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下来，景桓心思几经变化，乍喜、怀疑、期许，反反复复。
终于在与尹章几句对话的往返中，情绪恢复到平常。
是他过于患得患失，才将事情想复杂了。既然姓名和长相都对得上，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她就是‘她’，这是好事啊。
最初感受到的违和，也许只是自己认知上的错乱，他本来就不了解‘她’，不是吗？
景桓其实不清楚，自己这样冒然地试探，究竟是想要一个什么结果，也不想去论知道答案后会面临什么局面。
他只是……
景桓定定地注视，不想错过尹章脸上丝毫的神色变化。
“知道。我知道你。”
尹章收回视线，下意识来回抚触自己的手臂。
她在不安。
明明刚才还是一副咄咄逼人又戒备的样子。
“尹小姐真的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尹章蓦地抬头，透亮的眸子猝不及防地向景桓看了过来。
“你认识我？”
“尹小姐可是在育阳中学读过书？”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在育阳中学近五年，没几个人见过她的样貌。
尹章犹豫片刻，低低应了一声‘嗯’。
“那就没错了，我们是校友。”
可是，怎么会。
如果景桓见过她以前的样子，那他是不是知道……自己的病？
尹章呼吸微乱，挺翘的鼻尖渗出汗，两只手互相摸索着。
察觉到尹章似乎不愿提起过去，景桓虽然想继续试探，但还是暂时罢手。
“不知道尹小姐有没有关注过有关这件事的舆论？”
“啊？没……”
无措被尴尬取代。
景桓嘴角漾出一抹浅笑，将手机翻到一些评论的页面递给尹章。
“来，看看。”
【这是犯了什么事了？有没有实锤？】
【进都进去了还要怎么实锤，温润优雅人设彻底崩塌，酒品见人品。】
【抱走我担，拒绝恶意剪辑，等官方声明！黑子奏凯，少带节奏。】
【来都来了，粉丝别洗，建议查查有没有其他劣迹。】
【坚决抵制劣迹艺人】
【这是被哪个富婆灌了吧，真是恶心，占用公共资源。】
【被对家盯上了吧，工作室到底在干什么？】
尹章吃惊地微张嘴巴，连眉头都提了起来。
她平时很少留意这些娱乐八卦，没想到这件事竟然闹到了这个地步，怪不得景桓和他的团队这么严阵以待。
看着尹章注意力被转移，表情也生动不少，景桓取过尹章摊放在膝头的文件夹，从中抽出几张纸。
“尹小姐再看看这个。”
尹章接过，发现上面是关于一个访谈的企划。
上面除了有涉及景桓接下来档期安排的问题，还特意为这次引发的舆论争议设计了几个问答环节。
“这次事件说到底是因我自己行为不当导致的，不得已要麻烦尹小姐帮忙，所以我们还是尽量采取一个冷处理的方式比较好，以免你被牵连过深。”
“不是的，景先生。虽然我是无意的，但确实客观上给您带来麻烦，我理应配合您消除影响。”
景桓看着她认真的神情，心中荡过一阵风，清清凉凉，沁人心脾。
“我的想法是，通过这次访谈将事实说清楚，你再按照公司的公关要求适时地在微博上作出回应，当然这个过程最好是通过警方或者公证，一方面增加举证力度，另一方面可以减少透露你个人信息的几率。”
从亲眼见到景桓的那一刻起，尹章一改之前冷漠的态度，下决心要尽可能为他解决好这件事。
抛开景桓演员的身份不提，他一直都是那样一个耀眼夺目的人啊，不该沾染污秽，何况又是因自己而起。
“我该怎么做？”
“具体操作流程回头发到你手机上，那我们，加个微信？”
“啊？啊，好。”
景桓扫完码，在尹章备注名称的时候，漫不经心的说：
“既然我们是校友，又算是不打不相识。咱们以后就自在些，直接称呼名字可好？”
“好。”
啊？
尹章吃惊地停下手中动作。
“尹章。”景桓念着她的名字。
这太突然了，明星这么亲民吗？
门铃适时响起，拯救了尹章忽上忽下的心。
“我叫了外卖，说起来这几天都在打扰你，你还愿意帮忙，理应请你吃个饭，但我这工作性质实在不方便去外面，你留下来一起吃可好？”
景桓态度亲和，言语十分尊重，帅气的脸正对着自己微笑，尹章被晃了眼，突然就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她原本是不喜欢跟陌生人待在一处的，尤其吃饭这种事。
可景桓，算不上陌生人吧。
他的名字比他的脸更早地出现在尹章的人生里。
那些年，育阳中学从初中部到高中部，又有几个人不知道景桓的名字。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吃了晚饭，景桓试探了几次，最终只了解到尹章出国之后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诸如她住在哪，上了哪所大学，做什么工作。
尹章不再像先前那样拘谨，但景桓还是能感觉到，她对他有所保留的态度，却无解，他们终归是走过很长的一段陌路。
—— ——
自从那天尹曜‘带领’她去了景桓家，尹章突然觉得有必要去做一下心理干预。
虽然尹曜曾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帮她走出樊笼、扫清障碍，为她建立信心，可以逐渐像一个正常人那样参与社会生活。
但也有好几次将她置身于复杂、难以应对的局面中。
就像那天，发现景桓就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她需要用尽全身力气才忍住惊叫，没有立刻逃离。
是的，比起六年前，她已经不再是那个游离在整个世界之外的少女了。可到现在，她还是很难与陌生人独处，即使那人是她在懵懂少女时期向往过的景桓。
……
精神科的走廊有些空旷，偶尔有人经过，听到叫号，尹章敲门进了诊室。
办公桌后没人，隔着一道屏风，窸窸窣窣的传出布料摩擦的声音。
“您先坐。”
一个身材挺拔修长的男医生走出来，他带着口罩看不出长相，但气质出众，金丝眼镜下有一双好看的眼睛。
“您好，赵医生。”尹章看见名牌上写着’主任医师赵怀易‘。
赵怀易客气地回应，在看到尹章抬起的脸后，捋着衣领的手有很明显的停顿。
尹章注意到他的动作，垂下头。
赵怀易扶了下眼镜，坐下来开始填写咨询记录。
随着两人一问一答，尹章逐渐放松下来，开始主述。
几年的经历其实乏善可陈，干巴巴讲述下来，前后只用了两三分钟。
“尹女士，根据您的讲述，尹曜大概是在你高中时期出现的，但你是最近才确认了她的存在，并还与她成功的进行过联络？你能将你们沟通的内容说一下吗？”
尹章犹豫，她们之间的对话牵扯到六年前的爆炸事故，而她将事故前后那段时间的记忆丢失了，阿曜是否经历过什么自己又不得而知。
“尹女士，如果您不想说，可以暂时不说。”
“我，只是有件事还没弄清楚，我们留言的内容其实与阿曜本身关系不大。”
“阿曜？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
“她第一次给我留言的时候，我给她取的，她接受了。”
“能说说是什么含义吗？”
“我名字是‘章’，含章未曜的‘章’，她便叫‘曜’了，可惜姓氏不好。”
再美好的寓意都要‘隐’于无形了。
赵怀易抬眼打量尹章的神色，发现她神色冷淡，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要不要说说小时候的事？”
“以后再说吧，赵医生。”
回绝的话里，比起她柔美的面相，语气是与之气质相悖的生硬。
他总觉得尹章哪里奇怪，不由仔细观察起她的脸。
面对赵怀易突如其来的注视，尹章心里升起一股倔劲儿，她强忍着不适回视过去，像个随时会发动攻击的幼兽。
望诊是医生问诊十分关键的环节，尤其是精神科，赵怀易很快就发现尹章的问题，心中微叹，原来她是白化病患者，不过似乎并不是完全没有色素沉淀。
看来这也是她出现人格分裂的成因之一。
“没问题。现在根据您的主述，初步判断第二人格很可能跟您的主人格在性格上形成互补，且往往以守护者的姿态出现，虽然暂时没有出现敌对、自杀和其他危险倾向，但第二人格作为独立人格，仍然有可能对主人格造成伤害。”
“虽然暂时不能确定人格转换的契机，但通常都是因为压力或者情绪变化。所以建议您尽量放松心情，避免接触压力环境，尽量控制住第二人格出现的频次。”
赵怀易开完处方，叮嘱用药和复诊，比以往接诊时表现出更多耐心。
看着他起身将尹章送出诊室，一直送到了电梯间。
巡回护士小刘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出言提醒，默默扫了眼电脑屏幕上下一位患者的名字，算了，等着吧。坐了一上午也累了，就让赵医生放松放松。
赵怀易目送尹章上电梯，电梯门合上的瞬间眉头锁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