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既明帮林昭联系那“珊瑚髓”的事，尽管他都没听过这东西。
问人的时候，他也顺便被科普了一圈——
这东西其实是环绕于某些特定气态巨行星外层、类珊瑚礁的分泌的胶质，联盟的人采集回来也基本上是用于医疗行业。
最重要的是，珊瑚髓呈液态时可渗透血管壁，溶解血液中沉积的金属毒素。
他认识一些医生和做医疗生意的，这东西还真不好搞到手。
一是采集成本太大，二是用途太窄，所以联盟内会用功效没有那么显著的平替药物，珊瑚髓反而极为少见。
问了一圈人，还没来得及买下来，林昭那边又发来了消息——
不用麻烦了，暂时用不到珊瑚髓了。
其余什么也没说。
沈既明看着终端上不断往来的消息，斟酌片刻，还是买了一批珊瑚髓。
他也没问林昭要这东西有什么用，更没问为什么又不需要了。
可等周末结束，沈既明也没见到林昭。
程无咎说她跟着一起回来了，只是不知道人又去了哪。
肯定是她家里的事。
上次看到她妹妹和其他小孩子，沈既明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病，但看着，多多少少是和血液相关的。
然而全联盟竟然找不到她家那颗星球半点消息，完全无人关注。
他找遍了学校里的开放空间，都没有林昭的身影。
想了想，他直奔宿舍顶楼。
这不算是一个能完全躲过老师检查的地方，但足够安静。
林昭正盘腿窝在地上，身旁飘着几块光屏，还有一地的零件，和趴着的未成形的机器人。
“怎么不来一起吃饭？”
“在忙。”
沈既明走近了看，上面尽是一些账目和未知内容的表格。
他也坐了下来，视线流转一圈，说道：“如果需要医生…”
“不用了。”林昭快速拒绝，甚至有些应激。
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她捋了把头发，吐出口浊气：“用不上医生了。”
不需要医生和用不上医生，是两个意思。
沈既明还是能听懂的。
“那你…”
“没什么事，就是最近花钱太多了，得算一算。”
“程无咎没给你结钱？”
“帮他是免费的，但是他朋友给了钱。”林昭看似平静，实则都点错了屏幕，“只不过挣钱没有花钱快，做什么都没用。”
林昭整理完支出，仅这两天就花出去几千万，目前存款为五百三十七星币。
再转向另几页表格，看着上面的百分数，忽然指尖发麻，有点窒息，她猛地站了起来。
KN39星一共有五十八个孤儿，这两天死亡了十九个。
以前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她也从不知道一场猛烈的太空磁暴会给生病的孩子带来那么大的灾难。
医生以最快的速度想出抑制病发的办法，她也努力从外运进新的救命药，但仍赶不上人死亡的速度。
她不在现场，却不断地收到一个又一个名字。
“需要时间整理的话，我可以帮你请假。”
“不用了，好不容易把进度赶上那么多，不请假了。”林昭糊了把脸，又坐下填上了一个“死亡”的选项。
她只能用一件又一件事把自己填满。
机器人也还在等着她完善。
沈既明不语，只是静静地陪在一旁。
待了整整一夜。
林昭手快，连机器人也做得差不多了。
她回头看了眼沈既明，她知道这人一直都在：“回去洗漱一下，直接去上课吧。”
“我没课。”
“哦对…那我走了。”
“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
沈既明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了个负担，如果她一个人的话，至少情绪会自由一点。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他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好。”
饭还是要吃的，课还是要上的。
同样，打还是要挨的。
心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在物理重拳之下，存在时间并不久。
埃莉诺老师把林昭压在了墙上，微微蹙眉：“上我的课还敢走神？”
林昭的脸紧紧贴着冷墙，话也说不清：“不好意事，我们寨来。”
“注意点，不然平时分给你不及格！”
“老师你给分不公平。”
“我那是严格要求你。”
埃莉诺挺喜欢林昭这学生的，踏实，举一反三能力又强，教起来不费劲。
她甚至想过，等林昭毕业了，有没有机会把她搞来自己的分队。
但今天，林昭的状态确实没那么好。
“去一边找你搭子练兵器去。”埃莉诺把她轰走，也是为了让她歇歇。
穆千帆拿着刀装模作样地比划了两下，确认埃莉诺走远折磨别人去了，他才过来和林昭说话：“昨晚又熬夜了？”
“通了个宵。”
“牛逼。又研究机甲呢？”
“…没，做了个机器人。”
穆千帆不懂这种机械天才的世界，他也不喜欢上机甲或者机械设计的课，他只是喜欢动手打架。
问了也不懂，干脆他就不问了。
“哦对了，过两天四年级学姐学长的外出导师就来了，要不要去看看？”
“有什么可看的，又不带低年级的去。”
“哎呀，看个热闹嘛，平时都没机会遇到那些人的。”
“哪些人？”
穆千帆偷偷摸摸点开终端，给林昭看他收集到的情报：“据可靠消息，今年四年级去谨工程实践，这项目已经有两年没招人了。”
“…你是说，项目主席也会来？”
林昭不动声色地把他的消息尽收眼底。
“大概率是。听说是今年搞到资金了，他们又要开干了。”穆千帆时刻盯着埃莉诺，生怕被她逮到摸鱼，他谨慎地收起终端，又开始假动作起来，“去吗，就当是给咱们提前接触长官的机会了，不然怎么知道这种项目好不好？”
“行。”
“那就说定了！周五咱俩一起混进会议大厅，找个好座听一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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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千帆还以为是有多大的阵仗，和林昭说的天花乱坠，结果谨工程的负责人们只是草草露面，连话都没有多说几句，主要内容还是由军校老师负责说明。
穆千帆四仰八叉坐在椅子上叹气，心里觉得浪费时间，嘴上却说：“原谅他了，我看主席他老人家身体也不好，自己还坐着轮椅呢。”
“海罗尔主席，都这样了还出联盟探索生命的奥义呢？”林昭幽幽问道。
“嗨，科学疯子是这样的。他这人之前吧…是有争议，但就事论事，就他这种探索精神，还手握大量成果，联盟内少见。”
“什么争议？”
“就是他主导的一些项目…”穆千帆适时地降低了自己的音量，以免被别人听到招惹麻烦，“他总是先做再申报，不符合流程，而且还违规处理大量危险实验用品。”
“那他不还好好地出现在这了？”
“他们这些人…”穆千帆也没法说，违法的大有人在，可不是所有人都会付出相应代价。
只不过海罗尔这人自有其报应，听说有次出联盟遭遇了星匪十分猛烈的攻击，他从此不良于行，呼吸系统也弱了很多，根本离不开医疗设备。
林昭隔着众人向台上那位还未发言的海罗尔主席望去——
似乎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头，实在不像是主导过上百个生物项目的科学怪人。
项目介绍时间不短，海罗尔似乎有些坐不住了，身旁的人会关注他的实时身体数据。
但忽然几个人起身围住了海罗尔，匆忙之中，只剩下校方老师站在台上，其余人撤得很快。
“什么情况？主席死了？”穆千帆直愣愣地问。
“谁知道呢。”
林昭起身，离开了这个装满人的会议大厅。
“诶你等等我！”穆千帆还没研究明白是怎么回事，抓心挠肝地好奇，“你怎么不蹲蹲看这几个人的情况，还是说你不想去谨工程？”
“去什么都一样。”
“那还是不一样的，任务有联盟内的也有联盟外的，外面的要更有意思一些。”
“你也不害怕？”
“等真见到什么东西，再害怕也不迟。”
穆千帆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干脆先去上课，在课上也能打听那位主席的事儿。
“你呢？你去干嘛？”
“散心。”
“…嗯？”
“快走吧，你都要迟到了。”
打发走穆千帆，林昭在校园里随意走了走。
路过的学生也有谈及刚刚会议大厅的事的，左一句右一句，似乎那个海罗尔主席进了重症护理房，正在紧急续命。
林昭爬上了医疗楼对面的房楼顶，正好可以看到白日亮灯的房间。
风带起她的发丝，蹭得她脸颊发痒。
人命真脆弱，即便科技发展到联盟如今这水平，人还可能会因为丁点的疏忽而死掉。
她忽然发笑，与下面世界的兵荒马乱格格不入。
身后传来脚步声，林昭听着，像是沈既明。
“你又没课啊？”她主动问道。
“海罗尔主席身体不好，需要智能机械维持基本生命体征。”
“我知道啊，刚刚看到了。”
“我是说一会儿，今后。”沈既明走到她身边，目不转睛盯着她的双眼，“他短时间内醒不过来了，可以停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