什么很过分的事吧。”
“可能吧,毕竟沈慢从不打女生的,刚刚她居然说要打赵听听。”
云归把垂下的发丝别到耳后,想了想说:“可能是因为赵听听提到他妈妈的事,所以沈慢才扬言要打她的吧。”
云归突然来了精神,她问:“对了,你说沈慢之前和赵听听的事,到底是什么啊?”
那件事,听得云归有些心慌。
一年前,不知是一时兴起还是蓄谋已久,赵听听带着她的一群小迷妹,打印了无数张沈慢的黑白照片,她们在那些照片上写下红字,然后一张张贴在走廊上。
“灾星”。
“害死自己亲妈的杀人凶手”。
“沈慢咋还不死”。
“活着干啥?不如下去陪你那早死的妈”。
“去死吧,好吗”。
她们带了一群小混混,把沈慢堵在小巷子里打了一顿。
最后,沈慢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他被拖到沈母坟前,被逼着磕头认罪。
那天下午,沈慢把额头都磕破了,一遍一遍说着:对不起,妈妈,我错了,我是灾星……
“赵听听,你特么的贱不贱,非要戳我心窝子是不是?”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树边的麻雀一股脑散尽,世界都静了一瞬。
沈慢只剩一片聋鸣,嗡嗡的什么也听不到了。他眼神呆滞片刻,又立马被名为愤怒的情绪填满。
“沈慢,你又在闹什么?”徐诺把赵听听护在身后,表情凶恶的好像要把沈慢吞进肚里。
沈慢瞪大双眼,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我闹,我特么又闹什么了?徐诺,你就不能去问问赵听听干什么了?别什么脏水都往老子身上泼!”
他看向了徐诺身后的赵听听,后槽牙都快被磨碎:“老子迟早把你嘴给缝起来,你特么最好晚上睡觉都睁着眼!”
徐诺啐了一口唾沫,他骂道:“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人家听听一个女孩子怎么你了,你就在这欺负人家?”
徐诺换上另一幅笑脸,转头对按着沈慢的那群老师道:“麻烦你们把沈慢送到我办公室,我一会儿就打电话让他爸来。”
“咚”的一声,赵听听双膝跪地,她手捂着脸,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似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徐老师,这不怪沈慢,都是听听的错,听听一年前不应该那么做,我可以现在就去死,只要沈慢能原谅听听,听听做什么都行。”
说罢,赵听听就要作势往楼下跳。
徐诺连忙拦住赵听听,他瞪了一眼沈曼,随后轻声细语的安慰她:“那都是一年前的事了,听听你就别那么自责了,以后我就让他爸来给你主持公道。”
沈慢气得浑身发抖,他瞪着徐诺:“徐诺!什么叫一年前的事了?你特么心都偏北南极点了,赵听听我跟你没完!”
直到沈慢被生拖硬拽着去了教师办公室,走廊里才终于安静下来。
赵听听跌坐在地,只一味地重复着对不起。
徐诺满脸心疼,他一刻都不耽搁了给沈安打去了电话。
沈安在电话那头骂街,最后才答应了一趟学校。
英语老师在黑板上写下最后一个英语知识点,下课铃刚好响起,教室里瞬间乱成一锅粥。
她收起教案,道:“云归,跟我来一下。”
云归合上英语书,虽然疑惑,但还是跟着英语老师进了教师办公室。
办公室里很安静,沈慢不着调的站着,赵听听坐在沙发上哭。
英语老师的位置在角落,她坐下来哒哒哒按了几下鼠标,调出一个英文征文比赛的页面给云归看。
“我听说你在东河参加过这类似的比赛,还得过奖,不知云同学可否给个面子参加呢?”
云归笑笑:“这是我的荣幸,谢谢老师选择我。”
英语老师抿了一口杯里的水:“时间还很多,你不用太紧张,好好发挥就行,拿不拿将不重要,重在参与嘛。”
云归点点头:“嗯嗯,我尽最大努力,老师可以借我张纸记一下标题吗?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重重的砸门声打断。
云归只感觉天地都在晃动,连心脏都骤停一瞬。
男人是一位几近40岁的大叔,他穿着件白t恤,满脸胡渣,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怒火。
他不由分说上前甩了沈慢一巴掌,那一巴掌打的沈慢偏过头去,办公室里只剩“啪”的回响。
有老师先反应过来,拉开了沈安。
“沈慢爸爸,有话好好说,别上来就动手。”
沈安瞪着沈慢,虽然他比沈慢矮了一大截,但气势却丝毫不输。
他怒骂:“有什么好说的,就他欺负女生是吧?”
沈安顿了一下,似是想到了什么,又继续道:“你害死了你妈还不够,还要害别的女生是吗?你特么是人吗?沈慢!”
沈慢抬头,眼里居然有泪。
“爸,你就不能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就不能信我一次?”
沈安嗤笑一声:“信你?就算人家姑娘欺负你,你特么也给我受着!你欠她们的,知道吗?”
云归往那边瞟了一眼,又垂下眼眸。
她想不明白沈安为什么这么对沈慢,他们明明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啊。
沈母怀胎十月,用命换来的孩子,被他们这样对待,她在天上看到也会难过的吧。
赵听听站起来,往办公室外面冲:“叔叔都是我的错,听听现在就去死,听听现在就给阿慢赔罪!”
徐诺立马拦住赵听听,语气焦急:“听听别自责,不怪你,来,坐下来咱们不哭了,喝口水。”
赵听听哭得很大声,她肩膀微微颤抖,声音却细弱蚊蝇:“听听的错,对不起……”
沈安看到这一幕火气更甚,二话不说又给了沈慢一巴掌:“给人家道歉,你是人吗?沈慢!你看人姑娘都被你逼成什么样了?道歉!”
沈慢满脸不可置信,他用舌尖抵了抵腮帮,喉咙涌上一股腥甜,眼泪不受控制落下来。
“道歉是吧?”
沈安皱眉:“你特么有什么资格哭?”
云归颤抖着在纸上写下一个个英文字母,她心头莫名不安,连字母也写的不似平常那么顺眼了。
“怎么了?不舒服吗?”英语老师问。
云归摇摇头:“没有。”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里的不安,继续抄着屏幕上的标题,可歪歪扭扭的字却掩饰不了她的心慌。
“不舒服的话先回去吧。”
云归眼眸暗下来:“好。”
她转身,入目却是沈慢越过栏杆,坠楼的场景。
“沈慢!”不知道是谁喊的。
他们一群人冲出去,趴在栏杆边,往下张望。
沈慢,跳楼了!?
云归愣在原地,眼前突然模糊一片,她捶了捶脑袋,心不在焉回了教室。
教室里嘈杂一片,云归却什么也没听进去。
时间晃晃悠悠来到最后一节数学课,徐诺没来,或许是去处理沈慢的事了吧
沈慢的事很快在学校里传开,许忘娇问云归:“赵听听到底干什么了啊,把慢逼成这样?”
云归单手撑着头,望向窗外,笔尖在书上有意无意的画着。
“不知道。”
她轻叹一声,趴在桌上睡觉。
她不太明白,为什么沈慢跳楼这件事让她的心情变化如此之大,可能是听过沈慢的经历之后,发自内心的同情吧。
太阳落下山去,星星挂上天空。
晚自习很快结束。
宋书阳来到许忘娇桌旁,递给她一罐星星糖。
“走了,回去给你补习。”
徐忘娇把糖罐子收进书包,和宋书阳离开。
今天的槐树上,似乎少了些什么。
云归把窗户关上,只拿了一本英语练习册,便准备走。
不幸的是,陈肖那伙人又围了上来。
林波嘴里叼着烟,对着云归吐出一口浊气。
陈肖走过来,他揪起云归的马尾,逼迫她抬头。
“沈慢不在,谁罩着你啊?”
云归放在身侧的手死死攥紧,她开口:“你们又要干什么?”
林波嗤笑:“上次的账还没找你算呢,你这就不记得了?”
云归暗道一声完蛋,抬脚想溜,身体却像被冻住,动弹不得。
“瞧你那一天小嘴叭叭的,不知道的以为你多大能耐呢。”
现在已经很晚了,同学基本上已经走完了,没有人能帮她。偶尔有几个从窗边经过,也都是匆匆离去。
林波把烟头按在云归肩膀上,滚烫的烟头烧破衣服,直接接触到皮肤。
云归轻嘶一声。
林波眯眸:“不痛?”
他加大手上的力度,用烟头在云归肩膀上打着圈。
灼烧的痛感深入骨髓,云归痛呼,本来的往后退,却只撞上冰冷的墙壁。
无路可退。
陈肖抬手还没碰上,就被云归的反应整得一愣。
云归低头,用手捂住右边脸颊,英语练习册砰的一声砸在地上,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陈肖轻笑,摸了摸云归的脑袋。
云归狠狠拍开陈肖的手,眼眶泛红:“别碰我!”
陈肖沉默,揪着云归的头发把她甩在地上:“你装什么呢?看你这反应,以前在东河经常被打吧?”
拳头星雨般落在云归身上,最后只剩下麻木。
天色已经很晚了。
陈肖点了支烟:“下次别多管闲事了,知道吗?尤其是像你这种经不住打的。”
云归想说什么,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陈肖才带着那伙人离开。
云归撑着桌子站起来,她只感觉全身有蚂蚁在爬,在撕咬,钻心的疼。
凌晨两点,槐南开始下雨,很大的雨。
云归洗完澡,颤颤巍巍上床,犹豫两下,还是给莫棠打去了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是莫南接的,他声音疲惫:“怎么了?小归?”
“舅舅,我想回家了……”
她鼻子一酸,眼泪无声滑落。
莫南在那头轻叹一声,他说:“小归,我们不要闹了好吗?你妈妈现在情况很不稳定,你在槐南那儿好好学,高考过了再回来。”
云归应了一声,挂了电话。
一股涩意涌上心头,泪水却像砸进大海里。
沉寂。
无声。
槐南的夏天很热,但云归却只觉寒冷刺骨。
是啊,妈妈的情况很不稳定,她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添乱呢?她应该学会懂事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