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顾府。
林老太太屈起眼眸,眸光随着一道袅袅婷婷入内的娇美身影骤然一缩,盛满诧异。
想不到在乡下养了几年的孙女竟出落的越发貌美了,犹记得三年前送她去庄子上时,还不曾有如此颜色。
如今,说是惊为天人也不为过。
可惜了,是个庶女。便也只能为嫡姐铺路了。
待人影走到身前,不等她请安,林老太太便恰时的泛起几抹泪光,托起她清瘦的手腕,“清薇,你受苦了。祖母可是日夜记挂着你,奈何身子实在撑不住,否则祖母怎么都会去庄子上瞧瞧…”
顾清薇敛首,低垂下眼眸,声音温和:“祖母,是孙女不孝,当初犯下错事,以至于未能在祖母跟前承欢膝下。”
一句话罢,一滴泪珠夺眶而出。
老太太愣了愣,离家几年,这性子倒有些不同了。从前就是个锯嘴葫芦,半晌焖不出一句话的。性格又倔,又不肯低头,和长姐生了不少龌龊。
老太太叹息一声,拉着她的手坐下,语重心长的说:“孩子,当年的事你可还怨祖母?”
顾清薇轻摇了摇头,“清薇从未怨过祖母,祖母和父亲……也是为我好。”
“好孩子,你能想明白就好。”
老太太褪下手腕的翡翠玉镯套到顾清薇手腕,“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咱是一家人,哪有什么隔夜仇。你嫡姐已经出嫁两年了,祖母身边冷冷清清,连个贴心人也没有,好在你回来了,可是……哎,都是些糟心事,祖母年纪大了,只求你们两姊妹都好好的,可偏偏你嫡姐她……。”
顾清薇轻挑眉稍,心道终于来了。
她面似惶恐,急切道:“祖母,嫡姐她如何了?可是姐夫待她不好?”
望着顾清薇焦急的神色,林老太太暗道有戏。
她屏退左右,语重心长的说:“乔四是个好的,对你嫡姐也好,小两口日子过的也算顺遂,今年乔家又替乔四在户部谋了个差事,官职虽是不大,但前途必定是坦荡的。”
顾清薇状似不解,一双如水的眼眸波光粼粼:“既是如此,祖母何故心忧?”
林老太又叹了叹气,揉着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清薇,你和你嫡姐都是咱顾家的好孩子,从前你和她那些争执都不过是年少气盛,万不可再记在心里。”
“顾家好,你们才能好,你明白吗?”
顾清薇垂下眼帘,语气柔和:“当年是孙女不懂事,处处与嫡姐为难,如今孙女也想明白了,我们是亲姊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从前的事,祖母也莫要再提了。”
林老太没放过顾清薇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发现她确实不是口是心非,心里才微微松了松。
“其实……你嫡姐嫁过去两年了,肚子一直没个动静。她还年轻,总有希望能生,可乔家实在是催得急,前段日子,她婆母竟硬给乔四抬了两房妾。你嫡姐没得法子,只能写信回家求助。”
“你嫡姐她婆母是个狠厉的,将整个乔府捏的死死的,你嫡姐如何斗得过她?现在就怕庶长子生下来,你嫡姐在乔家处境越发艰难…”
顾清薇抿抿唇,仰头握住林老太的手腕,“祖母,您一定已经想到法子了吧?”
黑色的眸光里一片赤诚,姿态乖巧驯顺,像是忠心的小狗。
林老太心软了一软,话却不落下半分:“你原先就和乔四有过几面之缘,他有家世有才华,人也生的丰神俊逸,祖母想着,与其你日后嫁给旁人,不如找个知根知底的,有你嫡姐护着你,以后也不怕被欺负了去,你觉得如何?”
呸呸呸。
真是个面慈心苦的老虔婆!虽然早知剧情,可亲耳听到这道貌岸然的话,胃里仍是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穿到这个小世界的那刻起,系统就已经把大致剧情传给她了。
顾清薇的父亲是个县令,指甲盖大小的官,为了攀上权贵无所不能应。终于在一个筵席上结识了京城四品官乔茂康,顾父拍须溜马、曲意逢迎,令乔茂康一见如故。几番交往下,两人订下儿女婚约。
却只因乔四郎在顾府做客时多瞧了两眼顾清薇,嫡姐顾潇宛就使计诬陷顾清薇与人私相授受,成功将人赶到了庄子上。
三年后,顾潇宛肚子迟迟没有动静,乔四郎也不再对她如当初般温柔体贴,乔母抬的妾时不时出来刺激刺激她,私下找大夫调理身体,大夫更是言明她恐难以有孕。
于是顾潇宛便把主意又打到自己这个庶妹的头上,顾清薇本就好颜色,接到府上一来二去的,又有顾潇宛暗中助力,不久便和乔四郎生米煮成了熟饭。
被破了身子后,顾潇宛以姐妹共侍一夫丢尽脸面的由头,逼成她成了一个无名无份却住在府里的外室,任由顾潇宛搓磨。
日日天不亮就得立规矩,直到顾潇宛歇下才能回自己院里。若是哪日乔四去了旁的姨娘房里,顾潇宛就把火全发在顾清薇身上。冬日跪在寒风刺骨的院里,一跪就是一日,搓磨人的法子多到数不甚数,却偏偏身上瞧不见一点伤。
直到顾清薇终于怀上身孕,一举得男后,顾潇宛便使人灌了她一碗毒药,当夜便去了。
死后甚至连尸骨都是随处找了个地,一卷草系就埋了。
骨开十指生下的儿子,也唤顾潇宛作母亲,甚至都从来不知亲生母亲的存在。
红颜成了一副枯骨,仿若从未出现在这世上过。
敛回思绪。
顾清薇诧异道:“难道……祖母是想要我和嫡姐…?”
共侍一夫那几个字终是羞于启齿。
林老太一脸心疼,眼里挣扎不定:“祖母知道委屈你了,可实在是没法子了。你父亲明年任期就要到了,若是考核不佳,必定会被调往哪处穷乡僻壤,乔四他爹在京城有关系,我们是万万不能丢了这门姻亲的。”
“你就可怜可怜祖母吧,只是去乔家小住上一段时日,若是不成……那也是命该如此了。”
顾清薇睫毛一颤,晶莹的泪珠滚滚而下,她咬着下唇、哭道:“祖母,可是孙女……实在害怕。”
“你放心,若是成了,你嫡姐便做主将你抬为贵妾。府里也会给你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绝不少于你嫡姐。日后后院都把持在你俩姊妹手中,还不是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顾清薇哭的鼻头红红的,忽地转了话题,“这次回府孙女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孝敬祖母的,只能自己做纳了一对鞋样子送予祖母,还望祖母莫要嫌弃。”
说罢从丫鬟手里接过包袱,翻出鞋样子略带讨好的递给林老太。
林老太粗粗扫了一眼便嫌到不行,这粗布纳的怕是院里有点脸面的丫鬟都不屑用,穿上指不定怎么硌脚呢。
嫌弃归嫌弃,林老太面上却没显出分毫。直到这时她才发现,顾清薇身上的衣裳洗的都泛白了,衣袖都有些短了,头上更是只簪了一根素钗。
饶是这样,顾清薇整个人都如同清水芙蓉,耀眼且夺目。
林老太转身唤来心腹嬷嬷,“你去库房,挑几件首饰来,顺便去匣子里拿三千两银票给清薇。”
要想马儿跑,就得给马吃草。这点道理林老太还是懂的。
顾清薇的嘴角微不可察的翘了些。
祖孙俩又虚情假意地寒暄了一番,直到顾清薇拿到银票,才委屈又懂事地点点头:“祖母的吩咐,孙女照做就是了。”
“只是孙女若是成了……入了府便是深似海,从苏州到京城路途遥远,若有事,祖母也不能立马赶来为我撑腰。没有安身立命的保障,孙女心里难安。”
话说的直白,就差点明伸手讨嫁妆了。
你不给,我便不走。
林老太眼眸闪了闪,这小妮子在庄子呆了几年心思见长啊,丰厚的嫁妆不过是一句空话,现在看来,必是得出点血了。
林老太咬咬牙,吩咐道:“去把我给清薇准备的田产铺子地契拿来。”
递过地契,林老太面上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住:“不是祖母不想留你,实在是你嫡姐催得急,不若你明日便启程去京城吧。”
当地契落入顾清薇手中时,林老太腮边的肌肉几不可见地抽搐了一下,脸上那抹慈祥的笑容瞬间变得勉强而空洞。
捏着袖中那厚厚一沓银票和地契,顾清薇柔声回应:“但凭祖母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