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渐渐恢复知觉,谢无常醒来时,鬼将军正扛麻袋似的背着她往家里走。
一口水吐了出来,鬼将军一躲,将谢无常摔在了地上。
谢无常惊讶地仰头看他:“我还以为,你宁死,都不会来救我。”
鬼将军一把拎起她,狠厉的眼神中满是压抑的愤怒:“要是那雷再多劈几道,我就真的醒不过来了。我们两个,今夜一起完蛋!”
谢无常这才注意到,鬼将军那高高束起的长发,竟被烧得焦黑。
“为了增加雷符的威力,我用了上古禁令,没想到劈到了你,抱歉啊。”
鬼将军冷哼一声,朝前走去。谢无常回屋换好衣服:“墓地肯定出事了,走,我们去看看。”
提着灯笼,鬼将军跟着谢无常来到墓地,只见墓鬼围绕着一个人。
谢无常用符箓将墓鬼赶回墓中,走近一看,是隔壁的二狗子,探一探他的鼻息,还没死。在他身旁,滚落一枚从墓穴中带出来的古铜币。
“二狗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二狗子拉着谢无常的手:“小香,跟我走,我们从小一起在戏院长大,我还为你当了逃兵,我这么爱你,你怎么还要跟呆霸王走呢?他要的东西我已经从墓地里挖出来给他了!只要你愿意,我就可以带你走,我们快走。”
口里说着,身体已经一动不能动了。
“他快死了!”鬼将军冷冷提醒,“今夜的墓鬼,恐怕就是被他激出来的。”
“不对,是呆霸王,二狗子不会无缘无故来墓地,他说把东西给了呆霸王,所以今晚,墓鬼是跟着呆霸王来的。”
谢无常将二狗子的尸体带回二狗家,谁知二狗娘见状,指着谢无常的鼻子骂:“谢无常,你果然是个巫女,你用了什么妖术,害死了我儿!如今,你就应该偿命,我要你做我儿子的媳妇,到地下去陪着他!”
昏暗的灵堂里,谢无常被二狗娘带来的一帮人绑在棺材旁。
待众人离去,浑身无力的谢无常对鬼将军道:“快帮我解开绳子。”
双手一松,谢无常慢慢起身,挪开旁边的棺材盖,仔细看了看躺在棺材里的二狗子。
二狗子从小跟她一起长大,名字虽然不好,但长得长身玉立,一双桃花眼很是勾人,又是戏班唱小生的,善解风情,村里不少姑娘都喜欢他,可他偏偏喜欢上了呆霸王的五姨太,如今竟落得这个下场,可谓咎由自取。
谢无常叹了口气,对鬼将军道:“今晚我要好好休息,明日若想活命,你一定要听我的命令行事。”
“只要你不拿雷劈我,都听你的。”
“你先去找一些红绳来,明天我有用。”
第二日,二狗娘带着族人前来参加婚礼。
那些族人与其说是来拜贺,不如说是来防止谢无常逃跑的,他们将礼堂围了个水泄不通,手里还拿着木棍。
一身红色婚服的谢无常被绑着手,走进礼堂,正要行礼前,谢无常掀开头上的红盖头,露出的,却是一张戴着傩面的鬼脸,她大声喊道:
“魂兮,归来!”
“魂兮,归来!”
“魂兮——归来!”
堂上众人议论纷纷:“她,她这是在招魂?”
室内的灯火忽悠悠地晃动,谢无常扯起地上的红线,扬手一拉,棺材盖子飞了起来,越过众人,轰然落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一只手从棺材里突然伸出,高高举起,手上没有丝毫血色,却被红线缠绕着,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众人屏气凝神地看着棺材,直到所有红线被扯直,一头乱发的二狗子突然坐起,一双桃花眼透着死气看着众人。
“啊!诈尸了!”
一声惊叫,众人吓得朝门外狂奔。
灵堂上,谢无常当着剩下人的面:“既然都知道我是巫女,那我就直说了,二狗子以后,就是我夫婿,自此入赘我谢家!”
一把红丝线,谢无常牵着二狗子,大摇大摆地走出门,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鬼将军抬头看天,阳光刺眼,这具身体有些陌生,看着浑身的红丝线,他已经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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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明月高悬。
谢无常走到一座大院门前,只听院内传来咿咿呀呀的声音,戏台上正在唱戏的,是呆霸王的五姨太的声音。
“笃——笃——笃”
三声敲门声响起,开门的仆人似乎正在打盹:“谁啊,这大晚上的……”
仆人一看门前的二狗子,吓得跌坐在地:“鬼——鬼啊——”
谢无常推开鲁员外家的大门,循着声音找到戏台。
鲁府的戏台是特地辟出一块地搭起来的,还让能工巧匠在戏台上盖起了精致的屋檐,斗拱雕梁,好不气派。
“呆霸王,你好雅兴啊,居然还有心情看戏。”
听到熟悉的声音,呆霸王从二楼的看台上往下望,见到了谢无常,惊讶道:“谢无常,你居然还不死。”
“你都没死,我怎么敢死,我们之间,还有账没算完。”
“我跟你有什么账?”
“昨天庙会的钱,我是一分没收到。”
“真是不怕死,居然还敢来要钱。”呆霸王一个眼色,谢无常就被几个家丁围住。
“给我打,往死里打,打死了算我的!”
呆霸王坐在二楼俯身看着下面,心情颇为期待。等了半天,却见几个家丁手脚发抖,直直地盯着他:“怎么回事,怎么还不动手?”
谢无常提醒他:“你把头转过去。”
还没等呆霸王转头,戏台上的五姨太一声惊叫,吓得呆霸王一颗心七上八下。但他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慢慢转过头去。
只见浑身红线,披头散发的二狗子,阴恻恻地俯下身,一双桃花眼盯着目眦尽裂的呆霸王:“还……认得……我吗?”
此刻的呆霸王吓得舌头打结,腿受伤之后根本走不动路,都是手下抬着,如今手下早已吓得逃走,只剩他呆坐着:“认……认得。”
“啊”的一声惨叫,呆霸王被二狗子一脚从二楼踢到一楼。
看台不高,呆霸王又生得肥头肥脑,这一摔竟不曾伤筋动骨。
台下仆人想要上去搀扶,却被二狗子殷红的双眼吓退,仿佛下一秒,他就要将全院人杀个干净。
“快,谁能杀了他,我赏一百两,不,我赏五百两!”呆霸王话刚出口,手下却逃了个干净。
二狗子从二楼跳下,一脚踢在呆霸王的肚子上,呆霸王像只气球滚向戏台,撞在墙上,痛得嗷嗷叫:
“谢无常,你等着,等我爹回来……”
呆霸王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谢无常往他的脖颈间,一圈一圈绕着红线。
红线松松垮垮地贴着他的皮肤,忽然一紧,呆霸王一口气喘不上来,差点被勒死。
谢无常蹲下来,将手中红绳在他眼前晃了晃:“你不是说我想害你吗?既然我都背这个锅了,就只能害一害了。”
“起来,跟我走!”谢无常拉着红绳,牵狗一般拖着呆霸王往外走。
呆霸王一条腿骨折之后,根本还没好,只能扒拉着地,靠双手爬,跟在谢无常身后,稍微慢了一点,喉咙就会被红绳勒住,谢无常却不会停下脚步,只会用力牵着红线,任由红绳勒紧皮肤,渗出鲜血。呆霸王只好手脚并用,紧紧跟在谢无常身后。
三人走到渡口边,谢无常放下红绳,从亭子里取出一只羊统,递给呆霸王。
“这……这是什么?”
“这是羊统,只有将羊统绑在筏子上,羊皮筏子才能在黄河之上纵横。你知道羊统是怎么做的吗?一只羊统,需要筏子客剥一张完整的羊皮。从头部开始,绝不用刀,一点点捶打撕扯,慢慢将整张皮囫囵个儿褪下来,不能有半点儿划伤,才能把羊皮整个脱下来。然后用细线把漏气的地方紧密缝合,单留一只羊腿,用来吹气排气。”
“你……你要干……干什么?”
“放心,我不会剥了你的皮,来,你把羊统吹鼓。”
呆霸王接过羊统,将一只羊腿塞入口中,吹了几口,实在恶心,将羊统扔在一旁:“不行,我……我吹不动。”
谢无常佯装惊讶:“吹不动?那完了,待会我要把你扔进黄河,这只羊统是唯一可以救你的东西,你吹不动的话,黄河里的鱼就有福了。”
呆霸王闻言,扭动着身子,将羊统捡起来,连吹五口气,羊统果然鼓起来了,他大喜:“我吹起来了,吹起来了!”
谢无常被他的傻样逗笑了:“吹不起来才见鬼了!”
等呆霸王吹好羊统,谢无常用红绳将羊统和他绑在一起,推入黄河之中:
“呆霸王,是死是活,全看河神了,你我此后,各走各的阳关道,就不用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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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子内,二狗子坐得笔直,谢无常走到二狗子面前,慢慢地将他身上的红绳解开。
最后一根红绳绕出指尖,谢无常突然开口:“今日的婚事,你若不想……”
“我想……”嘶哑的声音低沉。
谢无常一怔,在她的计划中,今日她是要让鬼将军用二狗子的身体,入赘谢家的。自从她巫女的身份被曝光,她就没得选了,为了参加百舸争流大赛,她只能出此下策。就算鬼将军不愿意,她也会逼他这么做,毕竟,这件事没有伤天害理,也不算逼鬼为娼。可鬼将军这句“我想”,是她没有想到的。
谢无常心里一暖,拉着他的手道:“二狗子,你我虽然不是什么正经夫妻,但是只要你以后一心一意地做个筏子客,无论你是人是鬼,我谢无常,都不离不弃,生死与共!”
她指着黄河水中的一轮明月:“苍天在上,今日,我谢无常与二狗子在这渡口,以天地为证,结为夫妻!”
二狗子低声咳嗽起来,想要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可是他声带受损,说话异常艰难,见谢无常滔滔不绝地说着,最后他放弃了,只说了一句:
“可不可以,不要,叫我二狗子?”
“为什么?”谢无常觉得莫名其妙,难道一直叫他鬼将军,别人听了多奇怪。
“不雅。”
谢无常瞄了瞄自己,再瞄了瞄二狗子,心道:他没说难听,他说的是不雅,自己这辈子跟雅,就没沾过边。
“你原来叫什么?”
“不记得了。”
“那你姓什么总记得吧。”
“也不记得了。”
鬼将军居然失忆了,那岂不是更好拿捏!
谢无常窃喜:“梅熹,岁寒三友的梅,自光明而来的熹,这名字够雅了吧。”
这是汝南侯的次子梅小将军的名字,给鬼将军取这个名字,谢无常是存心的。
鬼将军似乎觉得哪里不太对,但又满意地点了点头。
回家路上,谢无常心里乐开了花,她终于可以带着祖传的羊皮筏子,去茂洲参加百舸争流大赛,只要让她参赛,她会让羊皮筏子名扬天下。
大门被谢无常一脚踢开,本以为屋内没人,谁知一位白发老人闭目而坐,左手拿着一壶酒,右手拿着一张让人眼前一亮的傩面。
“师父,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一句话,让两个人破防。
怪老头睁开眼:“臭丫头,原来我屋里的鬼在你这里。”
梅熹不可思议地望着二人:“怪老头,是你师父?”
谢无常顿时想起,师父是拥有通神能力的巫师,他,能看见鬼。
此刻,她该如何解释眼前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