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婴白不语,清冷的面庞不断靠近,姜玉珍只好偏过头去。
片刻,姜玉珍察觉谢婴白爬起,便也坐起,不自在地捋了把鬓角散下的青丝,别到耳后。
姜玉珍这才看到谢婴白一手抱着的红色缎花枕头。
“还是你睡这儿吧,毕竟,这是你的卧榻。”姜玉珍不太想霸占别人的床榻,更何况,对于床榻是否舒软,她并没有什么要求,能有地睡就行,可谢婴白就不一定行了,生长于京都繁华之地又手握重权的矜贵公子本就应该睡在宽大舒软的床榻。
谢婴白自柜中取出一床被褥,麻利地铺在姜玉珍正对面的软榻上,“你睡床。”
吹灭房中红烛,只余床前两根最大的龙凤喜烛,谢婴白脱去沉重的喜服外袍,解下头顶玉冠,长发披散着,躺在了软塌上。
盯着谢婴白脑后覆于枕上的乌黑长发,姜玉珍嘴唇上下颌动几下,终是没有开口。
收拾好床上的花生红枣,揽去床里侧,姜玉珍轻轻躺下。
背对着谢婴白时,姜玉珍缓缓抚上这光滑软嫩的脸颊。
想起方才韦舒晏一声不吭离开的背影,姜玉珍知晓,谢婴白花费无数名贵药材改造的这张脸起效了。
声音,容貌,肌肤,姜玉珍想,从今往后,恐怕再没人可以认出她了,包括……她的家人。
长夜漫漫,姜玉珍怀着满心惆怅,沉沉睡去。
“杀——”
烟雾迷人眼,姜玉珍只能看清脚下的黄沙。竖耳仔细聆听着四周的动静,姜玉珍缓步循着浓雾后兵器碰撞声音的方向挪去,冷不防听到了将士们气势汹涌的“杀”吼声。
出于本能,姜玉珍扬起手中大刀,完全没有注意到身上穿着的鲜红色衣裙。
小心戒备地走出浓雾,头顶烈日闪耀,熠熠光辉打在锋利刀刃之上,闪烁出冷然银光。
寒光扫过姜玉珍的双眼,姜玉珍觉得眼睛好像有些睁不开了。
倏然,有兵器乒乓坠地,就在她的面前。
姜玉珍微睁开双眸。透过眼眸的缝隙,姜玉珍瞧见,倒在她脚边的一名兵士,连带其身上破裂不堪的紫云甲。
长剑刺破胸膛,汩汩冒出献血,士兵疼得狰狞,紧紧捂住心口处那道细长的血窟窿,仿佛这样,就可以堵住身体热流的涌出。
眼睛睁不开,姜玉珍不敢贸然前行,只得眯眼凝视着面前士兵染血的脸庞,那士兵也瞧见了她。
若濒死的鱼儿瞧见水流那般,士兵焦急地想要朝前爬动,他抓上姜玉珍的裙摆,努力地想要说出些什么。
姜玉珍一低头就看到了士兵斑驳粗糙的手,那只手大部分地方都沾染着自胸口处堵血时淌出的血液,露出的一小部分没被鲜血浸染的,其纹路缝隙间则填满黄土沙砾以及已经有些发黑的血渍。
将目光挪到士兵脸上,姜玉珍很快辨别出士兵迫切想要说出的话,他说,“将军……救……救命……”
士兵的脸不断在眼前放大,姜玉珍发现,头顶烈日竟悄然不见了。
提刀冲入前方战场,姜玉珍奋力斩杀着周围敌军,恍惚间,士兵尽数消失,她被一圈士兵们包围,然而,包围着她的士兵都穿着东临国战士特有的紫云甲。
那些士兵无不持剑直指着她,称她为“叛臣”。姜玉珍看到,那些士兵的身后还站着的好多人,只是,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看清那幕后之人的容貌。
“我,我不是。”刀尖有血滴落而下,融入红裙。姜玉珍有些手足无措,她极力辩驳解释,可是,没有一人听见。
“夫人,夫人?”春茶拿出手帕轻轻替姜玉珍擦拭着鬓角薄汗,姜玉珍骤然醒来,还不忘,抓住了春茶的手腕,“谁!”
春茶吃痛,挣扎道,“奴婢是春茶呀,夫人您不记得了?”
“春茶?”姜玉珍松开手,缓缓喘着粗气,“抱歉。”
春茶对着手腕泛红的地方吹出几口凉气,轻轻揉搓着,“奴婢没事,只是……夫人,您可是做噩梦了,要不要去请府医过来瞧瞧。”
“不用,缓一会儿就行,你先下去吧。”姜玉珍将脑袋埋进被里,一点都不想动。
“是。”春茶不敢轻易处理,便听话的退了出去,打算等君上回府禀告后再做决定。
谢婴白身份特殊,又无高堂双亲在世,姜玉珍刚好可以躲懒,不用起早奉茶。
瞥过软榻,一如昨晚初始的模样,没有一毫曾睡过人的迹象。姜玉珍轻叹出一口气,唤来下人梳洗打扮。
早膳还未用完,宫里头来人传召,姜玉珍匆匆收拾一番,便随着传唤內监赶去宫中。
朱墙黄瓦,檐牙高啄,偶尔飞鸟掠过,也忍不住为阳光照耀下琉璃瓦发出的绚丽光辉所停留。
姜玉珍带着春茶,微勾着身子,低头走过被宫人擦得锃亮的青石地板。
一旁小太监热情地同姜玉珍介绍着,“君夫人第一次进宫,恐怕还不熟悉宫中的布置。”
“宫中规矩繁多,若是不了解,走错了寝宫,不小心,便是杀头的死罪,当然,君夫人身份尊贵,自然不会被宫里的主子们如何,但是,如果哪位奴才的嘴巴不严实,传出些不好的言辞,那对夫人和君上来说,也是桩不小的麻烦。”
“公公所言极是。”姜玉珍笑言,别看宫中这些个宫人太监们人微言轻,但若是要在宫中办什么事情,这些人,或许会成为你一股隐藏的助力。
姜玉珍可不打算得罪这些人去。
“这里,也就是夫人您的左手边,是先帝荣淑妃的寝宫。”小太监对着左侧的宫殿稍稍俯了俯身。
“当今圣上年纪尚幼,还未娶妃,于是宫中大多寝殿都还是由先帝的妃子在住。”
不一会儿,小太监又朝着前方的朱红宫门俯身参拜,“夫人您再看,前方不远处就是先帝崇惠妃所住的翠灵宫。崇惠妃喜静,又酷爱钻研些诗词歌赋,因而宫中婢女不是太多。”
“不过……”
小太监说着便没再继续,偏巧姜玉珍又是个勤学好问的性子,“不过什么?”
环顾四周,小太监悄悄压低声音,谨慎道,“方才启云宫的荣淑妃性格则与崇惠妃截然相反,荣淑妃爱好歌舞,时常便会召些个戏班子进宫听曲,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两宫主子性格不同,寝殿离得又近,纠纷自然不断,就连两宫的下人偶尔碰面,也会争上两句。”
“哦~”姜玉珍听得认真, “太后娘娘可曾出面调解?”
小太监回头瞥过几眼,继而回过头去,说,“太后娘娘所居紫英殿,离此地尚远,眼不见心不烦,自然也就随其胡闹去了。”
“更何况,太后娘娘乃首辅嫡女,身份尊贵,先昭令皇后去世,又恰逢秀女大选,先皇一眼相中,封为皇后,后贵妃燕氏因病去世,其下幼子,就是……当今陛下,也由先帝做主,记在了如今太后的名下。”
“太后无子,当今陛下作为嫡子继位,对待太后,定然尊敬异常。”
姜玉珍听懂,小太监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就是,太后身份尊贵,背后势力强大,并且深受皇帝敬爱,俗称,不好惹。
忽逢远处宫女慌乱跑来,听其呼声,似是在喊道,“紫英殿走水了。”
顿感大事不妙,待人走近,小太监唤停宫女,大致问了几句,“可是太后娘娘寝宫?”
“对,太后娘娘还在殿中。”宫女面带焦急,双腿止不住打着颤。
“好,你快去找人灭火,救出太后。”
“嗯,好。”
小太监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没敢再停留,加快脚步领着姜玉珍匆忙赶去。
果然,还未进到殿中,就能闻到一股子烧焦的烟味。
穿过慌乱提着水灭火的宫人,姜玉珍大步跨入殿内,抢过一位宫人的木桶,将整桶凉水全部淋于身上。
冷水浸透全身,姜玉珍拿出手帕,打湿捂住口鼻,快步冲进了火场。
“夫人,夫人!”春茶一时呆住,反应过来,便也学着姜玉珍的样子抢过一位宫女的木桶,“快去御书房请君上前来,就说太后娘娘寝宫走水,君夫人救人心切,已冲入殿中,情况危矣。”
整桶水浇在剧烈的火舌之上,短暂覆灭又顷刻升起,春茶动作迅速地接过宫人提来的水,又将空桶交由宫人,去井口提水。
“夫人,您可千万不能出事。”
御书房外,谢婴白缓缓踱步,踏石阶而下,远处一腰别长剑之人迎面而来。
“君上,昨日冒犯,实属公务所困,今在下特来请罪,还请君上见谅。”韦舒晏稍落后几级台阶,抱拳朝着谢婴白行一大礼。
谢婴白睨了韦舒晏一眼,继续向下走去,“韦统领该说抱歉的,应当是本君的夫人。”
“君……君上……”一宫女跑至谢婴白的面前,或许是跑得太急,那宫女即将停下时,冷不防窜了个跟头,一个趔趄,跌坐在地。
不断喘着粗气,宫女一刻不敢耽误,连忙说道,“君上,太后娘娘宫中失火,君夫人已然冲进火场救人,不知……”
宫女话还未说完,谢婴白就已快步跑远。
韦舒晏也没再维持行礼的姿态,他转过身来,走近几步扶起瘫坐在地的宫女,“不用着急,君上已经赶过去了,你也可以慢些。”
“是。”宫女行完礼后向着来时的方向又折返回去。
只余留在原地的韦舒晏,眼神凶狠。
很快隐藏住眼中狠厉,韦舒晏挪步朝御书房内走去。
紫英殿的火越烧越大,姜玉珍躲闪着烧落的房梁,快步抵达殿中。
动作敏捷地绕过面前裹着熊熊烈火的梁木,姜玉珍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声响。
“你就是姜玉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