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红珠惊讶地抬头:“怎么可能……那你做的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他又不说话了。
沈红珠勉强笑了一下,还是抱着吉甫:“事到如今,我爹娘恐怕难逃一死,我也没有更多的祈求,我只希望,你我能忘了这一切,重新开始……你带我走吧,我们——”
吉甫忽然推开了她:“不可能。”
沈红珠僵住了。
“沈小姐,我之所以来见你,就是来跟你道别的。”说着,吉甫转身就要走。
“不!”沈红珠大叫,“你站住!你不许走!”她眼疾手快地抄起妆奁上的剪刀抵在脖子上:“你敢走,我就扎下去!”她的脖子上本就有吉甫刚才拿刀压出的血痕。
吉甫微微一笑:“你用什么威胁我?”
沈红珠见势不妙,迅速扔了剪刀,扑在地上死死抓住吉甫的脚,艰难地抬头:“求求你,求求你带我走,我们有婚约,我已经不是沈家的女儿,我现在是你的人了,我不要官府把我抓走,你带我走,吃糠咽菜我都愿意,我也可以伺候你——”
也许是因为趴在地上,这几句话听着非常生硬。
“我走了。”吉甫高高抬起脚,迈着大步离开了。
在走廊上他看见脸色阴鸷的刘福庆,想起刚才在沈红珠房里又听见的口哨声,这老东西才不会乖乖就范,这会子在官府眼皮底下搞动作,沈红珠要想活命,得找他。刘福庆看见这个杀子仇人,恨得牙根痒痒,杵在边上愣是没招呼。
沈红珠后来再也没有找过他。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府里一片萧条,人人自危。做饭的大娘也许是第一次看到死人,手都抖得握不住刀,张小渝看见,把烧火的活让给她,自己来做菜。说来也奇怪,自己看到满身是血的阿宁,比起震惊、害怕,心中更多的竟然是感激与钦佩,他也许不知道刘猛与自己危险的关系,但他却阴差阳错地为自己解决了这个难题,而且是彻底解决了。而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刘猛,心里满满都是大仇得报的快感,她几乎忘了在上次进城时她害怕地不敢看那人头的事,许多时候,好像真就在一瞬间长大了。
晚饭时沈红珠没有来,明月盛了一份饭送了过去。爹、小渝和阿宁坐在八仙桌上,吃着小渝做的菜,一切都好像和之前一样。张小渝看着这个今天开了杀戒的男人,擦去了脸上的血迹,越发的丰神俊朗。
爹看出女儿眼里的粉红泡泡,轻咳了两声,说道:“好久没吃肉了,快吃。没想到咱们今天还回不去了,顺子一个人在家,也不知道他害不害怕,要是有人递个信儿,告诉他我们没事,就好了。这肉这么香,小子吃不到,唉……”
“是啊,要是顺子也能吃到就好了。”张小渝明白爹的意思,赶紧接话。
吃了一会儿,爹忽然问道:“好像神医知道大力的身世?”
张小渝没想到爹突然问这个,噎了一下,说:“对,但是她不肯说。”
“是不是没给钱?赶紧问问,早日找到自己的家,我们也放心啊。神医当时说来盘县十天,也没剩几天了,等咱们一能出去,就赶紧问问吧。”爹说。
阿宁突然说话了:“不是钱的问题。她不肯见我,恐怕还是只能小渝去求情。”
张小渝点点头:“我可以去。”
爹又露出为难的神色,张小渝赶紧抓住机会央求:“爹,你就好人做到底,你看大力今天为了救咱们,费了多少功夫,我们只是帮他求求情,又有什么不可以?”
“唉,得了,你去问吧。不要耽误时间,事情一办完,咱们立刻回家。”
沈家的事太大,陆元生熬夜处理了这案子,从那些信件来看,沈家至少四条确凿无疑的滔天大罪——勾结贼人、刺杀县令、杀人越货、强买强卖,几个主犯全部杀无赦,包括管家刘福庆和他剩下的两个儿子。余下的家丁押进大牢一一审问,免不了也有几个要掉脑袋。只是赵桑敏锐地发现,沈家小儿子沈端甫,不仅不在杀头名单上,陆元生竟然也没有派人去抓。府里出事的时候,这孩子正在外面读书,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夫子留他住了一晚。不过也来不及多想,他就跟着陆元生出发去抄沈家了。他们一行人声势浩大地来了,押走了府里上上下下二十几口人,同时抄了沈家所有的家产充公,粗略估计有上百两黄金。只是那口宝刀别在阿宁腰间,竟然也没人提起。
府里哀嚎一片,闹了两三个时辰,终于把事情都办完了,陆元生找到他们三个人,请他们坐下聊。
赵桑端上了春茶,陆元生笑道:“这茶可是安全的,什么也没放,喝吧。”
小渝忍不住接着这个茬问:“陆大人,你能不能告诉我,那天茶里有什么?我看沈夫人喝完,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那是一种江湖药剂,叫做言真散,喝了叫人不能说假话。不过你小姑娘不用知道这些,不是江湖人士根本接触不到,放心。”陆元生心情很好,笑眯眯的。
“陆大人也是江湖人士吗?”
张小渝说话快了就是不过脑子,陆元生脸色略有些难看,但还是回答道:“我是朝廷的人,怎么会是江湖人士……这药,是勿忧姑娘给我的,她倒跟江湖有点干系。好了你也别问了,我们还有正事。”
陆元生看向阿宁,认真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沈家这些事的?”
“我听见的。”
“你才来他们家几天,能让你听到这些秘密?”
张小渝有点炫耀似的抢白:“陆大人你不知道,他能听见很多别人听不见的声音,特别灵,不信你试试。”
简单测试了一下,陆元生看向阿宁的眼神更多了几分赞赏。
“好好好,看来你真是个奇才,你不为朝廷所用,实在是浪费。现在我以一县之长的身份正式向你发出邀请,你愿意来官府做捕快吗?我们很需要你这样的人,月钱好说。”
阿宁的表情仍是淡淡的,倒是张父喜形于色:“好啊!大力,你听见没有,陆大人让你做捕快!这真是天大的好事,你快谢谢陆大人啊!哎呀,做了捕快,咱们也跟着沾光了……”
陆元生看着欢天喜地的张父,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但是阿宁仍然不为所动。
张父戳戳他:“你这孩子,高兴傻了?快跪下谢陆大人呐!你要是做了捕快啊,我就同意把小渝嫁给你,你看怎么样?”这话一出,张小渝立刻脸红到脖子根,彻底不说话了,低头绞着衣服。
阿宁终于站起来,拿出挂在腰间的宝刀,双手递上:“陆大人,草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宝刀奉还,谢谢您的好意。”
陆元生愣住了,张父也愣住了,他的话倒是符合小渝的预期。
“你真的想好了?”陆元生不死心。
“是。”阿宁很坚定。
陆元生叹了一口气:“好吧,实在是很可惜……不过这刀,就当送给你了吧,宝刀配高手,放在府衙里,也没人会使。”
倒是这句话让阿宁高兴起来,他立刻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谢大人。”
“你真的不考虑留下?这机会可不易得。”陆元生又问了一遍。
阿宁还是摇头。
“罢了罢了,你起来吧,既然你没有这个意思,我也不好强求,你为本县破了这么大的案子,我还要感谢你呢,沈家那些衣服用具,我们收了也没用,你们看看有用的都拿走吧,倒还都是好东西。”陆元生看着阿宁,眼中还是很不舍。
“还有一件事,”陆元生看着张父,表情略有些为难,“张大哥,昨天你也看见了,沈树平的小儿子不是他的,我思来想去,这孩子才十岁,不该跟着受牵连,不知你能否帮我照看一段时间?长则一年半载,短则几个月功夫,官府定期给你一些抚养费,到时候我亲自去接,你看行不行?”
张父“哎呀”一声:“不就是多张嘴的事,交给我吧,我还有个儿子,跟他差不多大,您放心,一定给您带好!”
陆元生笑了:“那太好了,等我下午把孩子带过来,你就带着他回家吧,到时候给你雇辆车,你也好走些。”
临走的时候,陆元生看了看阿宁,若有所思道:“倘若你的能力不为官府所用,那就请你保管好,不要轻易让心怀不轨的人得到。我总觉得我们之间还有缘分,希望下次见面,咱们还能记得这次的合作。”
阿宁微笑着,点了点头。
送走了陆元生,爹的表情一下子垮了下来,问阿宁道:“你为什么不答应?在盘县做个捕快,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美事,家里要是有个捕快,在村里都横着走!谁还敢欺负咱们?这么威风又有好处的事你都不干,真不知道你还想干什么!你这样无依无靠,又不去挣钱,哪个人家肯把闺女许配给你?你现在还年轻,将来你总要成家的,赶紧早做打算,我真是白养你这么长时间。既然你不做捕快,小渝跟你的事我也不答应,况且你还是沈家订过婚的,我家小渝可是清清白白的黄花闺女,你想都不要想了。”说完生气地甩了甩袖子,到沈宅的各个房间里去搜罗物件了。
张小渝也赶紧跟着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