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出简陋但精彩的表演倒是成功听爽了节目组,得分也就不在话下。
只是导演组有点怨言。
说不好吧,简以舟给他们贡献了这么精彩的素材,连带着这只出乎意料的小宠物猫。等综艺播出的时候,他们很有信心把这只小猫带着简以舟一起送上社交媒体的大热门词条。
说好吧……
但简以舟拿分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明明准备了二十多个任务,想让他们多做几个,多出点洋相作为剪辑素材。这下好了,这么快就被终结掉了。
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工作能力太强、效率太高也是一种错误。
嘉宾们开开心心收拾收拾准备下班,导演组看着有点忧心忡忡。
敏锐的小猫将这一切情绪变化尽收眼底。
这倒是让祝灵妙想起来了,她以前工作的时候也有过这么幸福的时刻。
那就是工作本身并不需要她担心的时候。
说不好是暗暗在心里为简以舟申冤,还是为他们身在福中不知福而恨铁不成钢,小猫在心里嗷呜嗷呜叫。
你们就偷着乐吧!
你们都不知道他不配合工作的时候我有多难办!
但她转念一想,最近简以舟似乎表现不错,做的梦也没有以前那么惊天动地了。
值得表扬,继续进步。
于是简以舟就莫名其妙被坐在他怀中的小猫拍了拍肩膀,一头雾水。
到今天为止,海岛综艺的内容已经拍摄完毕。节目组最后留给嘉宾们一个下午时间整理各自行李,在珠岛上吃完晚饭后,准备启程回云江市。
天边落下悠悠云霞,夕阳将天边一线涂抹成粉红色,像一道不小心化开的裱花奶油,甜到有些过头。
祝灵妙坐在简以舟垂下来的小臂里,脑袋靠在他的胸口,蓝银加白色的绒毛也被镀上一层粉色的光晕,变成了粉的紫的梦一样的颜色。
休旅车朝着机场开去,柔和的天色令人昏昏欲睡,小猫窝在简以舟怀里,感觉到他似乎也昏昏欲睡,整个人前后左右地随着车的刹停与启动而晃荡。
但他把她护得很好,在怀里不紧也不松,能让她舒舒服服窝着而不会被勒得难受,也免得她一不小心就从他怀里飞走。
一人一猫都晃晃悠悠、迷迷糊糊地半闭上眼睛。
通往机场的宽阔大道上,夕阳最后的余晖温柔地包裹住一切。车内气氛融融,只有引擎低声极低声的轰鸣和几不可闻的均匀呼吸。
祝灵妙的意识沉醉在简以舟温柔的怀抱里,正一点点沉入粉紫色的、毛绒玩具般柔软的梦乡边缘。
天旋地转。
一阵天旋地转。
但那不是梦境。
一道扎眼的白光几乎刺破暮色,毫无征兆地从道路左侧袭来。尖锐的喇叭长鸣声令心跳惊慌到七上八下,随之而来的是一辆失控轿车,从逆向车道猛冲过来,直直撞上休旅车头。
司机惊恐地倒吸一口凉气,立刻将脚下刹车踩得死紧,整个人像一直虾米,将背紧紧弓起,躲避着可能即将到来的冲撞。
祝灵妙想从梦中睁开眼,但睁眼变得困难无比,只模模糊糊通过眯着眼的缝隙看见世界在迅速破碎与旋转。
巨大的撞击声像惊雷一般在耳边炸开,玻璃碎片飞溅。祝灵妙感觉到自己像一支离弦箭,险些向前飞扑出去,又被背后的手臂牢牢勒回。
五脏六腑仿佛装在塑料瓶中被用力摇晃的水珍珠,拥挤又晕眩。
强烈的不适与恐惧感让她炸毛,无意识地发出了凄厉又惊恐的尖叫。
与此同时,她还明显感知到一个事实。
撞击发生的刹那,简以舟的身体在她背后几乎僵硬成了一块坚冰,环抱着她的手臂化为钢筋水泥,几乎要把她和他嵌在一起。
而撞击结束后,他浑身骤然瘫软,像被抽走了筋骨。
终于,休旅车带着刺耳的摩擦声,缓缓地停靠在了应急车道上,前挡风玻璃上布满了蜘蛛网似的裂痕。
一瞬间,世界死寂。
慢慢的,慢慢的,过了许久,声音与颜色才重新回到祝灵妙的视听中。
“喵——喵呜!?”
祝灵妙在喊简以舟的名字,她顾不上自己身体不知从哪里传来的疼痛,挣扎着从他瘫软的手臂中翻过身、抬起头,急切地用爪子扒拉他的脖颈和脸颊。
那副样子让她心里产生了巨大的不安。
简以舟还保持着环抱她的姿势,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前方布满裂纹的玻璃。
他眼里仿佛空无一物,只有无限扩散的、空茫茫的恐惧。脸色惨白得像纸,嘴唇则褪尽了所有血色,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剧烈地发着抖。
冷汗从他的额角和后背冒出来,像溺水一般,整个人又冷又热,像得了一场大病,像同时冒着热汗和洗了一场冷水澡。
他甚至没有余力动一下,没有看一眼祝灵妙,仿佛意识被刚才那一击彻底撞碎了,而灵魂则被抛回了过去的某一个时空暗角。
“喵喵……喵呜……”
祝灵妙焦急地蹭着他的下颌,试图把他的灵魂唤回身体里。她听见他胸腔里的心脏在失控狂跳,喉咙里发出艰难抽气的声音,像是濒临窒息。
司机已经从驾驶室里出来,拉开后座的车门:“简老师!你怎么样,还好吗?”
祝灵妙已经从刚才的撞击中稍微缓过来。除却恐惧,这次事故其实算不上太严重,司机刹车及时,避免了更大的撞击,只是受了惊吓和轻微的碰伤,万幸除此之外没有大碍。
但奇怪的是简以舟对这一切却置若罔闻,他的目光依旧直愣愣地放空,颤抖没有丝毫减弱。
医护人员很快赶到,祝灵妙被小心翼翼地抱出来,她回过头,看见简以舟依然像尊雕塑,没有动作。
祝灵妙被放在铺着软垫的急救篮里,目光则始终落在简以舟的那个担架上。
救护车鸣着笛驶向医院。
简以舟被推进急诊室检查,隔着帘子,祝灵妙被护士抱着,听见里面医生冷静的声音:“生命体征平稳,有轻微外伤,头部CT未见异常。”
“但是患者情绪极度不稳定,恐惧反映强烈,需要留意创伤史。”
“联系他的紧急联系人了吗?有没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情况?”另一个医生问道。
这些词语对于祝灵妙来说有些陌生,她心中不免升起强烈的探寻。那个刚刚还抱着她,在夕阳下昏昏欲睡的人,此刻似乎正在被一种她无法理解、却庞大到令人窒息的恐惧所吞没。
帘子里透出的光,冰冷地映在她的瞳孔里。她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又一次看见一层厚重的迷雾,迷雾深处藏着一个能另简以舟瞬间碎裂的遥远深渊。
司机坐在一旁,休息之后已经暂时没什么大碍,此刻正在通电话:“是,对,出车祸了。好在没什么大事,钰姐,都是些皮外伤。简老师现在还在里面,不过刚刚医生也说过了,没什么问题。”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以舟现在什么情况?不,不是说身体,我是说他人现在还好吗?”
“身体没什么……医生倒是说了,他被吓得很厉害,要注意一下心理状况,可能之前就受过类似的惊吓。”
王钰叹了口气,嘱咐司机看好他。
节目组那边的随行人员也过来了,说是机票已经取消,没有什么大碍的话,明天晚上再出发回云江市。
随行人员本来听司机说车祸没什么大碍,想接他们去附近酒店休息一晚再走,但是过来之后却被简以舟的情况吓了一跳。
说什么都没用,他根本不太回答。
另一旁的司机倒是一直说没事、小事。不幸是出了事故,但万幸是事故没导致严重的受伤。
最后医生建议他们先去休息,简以舟这种情况可能得留院观察。
“但这只小猫呢?”护士摸了摸她的脑袋。
随行人员伸出手想抱着她一起走:“我们带她走吧,半夜没人照顾,也怕她捣乱。”
“她还是挺乖的。”护士答了一句,把手摊开,方便别人把她抱走。
结果这小猫不乐意了,她往护士怀里缩了缩,又仰起脸,朝简以舟所在的帘子以内歪了歪头。
“这……”随行人员犯了难,看向医护人员,“她在这里,会不会打扰你们工作?”
护士想了想,似乎让她安心似的拍了拍小猫的背,说道:“没关系,就让她在这里吧。看到她在,患者的情况可能会好一些。他住的是单人病房,不会打扰到其他人。我查房的时候也会注意的。”
随行人员连连道谢,带着司机离开了。
医护人员完成了工作,也悄悄退出了病房,脚步声在门外逐渐消失了。
病房里彻底安静下来,白茫茫的一片。单人病房被一种消毒水味包裹的寂静笼罩,冰冷得不带一丝暖意。
像被冻僵了冻硬了的,过期的白色奶油。
祝灵妙从椅子上跳下来,小心翼翼地踏在地板上,几乎没有发出声响。她绕过那片隔绝视线的帘子,轻轻跳上简以舟的病床。
简以舟躺在那里,输液的细管连接着他的手臂,点滴缓缓滴落。
他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了,但是眼球却还在快速地、不安地滚动着,浓密的睫毛像受惊的蝴蝶翅膀,剧烈地颤抖着。
他应该是陷进梦里了。但那绝不是安宁的港湾。
祝灵妙迟疑了一下,还是从床尾迈开步子,踩着柔软的海浪一样的白色被子,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向他靠近。
她的动作极轻,生怕惊扰了他那根紧绷的弦。
她最终停留在他的枕边,蜷缩成一个温暖的小团,紧紧贴着他发凉的脸颊,试图向他传递一点暖意。
在她的紧贴下,简以舟紧绷的肌肉似乎有了一点点放松的迹象。他的呼吸变得稍微平缓了一些,眉头不再那么紧缩,但眼球的转动却昭示着他的梦境并未结束。
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极力呼唤着什么、阻止着什么。
夜色深沉,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照着他的脸。
祝灵妙闭上眼睛,准备沉入他的梦境。
现在只有她,能够将他从那深不见底的噩梦中拉回来一点,再一点。
她深呼吸一口气,随后慢慢地睁开眼。
眼前的画面令她心悸不已。
四周都是火焰,熊熊燃烧的不止息的火焰。从火光中伸出来的,有车辆的骨架、弯折的栏杆、破碎的路灯,全都被火光染上一层艳丽的、可怖的橘红色。
火光中站着一个人,寂静无声地嘶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