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话

    ……

    而此时的军营西南角,刀风卷起几丈尘灰。

    谢以忱左臂绕袖抽刀,刀尖寒光入目,横空而下,“当”地一声挑落对手长矛,砂石飞溅,练场边顿时一阵起哄。

    “啧,你这当世子当得不赖,练武都这么狠,是不是昨夜没能尽兴?”

    说话的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好友靖南王陆晏书,他懒洋洋坐在马鞍上,啃着蜜饯,一脸不正经。

    谢以忱收刀,懒得理他。

    陆晏书却不放过他,□□马跟着踱两步,低声笑:“不是我说,吱吱妹妹瞧着细细弱弱的,哪顶得住你这副身子?昨夜你是不是把人吓着了?”

    谢以忱盯着他,目光微沉:“再废话,当心皇上也给你赐婚!”

    “哎哟。”陆晏书哈哈一笑,眼里却藏了几分认真,“你这刚成婚,不在东院陪世子妃,跑来军营做什么?今日又没什么要事。”

    谢以忱没有回答。

    把刀慢条斯理地收入鞘中,静了一瞬,忽然淡淡说了一句:“本世子看你是平日太闲了,都管到本世子家务事上来了。”

    陆晏书怔了怔,挑眉道:“世子妃与我们自幼一起长大,本王关心一二,也不为过吧?”

    谢以忱下了马,提步往营帐深处走去,身影高挺,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抬手撩开营帐幕帘,“世子妃劳累,在东院休息,你可还有疑问?”

    ……?

    劳累?

    怎么就…劳累了??

    陆晏书心想,昨日大婚,新娘子前前后后都被人扶着抱着,压根路都没走几步,再娇生惯养,也不至于说累吧。

    谢以忱见他还不走,又道:“还有事?”

    陆晏书木了半晌,蒙头蒙脑,神叨叨一句:“那我是不是得去东院看望一趟?”

    …………

    谢以忱无言以对,掀开幕帘,将他推了出去:“跟你说话费劲,本世子的妻子不劳你去看望。”

    ………

    午后时分,东院暖光斜落,内院一如往常安静。

    温栗知随手披了件薄衫,执一枝描金檀香小扇,由福升陪着,走了一圈前后院。

    谢府不小,从前院的香案堂到后厨、碾坊、水井,再到绣房和药房,凡日用之所,皆需账目衔接、人员调度。

    走至酿房门口,一众下人急忙止步行礼。她微微颔首,不言,目光落在屋檐下晒着的黄米与药引袋子上,神色淡淡,却不轻忽。

    一位穿淡紫比甲的少女从花树后绕出来,细细碎碎的笑意未收,眼角眉梢皆是轻蔑:“哟,这不是大嫂吗?既是替嫁,又何故做出这一幅主母姿态?”

    温栗知止步,回头望她一眼。

    那人是谢以忱堂弟的庶妹,名唤谢清然,打小娇养惯了,此刻对着温栗知微微行了礼,动作却极敷衍,语气带刺:“大嫂才入府一日便拿起架子了,谁稀罕!”

    一旁的福升脸色一沉,正要开口圆场,温栗知已抬手,示意他不必,偏过头,凉凉扫了她一眼,鼻息溢出一丝轻笑,便不再看她,径自转身,步履轻盈地走进花影深处。

    谢清然骤然被无视气得脸涨,却在诸人注视下只能咬唇退开。

    *

    也不知是否因为陆晏书跑来说了一嘴,说他大婚第一日没在东院陪世子妃,谢以忱刚及黄昏,便回了枢密东院。

    他方卸甲踏进东院,见府中上下,仆人一片忙碌。

    福升见了他,像是打开话匣子,一股脑儿倒出来,喜滋滋夸赞世子妃如何聪慧有想法,与寻常人不同。

    ……

    谢以忱默了瞬,不经意扬起唇角,他的小世子妃倒是和从前一样,鬼马精灵。

    一眼便看见主屋灯火尚亮,微风将帘角吹动,屋内有一缕香气透出,是今日她初换的新香——藕香沉桂,淡而柔。

    他站在门外看了一会儿。

    温栗知正伏在案上翻着几本方才查出的药房损耗记录,身侧小炉子里炭火轻响,照得她眼睫有些晕红。

    见谢以忱进屋,温栗知眸光微漾,忙起了身,主动坐在他身旁,冲春笙挑了挑眉眼。

    她离得近,身上那股勾人的淡香清幽,谢以忱想起昨晚,不由有些难以自控。锋利饱满的喉结不经意轻滚,眼眸回转,话到嘴边成了:“世子妃今日可忙?”

    温栗知听着,眼波动了动,忽然垂眸轻笑了一下,极有兴致地拉着谢以忱在堂内转悠,手指不安分地在他掌心骚动,最后抬起双眸,用唇语问:“夫君可喜欢?可有不喜?”

    谢以忱这才发现,不光是庭院,屋内陈设也都一应照小世子妃的喜好,已然变了样。

    他自认定力一流,可此刻有些绷不住,心猿意马。

    “甚好。”

    “世子妃喜欢,本世子便欢喜。”

    温栗知闻言,笑意更深,心里很是满足。

    *

    夜里,她怨愤地思索,自家夫君话不多,但对那档子事热情高的可怕,花样极多。

    晚上折腾了好几回,温栗知累的一动不想动,耷拉着双眼,软绵绵窝在谢以忱怀里,脑中迷迷糊糊想着:如此夜夜都要这般辛苦,那也委实太可怕了,难道习武之人都是这般精力旺盛?白日里在军营操练也丝毫不影响夜里?

    啧啧啧!

    事实上于谢以忱来说,已是收敛至极,想着明日要进宫谢恩,不宜太放纵。

    次日一早从谢以忱怀里醒来,温栗知浑身都像散架了一样酸痛,她抬手揉了揉眼,欲要起身,却被人箍得更紧。

    ……

    温栗知怨嗔地仰起头,看见谢以忱俊美矜贵的面孔,心里气就消了一大半。

    不得不承认,京城女子传言是真的,谢家世子爷俊朗清逸,一表人材,既有书生的翩翩风度,又有男人的倜傥阳刚,温润又凛然。

    她伸出手,指尖触了触谢以忱的鼻梁,见他睡得熟,又偷偷往上滑,抿唇笑着拨了拨他浓密的眼睫。

    谢以忱常年在军营,警惕性极高,睡眠极浅,任何一点声响都不会错过。他故意闭着眼,倒要看看这只小猫能做到什么程度,下一秒,栗知忽然往上蹭了蹭,在他唇角轻轻地亲了一小口,又羞赧地往他脖颈上蹭,手臂也紧紧环住他。

    谢以忱强装镇定,自己的小世子妃唇又软又暖,肆意点火,时常不经意便考验他定力!

    谢以忱的眉眼向来寡淡冰冷,唯有入睡时才褪下那层冷漠,显出几分少年时的模样。她望着他微皱的眉头,指尖在锦被上划了下,末了又轻轻收回了手。

    辰初时分,东院暖榻尚存余温。

    直到屋外传来细碎脚步,福升在门外低声禀报:“辰时已过,车驾已经备好。”

    谢以忱睁眼,先看她一眼,眸色未醒便已沉。

    两人整装梳洗后出门。

    温栗知本无惧宫廷权贵,但今日要见的是昭太后—— 那个在前朝风浪中始终立稳脚跟、如今仍权柄不减的女人。

    当今太后与当今圣上并非亲生母子。

    圣上乃先帝淑妃所生,淑妃难产而死,寿康宫昭太后乃先帝皇贵妃,是当今圣上名义上的母亲。

    后宫纷扰复杂,先帝颂后因权谋太子之位被安置冷宫,家族势力削弱,昭太后能在无所出的情况,在宫斗中位至皇贵妃,稍用脑子想想,就知道当今太后断然不是不争不抢的善类。

    思及此,温栗知暗自深吸了口气。

    谢以忱静静观察着,瞧出她担忧,低声道:“世子妃别怕,有本世子在。”

    马车在乾清门前停下。两人分道,谢以忱进御书房面圣,而温栗知由内侍引往寿康宫拜见太后。

    *

    寿康宫内香雾缭绕。

    传闻太后近年明面上稍稍有放权的趋势,不太过问正事,潜心礼佛,所居之地多素器素香。

    温栗知初入时便闻见那股混着龙涎与白檀的香火气,薄如水雾,却直沁人心。

    她稳步进殿,面不改色地行礼,旁边婢女玲珑恭敬道:“世子妃参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愿太后皇后凤体安康,万福金安。”

    “起来吧,赐座。”太后开口,声线缓慢,温柔中自有分寸。

    行完礼,抬眼之际,果然瞥见皇后正坐于次席,眉眼含笑,却不露一丝情绪。

    幸得玲珑机灵,否则若是落了皇后的礼,难保皇后会心中不快,引起事端。

    太后一身暗金织佛袍,手中拨着念珠,看着温栗知慈祥地点了点头,满脸爱怜道:“说起来,哀家与你母亲裴语焉也算是旧相识,你母亲端庄贤惠,只可惜……哀家听闻你因为母亲的事情一直自责,所以才不可开口说话?”

    “你这孩子倒是有孝心,但那事又不怪你。”

    昭太后冲温栗知勾了勾手,“来,你到哀家身边来。”

    温栗知一怔,起身挪步到太后身旁,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又行了次礼。

    昭太后从头上取下一支鎏金桃花步摇,仔细插在她发髻上,笑了笑:“哀家将这步摇赠于你,望你日后可解开心结,不必为别人的过错变着法儿惩罚自己,忱儿话虽不多,也是哀家看着长大的,人品贵重,哀家知道他打小便心悦你,这门婚事哀家很满意。”

    一旁,皇后笑着接话:“臣妾早就同太后说过,世子妃端庄有礼,是个良配。如今看来,果不没错!”

    殿中坐了四人,温栗知投过去一眼,仅凭衣服首饰便猜出几人身份,除太后与皇后,还有贞妃及她的掌上明珠安宁郡主。

    “这位便是世子妃?”那郡主声音娇矜,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挑剔,上下打量了许久,忽得轻嗤了声,“看着是貌美,可惜听闻不会说话?如此忱哥哥英俊潇洒怎会…”

    太后未言,倒是贞妃先低声斥责:“明玉,不得无礼。”

    皇后随即笑着介绍:“这是贞妃的爱女,明玉公主。”

    朱明玉是贞妃的女儿,也就是昭太后的孙女,古灵精怪,很是受太后喜爱,日日住在寿康宫,虽还未到年纪,太后就已经封了安宁郡主。既如此受宠,她这般口无遮拦也不是没有底气。

    温栗知微颔首,面上无波,她向来不喜在口舌上逞一时之快,更不欲与这位公主计较,先前听了不少传闻,说是这位安宁郡主知晓父皇要赐婚给世子后,闹了好一通脾气,还绝食抗议,但圣上另有考虑,便破天荒呵斥了公主,还罚她月余不许出宫殿半步。

    今日来没想到她也在。

    安宁郡主看起来怨气颇深,像是咬住了什么骨头般,不依不饶,怼个不停:“王妃瞧着温温吞吞的,沙场杀敌的血腥之气怕是一分未沾,与世子当真能合得来?”

    温栗知仍不语,只转首看她片刻,忽而轻轻歪头,露出半分笑,打起手语,玲珑在旁复述道:“世子妃说,这些年在京中,久闻安宁郡主盛名,听闻郡主也曾随君南下,体恤犒劳边关将士?”

    朱明玉漫不经心端起茶盏,白她一眼未做回答。

    冷了片刻,皇后解围道:“明玉从小不喜金玉,喜练武,边外去过几次。”

    哦,原来如此。

    自家夫君作为枢密院世子,常年在外征战,这安宁郡主也曾随君南下,想来这南下缘由定是有几分跟自家夫君有关,所以今日才如此针锋相对。

    且这位安宁郡主字里行间,话里话外意思都是,她既是庶出又不言语,何以能配得上世子殿下,偏偏公主自己又喜习武,那不就是在变相说自己很配?

    啧啧啧!看来自家夫君在外面惹了不少风流债呢。

    温栗知心里冷笑了声,端着茶盏斯斯文文很有教养得小抿一口,看了眼玲珑。

    后者立马会意,说道:”我家世子妃说,安宁郡主英姿飒爽,她很是佩服,不过京城王公贵族千金小姐们素来都是以太后和皇后娘娘为礼仪典范,学习如何端庄贤良,如何持家,如何夫妻和睦;且世子殿下平日里在军营与属下开口闭口都是聊军务,回到府中,自然想寻得一片清净,作为妻子,跟夫君聊聊家常,嘘寒问暖,想必更能让殿下身心放松。”

    其实这番话并非温栗知本意,她对于闺秀要做女工,熟背女训,体贴夫君,端庄持家等等不甚在意,闺秀们为何非要遵守这些条条框框,为何非要围着夫君,这也太不平等了些!

    但现下这位郡主句句带刺,挑的她不舒服,非得调侃两句才解气!

    果然,安宁郡主脸色一变,这世子妃还真是巧言令色,身边跟着的婢女也都牙尖嘴利!骂人不带脏字呢!

    这不就明晃晃在说世子殿下回到府中和妻子有的是乐子,夫妻感情好得很呢,哪里轮得到自己这个外人评头论足。

    噎了噎,还未开口,太后在旁边轻声道:“哀家也说过,忱儿性子寡淡,不喜与人深交,且你与他自幼有青梅竹马的情分,他既选了你,定是对的。”

    众人一时无语,这位世子殿下名声在外,平日里却不苟言笑,甚少与家眷闺秀言语,为了娶温家四小姐可是下了几番功夫,如今心愿得偿,定是享尽闺房之乐的。

    温栗知垂首应声,眼波中却轻轻荡过一丝笑意。

    她虽未言半句狠话,却将那位“自觉知根知底”的安宁郡主怼得再也无言,皇后也不由微垂眼睑,掩下嘴角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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