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宣漫枳看着面前放大的俊脸,吓了一跳,往后一避,与他拉开距离。

    江醉玉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她,像是这辈子从没见过人哭一样。

    宣漫枳一下子感觉无地自容。

    她背过身去,垂下头捂住自己的脸,肩膀一抽一抽,不想被人看到自己难堪的样子。

    尤其那个人还是江醉玉。

    湿红的眼眶一晃而过。

    江醉玉是真的不明白,宣漫枳这么一个看起来有点冷冰冰,不近人情的人,怎么会这么容易哭。

    上次在电影院也是。

    他其实挺烦那些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女生。

    以前谈恋爱的时候,那些女生佯哭跟他撒娇耍横,他总是不耐烦懒得去哄。

    有时候哪怕面上在哄人,心里想的却是:这么点小事有什么好哭的?能别作了么?

    这次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心里闷闷的,有点刺痛。

    作为朋友,他觉得自己应该安慰一下她。

    “你爸呢?你爸知道这事儿吗?他什么时候来?”

    “你在医院的事他知道吗?”

    家庭离异的宣漫枳:“……”

    “听说这个病复发率还是挺高的。不能紧张焦虑激动。唉,一个经常需要上舞台的人怎么就偏偏得了这种病呢……”

    身中二刀的宣漫枳:“……”

    “不过这个病真的不能完全治愈吗?”江醉玉说:“那你以后出门岂不是都要带个塑料袋以防万一。”

    宣漫枳转过身,木然道:“别说了。”

    “……”

    “这个国庆怎么安排?”江醉玉低头看了眼手机:“梁逊约你们寝室一起去去意大利旅游,你去吗?”

    “哦还有,”江醉玉想起来:“我妈一直说想请你吃顿饭,你最近有时间吗?”

    宣漫枳意外道:“什么时候?”她的声音有一些紧张。

    “周末,在我家。”

    坐在江醉玉家的软椅上时,宣漫枳还觉得非常没有实感。

    “小枳,别客气,吃!”

    “放开了吃!就把这里当自己家。”

    江醉玉看着她豪迈的样子,嘴角一抽,“我们家是什么猪圈吗?”

    “吃都堵不上你这张嘴!”陈丝絮瞟了他一眼,又望向宣漫枳,眼里怀着殷柔情意,“小枳啊,你也得多吃一点,你看你身上都没二两肉,吃的少你们跳舞没力气的呀……你看我家这小子膘肥体壮红光满面的,基本就没怎么生过病,壮的跟头牛似的……”

    江醉玉:“……”

    陈丝絮拿公筷给她夹着菜,“上次酒吧的事絮姐真的很感谢你,一直都找不到机会请你吃饭……今儿这饭总算是吃上了。”

    “等下你有什么想吃的零食奶茶就去跟阿姨说啊,让她们给你弄。”

    宣漫枳看着自己面前的碗里逐渐堆出了一座小山坡。

    陈丝絮见她不动,“怎么了?别拘束,吃啊。”

    宣漫枳盯着那满满当当的碗,鼻子翕动两下,眼眶忽然涌起一阵热意。

    那熟悉的湿热的东西要从里面涌动出来……

    她闭了闭眼,无措咬住唇。

    江醉玉心道不妙。

    别想别想别想……她对自己道。

    江醉玉忙抬手一指窗外:“妈你看那是什么?”

    陈丝絮疑惑转身。

    宣漫枳飞速地抽了张纸,压下了眼中涌起的酸涩,看上去又和刚才没什么两样了,只是鼻尖还残存着些微红。

    陈丝絮收回视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什么东西啊?”

    江醉玉拿筷子扒拉两下饭粒,煞有介事:“没有,我看错了。”

    “……”

    大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走了进来。

    他眼睛扫视了一圈,先是落在江醉玉身上,而后又注意到了餐桌上的宣漫枳,目光变了变,挎着书包直上三楼。

    陈丝絮看见突然回来的二儿子也是一愣,:“阿颂,你不是在学校吗?怎么回来了?”

    少年头也不回地搪塞:“这个礼拜提前两个钟头放假。”

    “回来了就下来吃饭!”

    “没胃口。”少年径直往楼上走,眼神余光还一下下地往宣漫枳身上瞟。

    “臭小子!”陈丝絮骂了句,对宣漫枳笑笑:“这是我二小子。”

    楼道。

    宣漫枳枳洗了个手,从厕所出来,撞见了刚才那个少年。

    似乎是专程在这等她。江颂文倚靠在墙边,挑剔地扫了她一眼:“你是我哥的女朋友?”

    宣漫枳觉出他语气中的一点不善,打量着他,没答话。

    十七八岁的少年站在阴影里,站直了,嘴角露出一个带着戾气的笑,“奉劝你一句。”

    “别跟我哥交往。”

    “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看着宣漫枳浸了冰水般乌黑的眉心,他说:“我哥是个花心大萝卜,对所有女人都来者不拒。”

    “你不过是她们中的一个。”

    ……宣漫枳垂在身侧的手略微收紧,指甲嵌进了掌心。

    “你以为他对你会有真心吗?他可是连自己父亲死了也……”

    江醉玉从拐角匆匆走来,喝住他,脸上沾染上了怒意,“江颂文!”

    江颂文歪头,咧开嘴角,一脸天真的邪气:“怎么,我说错了吗?”

    “他可是个连把自己亲爹气死,也无动于衷的人渣。”他把剩下的话说完,眼睛始终望着江醉玉。

    宣漫枳眸光微变。

    江醉玉的脸色渐渐变冷,望向江颂文的眼神带上了寒意。

    他没想到江颂文会把那件事在这里撕开,当着外人的面。

    江颂文如愿以偿地看到他哥常年如一日散漫的脸上流露出了愤怒的情绪,心底却并不痛快。

    起码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痛快。

    像是一根麻绳上绑了一块石头,不堪重负地往下坠。

    宣漫枳觉得那个眼神有点熟悉,像是不断捣乱来刺激父母,博取关注的孩子。

    她对江颂文说的“气死亲爹”一事未置一词,不动如山地站在原地。

    “大白天的你就喝大了?”江醉玉睨着他,目光森寒:“我跟谁谈恋爱,过去怎么样,跟你有关么?”

    江颂文眸色一暗,随即道:“是,是跟我没关系。”

    “但是江醉玉,你敢把你过去的事告诉她么?她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你扪心自问那件事,你心底就没有过一点愧疚吗?”

    宣漫枳不解地看着这对目光对望,火花四溅的兄弟。

    “又吵架?”陈丝絮闻声上楼,给了俩儿子一人一个爆栗,“臭小子,客人还在呢,要吵也给我憋着!”

    她拉住江颂文,“走,这么久没回来,陪妈聊聊天去。”

    陈丝絮一把拽走了江颂文。

    江醉玉房间。

    宣漫枳在沙发上坐下,瞟到对面架子上放着一个全家福的相框。

    那个相框旁边摆着一个更小的相框,年少时的江醉玉搂着一个看上去身形比他小点的男孩。

    那应该就是小时候的江颂文了。

    两人搭着肩,笑的很灿烂。

    相框右前方有一个福袋,深红的袋身上,绣着“金榜题名”四个字,以金线缝织。

    看上去江醉玉和江颂文以前的关系并不坏。

    江醉玉大喇喇地坐在了电视剧下面的矮柜上,两腿敞开,笑了笑,有点疲惫似的:“坏学生,我说怎么感觉每次请你吃饭总是会出现点意外呢。”

    “什么意外?”宣漫枳一脸淡然:“我什么也没听到。”

    江醉玉笑,“你不好奇我弟刚才说的话吗?”

    宣漫枳眨了下眼:“第一次见面那天,你不是也没问我为什么砸手机?”

    江醉玉一哂:“说实话我很好奇。”

    他凑过来,在她旁边小声道:“不然这样,一人说一个秘密?”

    他这样子颇像背着家人,偷摸和小伙伴出去玩耍的小孩。

    平心而论,宣漫枳其实不是个爱吐露心事的人。

    天底下怎么多人,又有哪一个心里没点事呢?没必要非把自己的伤口扒出来给人看。

    不论是同情还是轻视,她都不需要。

    但是这个要跟他交换秘密的人是江醉玉,于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在他们还不熟的时候,他的所有社交媒体,她都恨不得翻个遍。

    又怎么会不想知道他的故事。

    她点了点头。

    “那行,我先来。”江醉玉道:“我们家祖上,都是做生意的……几代人的日积月累下来,家里算是有点产业。”

    “我爸是个工作狂,对公司倾注了很多心血,他希望我能读商科,毕业以后帮他料理公司。”

    宣漫枳微挑了下眉。

    从江醉玉目前的情况就能看出他的选择。

    “但我不愿意,”江醉玉说:“天底下没人能逼我干我不愿意干的事情,就算他是我爸也不行。”

    “我不理解他为什么非要把他的意愿强加在我身上,就总是和他对着干。”

    江醉玉说到这,猛地吸了口气,深秋冰冷的空气涌入肺部。

    他自嘲地笑笑:“可能他的高血压就是这么被我气出来的吧。”

    “他过世的那天,在病床前,握着我的手,让我发誓放弃跳舞,接手公司。”

    那天的记忆随着叙述闪入脑海。

    “臭,臭小子……”江父猛咳几声:“你跟老头子我……咳咳……也作了十几年的对了……”

    “我没有别的心愿……就希望你能把公司传承下去……公司是我一辈子的心血……你,你不能别跳那个舞了吗?”

    “我警告你,别再搞那些不靠谱的,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你跳舞跳的再好有什么用?有接手公司带给你的钱多么?给我转专业转去商科!”

    父亲中气十足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

    他爸脾气暴躁了一辈子,一直都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此刻却那么卑微的恳求他。

    江醉玉感觉搭在他手上的手掌有千斤重,让他想要抽手。

    可老人那浑浊的双眼中滚动的期盼却让他僵住了手。

    人生太过顺风顺水带来的弊端就是,尘世的那些快乐已经很难在激起他的喜悦。

    周围的一切对他而来都唾手可得。显得那样愚蠢而令人生厌。

    于是他只能混不在意地挑起嘴角,以顽劣的笑意游戏人间。

    可是跳舞这种事,是不一样的。

    它对于江醉玉而言,不是简单的一点消遣、一份爱好、一个梦想;更是一缕火光、一份寄托、一个锚点。

    理想与期望的天平,终于在粗粝的掌心中倒向了另一边。

    “好。”他说。

    难怪……

    宣漫枳想,难怪江醉玉的包里总是放着几本经济学的书。

    他是准备接下来去攻读商科。

    江醉玉有些不自在地转了转眼睛,“怎么这么看着我?”

    宣漫枳那双黑色瞳仁里的疼惜似乎要溢出来,“那你弟弟也是因为这个才……”

    江醉玉沉默了一会儿,“这也是一个原因;但更多的……”

    “大概是因为他讨厌我吧。”

    “我爸从小就偏心我多一点,他应该是……觉得不公平。”

    宣漫枳眉尖微蹙。

    她不觉得江颂文真的讨厌江醉玉。

    他刚才那个眼神里传递出来的,分明是渴望关注。

    她熟悉那种眼神。

    因为她小的时候也是一样。

    她犹豫着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却被江醉玉打断,“好了坏学生,到你了。”

    宣漫枳一顿,缓缓道:“我爸妈在我高考结束后就离婚了。”

    “我第一次见你的那天……我妈给我发消息,说爸爸的新妻子怀孕了。”

    “其实我没觉得爸爸有什么错,但还是忍不住,我也不知道自己那天是怎么了……”

    “我妈……”宣漫枳欲言又止,“那个性格,我爸很早就受不了了,我知道他一直想要和她离婚,只不过是顾及我要高考,才拖了这么久。”

    “可能……我还是不习惯,他成为别人的爸爸吧。”宣漫枳垂着眼睫,唇线抿着,样子有点落寞,像无家可归的流浪猫。

    江醉玉忍不住伸出手,在她头发上呼噜了一把,那头发触感极好,像是穿过了一匹丝缎。

    感受到头顶传来的触感,宣漫枳脸缓缓爬上一抹红。

    这个动作……是不是太亲密了?

    在她如骏马般奔驰而过的混乱思维中,江醉玉吐出了一句话。

    “乖女儿,以后我来当你爸爸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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