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里举办了一场小提琴报名赛,规模不大,主办方名不见经传,宋梨本不屑一顾,但宣传单上“第一名将在国庆汇演上作为特邀嘉宾演出”的公益性质,像一枚小小的砝码,落入了她权衡的天平。
她最终还是让张姨把报名表拿了回来。
“哇!前五名都有奖金!好多钱呐!”夏月光凑过来看宣传单,眼睛瞬间变成了闪亮的金币符号,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向往,“我……我真的可以去试试吗?万一呢?”
“爱去不去。”宋梨头也没抬,指尖随意拨弄着琴弦,发出不成调的轻响,语气冷淡得像初秋的晨露。
“宋梨你好冷漠啊!”夏月光撅着嘴抱怨,随即又像被打了气的小皮球,元气满满地握拳,“那我也要报名!还有一个多月呢,我要是头悬梁锥刺股地好好练,没准真能拿个名次呢!”
这时,楼梯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衣料摩擦声。夏月光的爸爸夏叔正弓着腰,吃力地搬着一个硕大的、塞得鼓鼓囊囊的行李箱下来,额角渗出汗珠。
紧随其后的是宋梨的母亲徐茜。
她刚结束了为期不短的个人画展,风尘仆仆地回来休整还不到五天,此刻却已换上了轻便的旅行装,行李箱再次收拾妥当。
未来三个月没有重要的创作委托,她打算带着学生出国写生,一边游历异域风景,一边收集新的创作素材。
徐茜放下手中的羊绒披肩,走过来亲昵地搂住宋梨,带着高级香氛的气息瞬间包裹了宋梨。
她在女儿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带着暖意的吻。“宝贝,妈妈会给你带礼物的哦。”
她看着女儿,眼神里有艺术家特有的欣赏和作为母亲的骄傲,“比赛要加油,妈妈相信你一定能闪耀全场。”她顿了顿,像哄幼时女儿那样,微微侧过脸颊凑近宋梨,带着点撒娇的意味,“也亲妈妈一下嘛,宝贝。”
宋梨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她微微侧头,动作有些生疏地将嘴唇在妈妈细腻的脸颊上快速地贴了一下,一触即分,如同蜻蜓点水。“一路顺风。”
“知道了。”徐茜显然不满足,又抱着女儿不撒手,在她额头、脸颊连亲了好几口,发出“啵啵”的轻响,直到宋梨微微蹙眉,流露出不易察觉的不耐,才心满意足地松开。“我问过你爸爸了,”她整理了一下宋梨微乱的衣领,“他今晚有个重要的应酬,不回家。你自己在家要乖,听张姨的话,按时吃饭睡觉。”
“嗯。”宋梨应了一声,目光落在门口那辆已经启动引擎、等待着的豪华轿车上。
爱可以有很多种形式。精英的教育,严格的要求,优渥得令人咂舌的物质生活,昂贵而稀有的礼物……这些她从不匮乏,甚至唾手可得。
但唯独“陪伴”,似乎总是缺席的选项,像一幅画中被刻意留白的部分。而她,也早已习惯了不去索求,将那份空荡视为理所当然。
“阿姨真的是一刻都闲不住呢。”夏月光看着远去的车灯尾光消失在街角,收回视线,语气带着一丝感慨。
宋梨将目光从空荡的门口移开,落回夏月光身上,语气没什么波澜:“你也该回去了。”
夏月光的脸立刻垮了下来,像被戳破的气球:“我才跟爸爸来一会儿耶!而且,”她挺起胸脯,努力摆出严肃认真的表情,“你的补习老师现在换成我了!我可是要负责任的!”
“……”
宋梨沉默了几秒,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那你留在这儿吧。我有事要出门一趟。”她拒绝了夏月光同行的提议,拿起手机和钱包,径直走向门口。
和柏知贺一起去书店买的那本数学习题册不见了。
现在书店还没关门,她需要去一趟。
那本习题册本身或许不重要,但那是……他们一起挑的。
导购员在浩瀚如烟的书海中穿梭,七拐八绕,终于在一个角落帮她找到了那本习题册。
隔着一排高高的书架,是书店精心开辟的安静学习区,暖黄的灯光营造出静谧的氛围。宋梨拿着书走向收银台,脚步却不自觉地放慢。
每经过一排书架,她的视线都会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不受控制地飘向那片被灯光笼罩的区域,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的探寻。
在第四次侧目时,她的脚步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定在了原地。
落地窗旁,暖黄的阅读灯像舞台追光般打在一个熟悉的身影上。
柏知贺戴着一副白色的头戴式耳机,隔绝了书页翻动和键盘敲击的细微声响。他微微低着头,精致的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流畅得如同雕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温柔的扇形阴影。
修长的手指握着一支普通的蓝色圆珠笔,笔尖无意识地在摊开的试卷上轻轻点着,发出细微的“哒、哒”声,仿佛在耐心地拆解一道复杂的难题。
那份专注的宁静,让路过的人,无论男女,都忍不住朝他多看两眼。
夏月光说过,那天柏知贺送张琴琴去医院确认无碍后就离开了,之后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她根本就见不到人。
可当宋梨带着某种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刻意”寻找时,相遇却显得如此……轻而易举。
她站在书架投下的阴影里,隔着书海构筑的迷宫静静地观察了许久。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迈开脚步,穿过书架间的通道,朝他走去。
柏知贺似乎有所感应。
他抬起头,视线先是投向窗外的沉沉夜色。高楼大厦的霓虹在光洁的玻璃上流淌、折射,恰好映照出宋梨逐渐走近的身影。他动作一顿,转过头,目光穿过几米的距离,
与她相遇。随即,他抬手,摘下了耳机,安静地看着她走近。
宋梨不想听到任何可能刺耳的话,不想重温关于张琴琴的争论。
她抢先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维持的平静,仿佛只是寻常的偶遇寒暄:“你在这里做什么?”
柏知贺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她手中那本崭新的习题册,最后落回她的眼睛。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语气平和地回答:“这里氛围不错,安静,适合专注。学习事半功倍。”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听不出情绪,也听不出久别重逢的波澜。
宋梨又问,视线落在他摊开的试卷上,那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复杂的公式:“你在看什么?”
“数学竞赛题。”柏知贺如实相告,手指点了点试卷一角印着的徽标,“国庆节的时候要代表学校去参加数学比赛。”他回答得清晰明了,态度堪称良好,甚至带着一种公式化的礼貌。
可正是这种有问必答的“良好”,让宋梨感到一种莫名的疏离和……不自在。
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于是,她习惯性地带上了那副惯用的、带着命令意味的口吻:“找个地方吃东西吧,我肚子饿了。”
柏知贺的眸子里极快地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那笑意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漾开又迅速归于平静。在宋梨探究的目光扫过来时,他的表情已恢复平淡无波的样子。
“嗯,走吧。”
他应道,动作利落地收起试卷和笔,塞进书包,站起身。
书店旁一整条街都是各具特色的咖啡厅,暖黄的灯光和咖啡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宋梨没什么心情挑选,随意推开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安静、灯光稍显昏暗的店门走了进去。
入座后,她翻开制作精美的皮质菜单,目光扫过甜品栏,指尖点在一个诱人的图片上:“要一个舒芙蕾。”
“不好意思女士,”服务生带着歉意的微笑,“舒芙蕾今天已经售罄了。”
宋梨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手指下移,落在另一项:“那要一份三明治。”
“三明治……也刚刚卖完了呢。”服务生的笑容更尴尬了,微微欠身。
宋梨没再说话,指尖在菜单上快速划动,最终点了一杯香草奶茶,然后将厚重的菜单推到桌子对面的柏知贺面前,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柏知贺接过来,没有翻开,直接抬眼问服务生:“你们现在还有什么吃的?”
“还有刚出炉的牛角面包和拿破仑蛋糕,都很新鲜。”
“要三个牛角面包。”柏知贺合上菜单,声音温和。
很快,服务生端来张琴琴琴了三个散发着黄油香气的温热牛角面包和一杯冒着热气的香草奶茶。
宋梨沉默地拿起一个面包,撕开酥脆的外皮,小口吃着。速度不算慢,但动作依旧保持着骨子里的优雅。她喝了一口香草奶茶,温热的甜腻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暖意。
放下杯子,她看向柏知贺,眼神里带着一种固执的、不容置疑的理直气壮:“你要是因为张琴琴的事疏远我,”她的声音清晰地在略显安静的空间里响起,“我告诉你,我没有做错。”
她说话时,手指还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奶茶杯壁,指尖因用力微微泛白。
咖啡厅柔和的灯光下,她的眼睛因为那份倔强而显得格外明亮,如同淬了火的星辰,嘴唇因为刚喝过奶茶而泛着湿润的、诱人的粉色光泽。
柏知贺看着她这副样子,心底某个角落莫名地软了一下,甚至觉得……有点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