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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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风卷着残叶拍打在窗棂上,祁钰旌青色衣袍的下摆扫过青石阶,在书房门前凝成一道修长的剪影。周福的额头几乎要抵到胸前,身后一众小厮屏息垂手,连灯笼里的烛火都停止了摇曳。

    “吱呀——”

    檀木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祁钰旌的目光掠过书房——多宝阁上的鎏金香炉仍在吐着龙涎香,案头那方端砚依旧泛着幽光。他紧绷的肩线微不可察地松了松,锦靴踏过门槛时带起一缕清风。

    “王爷……”周福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话音未落,祁钰旌的指尖突然僵在半空。

    月光透过雕花窗格,将满地狼藉照得纤毫毕现——

    和田玉雕的麒麟失了双耳,断口处的纹路清晰可见;翡翠琉璃盏的鎏金把手孤零零躺在波斯地毯上,像条被斩首的小蛇;而那柄当代大儒题字的湘妃竹扇,正裂着一道锯齿状的伤口,仿佛在无声嘶吼。

    每看一处,祁钰旌都觉得自己的心脏碎了一块。

    “周福!”一声厉喝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老管家膝盖一软,身后小厮们齐刷刷闭紧了眼睛。

    祁钰旌拾起半截玉麒麟的断耳,指腹擦过那道平滑的切口——分明是被人用利刃生生剜去的。

    *

    与疾风骤雨的外书房不同,华澈院温馨祥和,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

    烛火在纱罩里轻轻摇曳,将俞瑜的影子投在一纱窗上,像幅慵懒的仕女图。她斜倚在软榻边,双手捧着她那白皙的脸,丝绸中衣滑落肩头,露出半截凝脂般的胳膊,正托着腮帮子盯着满纸鬼画符发呆。

    从下午回来就是这样子了,除了用膳和沐浴,俞瑜根本就没动过。

    "王妃这姿势都保持两个时辰了..."圆满用气声对柳絮嘀咕,换来对方一个噤声

    还是不要去打扰王妃了!

    没想到,俞瑜忽然把毛笔往砚台上一丢,墨汁溅出几星。纸上横七竖八躺着“玉栀”“刺杀”“田虎”这些字眼,被朱砂笔勾连成蛛网——活像她现代书桌上那些思维导图。

    穿越这事儿她适应得挺快。尚书府那会儿装失忆养伤,原主爹娘疼她疼到骨子里,她也乐得当条咸鱼。可大婚才几天?恩爱父母突然翻脸,便宜丈夫来得蹊跷,庶妹带着敌意杀上门,还有那场莫名其妙的刺杀……

    单独拎出来似乎没什么关联,乱糟糟的一团乱麻,但是俞瑜奇怪的直觉告诉她这些事情只是冰山一角。

    现如今玉栀的目的似乎只是上族谱认祖归宗,而且她对自己有一种莫名的敌意,更不知道她后面会做什么。

    而根据王喜说的,此次刺杀可能与尚书府脱不开关系,田虎又是王府的人……可三年前祁钰旌还没有封王,难道那么早就开始布局了?

    甚至能确定这里未来会是祁钰旌的府邸。

    这么想,未免太吓人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不是简简单单的刺杀了。

    那么自己或者说原主又应该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又或许只是一颗棋子?

    想到这里,俞瑜不禁打了个冷颤,可怜原主还没入局就已经红颜玉陨,但同时也幸好是自己穿过来了。

    俞忠和齐氏对原主的宠爱不是假的,十几年的感情要是被质疑只是假象,那么规矩木讷重感情的原主估计会彻底崩溃了,最终也是难逃一死。

    如今抽丝剥茧,俞瑜还是决定等等王喜回来再说。

    “啧。”她突然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衣摆掀起一片雪色,“圆满,去小厨房拿碟桂花酥来!”话音未落,窗外“咔嚓”一声树枝断裂的轻响,让她猛地绷直了脊背。

    “俞氏!你……”

    祁钰旌踹开华澈院的雕花门时,袖口还沾着书房那尊玉麒麟的碎屑。他眼底酝酿着压抑已久的怒气,却在绕过屏风的刹那猛地刹住脚步。

    暖黄的烛光里,俞瑜正懒洋洋地支着身子,中衣领口散开,腰间雪色展露无遗。散落的青丝映着火光,在她泛着薄红的颊边镀了层金边,连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祁钰旌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突然想起昨日捏碎的荔枝——那层薄皮下,也是这般莹润易伤的质地。

    要是问祁钰旌这一刻在想什么,他可能会说大脑一片空白,又或者说他在想一用力可能那腰肢就会淤青一片……

    俞瑜没想到祁钰旌就这么闯进来,待顺着他视线发觉他在看哪里之后,立马收回双收,扯了扯自己的衣角。

    “看够了吗?”俞瑜唰地拢紧衣襟,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烛芯“啪”地爆响。

    祁钰旌别过脸去,耳尖红得能滴血:"你自己衣衫不整就..."话到嘴边拐了个弯,“你还有脸发火?”

    “我发火?”俞瑜抄起软枕砸过去,“王爷踹门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抄家呢!”

    祁钰旌一把接住软枕,忽然欺身上前。

    阴影笼罩下来时,他嗅到她发间淡淡的桂花香:“砸书房的时候不是挺威风?”拇指摩挲过她腕间红痕,“偷令牌时不是很有能耐?”

    俞瑜挣了挣,反倒被他扣住手腕按在榻上。还未来得及摘下的玉镯撞上紫檀木榻,发出清脆的“叮”声。

    “现在知道怕了?”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热气拂过耳垂,“晚了。”

    也许是方才入门被那场面一打岔,其实祁钰旌已经没有那么生气了,不过现在被这么质问一番,不仅是俞瑜不认自己的错,还敢对他如此大喊大叫,真是没规矩极了!

    “祁钰旌,你想干什么?”俞瑜此时确实害怕了,后背出了一层薄汗。

    “你说我干什么,我的王妃?”又是一副吊儿郎当不正经的神色,俞瑜忍不住直白朝他翻了个白眼。

    “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

    “这下知道有话好好说了?”祁钰旌微微挑眉,“嗯?”

    “怎么不说话了?”

    “这下当缩头乌龟了?”

    祁钰旌步步紧逼,俞瑜只觉得呼吸一窒。

    烛火在他身后勾勒出完美的轮廓,那双含情的桃花眼在光影交错间更显深邃,微扬的薄唇带着几分玩味的笑意。宽松的苍蓝色长袍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衣襟间若隐若现的锁骨让俞瑜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你……”她刚想开口,却见那张俊脸突然放大。温软的触感擦过脸颊的瞬间,俞瑜整个人都僵住了。

    祁钰旌也怔在原地,几息之后,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抚上唇角,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那触感太过柔软,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收回的手藏在袖摆里用指腹轻轻摩挲,他似在慢慢回味。

    “你!”俞瑜猛地回神,抓起袖子狠狠擦着脸颊,却在瞥见他回味的神情时彻底炸了毛。烛光下,她涨红的脸蛋像熟透的蜜桃,又羞又恼地扬起手:“祁钰旌,你这个登徒子!”

    她的手掌带着风声袭来,却在半空被稳稳截住。

    祁钰旌顺势将她的手腕扣在榻上,再次俯身时发丝垂落,在两人之间织就一道暧昧的阴影:“王妃方才不也看得入迷?”低沉的嗓音里带着几分戏谑,“现在倒要翻脸不认人了?”

    “况且你是本王的王妃,碰一下怎么了!”

    寂静无声。

    祁钰旌忽然后退两步,松开了钳制。俞瑜立即挺直腰杆,趿着绣鞋就要往床榻去,却在擦肩而过时被他一把扣住手腕。

    “王爷这是要三堂会审?”俞瑜挑眉,“约法三章可是你先破的戒。”她逼近半步,仰起的脸庞映着烛光,“派周福吓唬我的人时,不就等着我砸你书房么?”

    祁钰旌瞳孔微缩,她竟看穿了他的试探。

    “既做了局下了棋……”俞瑜猛地抽回手,丝绸衣袖掠过他掌心,“就别怪人掀棋盘。”

    祁钰旌怔在原地,眼看着那道杏色身影施施然倚到床边。她抽出话本子的动作像在抽他耳光,喊人的嗓门更震耳欲聋:“圆满!上茶!”

    门外候着的两个丫鬟顿时松了口气。

    柳絮端着茶盏进来时,险些被屋内凝滞的空气呛到。

    祁钰旌背对她们站在软榻前,周身气压低得能冻死人。

    “王妃请用。”圆满福身递上雨前龙井。

    俞瑜接过茶盏故意弄得叮当响,啜饮时还夸张地咂嘴:“好茶!”她朝圆满眨眨眼,“去周福那儿支十两银子,就说……”眼风扫过那道僵硬的背影,“本王妃赏的。”

    圆满憋笑憋得肩膀直抖,行礼退下时愣是没敢往王爷那边瞟一眼。

    祁钰旌攥紧了袖中的碎玉——那尊麒麟的断耳硌得他掌心生疼。

    好得很,他的王妃不仅砸了他书房,现在还要用他的银子打他的脸。

    一阵凉风拂过,俞瑜优哉游哉翻着话本,余光瞥见某人绷紧的后颈线,心里那口恶气总算出了个干净。

    室内只余书页翻动的沙沙声。祁钰旌深吸一口气,终是撩袍在床榻对面坐下,面上已换上温润如玉的神色。

    “气可消了?”他指尖轻叩紫檀小几,“本王保证,下不为例。”

    俞瑜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目光仍黏在话本上,甚至因着精彩处微微勾起唇角。这般敷衍态度,换作平日早该治个大不敬之罪,偏生今日祁钰旌有愧于人。

    “你今日去地牢……”他状似随意地拂去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可遇见什么古怪人物?”

    “嗯?”俞瑜翻过一页,连眼皮都懒得抬,“什么古怪人物?”

    祁钰旌眯起眼。

    地牢守卫分明禀报,午时最里间的囚犯曾刻意弄出声响,引得她驻足询问。此刻见她这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倒叫人摸不准真假。

    “无事。”他忽然倾身试图抽走她手中话本,“那种腌臜地方,少去为妙。”

    “王爷这般紧张……”俞瑜避开后终于抬眸,眼波流转间带着狡黠的光,“莫非地牢里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祁钰旌喉结微动,猛地别过脸去:“胡说什么!”

    “哦——”她拖长声调,趁他分神一把抢回话本,转身留给对方一个慵懒的背影,“那便没有吧。”

    烛火将她的剪影投在纱帐上,祁钰旌盯着那随呼吸微微起伏的轮廓,忽然觉得比起地牢里的囚犯,眼前这个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小女子,才是真正难对付的古怪人物。

    祁钰旌垂眸凝视着脚踏上繁复的缠枝纹,思绪渐沉。烛火在他长睫下投落一片阴影,将眸中思绪尽数掩去。

    今日一番试探,这丫头虽睚眦必报,却也算恩怨分明。想起沈清所言她失忆之症,倒不似作伪——若她尚存记忆,见到赵佑山那厮,绝无可能这般平静。

    正欲起身,余光忽瞥见俞瑜手中话本书封。

    待看清封面上《风流书生俏寡妇》几个烫金大字时,祁钰旌瞳孔骤缩,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王爷!”俞瑜惊呼一声,话本已如烫手山芋般被掷入锦被深处。她双颊绯红,眼神飘忽,方才还嚣张的气焰霎时萎靡,活像只偷鱼被逮的猫儿。

    祁钰旌喉结滚动,悬着的手几欲落在她发顶,终是紧握成拳收回袖中。这丫头……当真与传闻中那个端庄持重的俞家嫡女相去甚远。

    “那个……安庆公主邀我们后日赏荷。”俞瑜忽地端正坐姿,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王爷可有闲暇?”

    这般判若两人的做派,饶是见惯风浪的祁钰旌也不禁哑然。然而“安庆”二字入耳,他眼底温柔顷刻冻结,化作深潭寒冰。

    “自然要去。”他勾唇轻笑,指节却捏得发白,“正好让公主瞧瞧,本王的王妃...有多特别。”

    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惊得俞瑜颈后寒毛直竖。

    烛火忽明忽暗间,她恍惚看见祁钰旌眸中闪过一丝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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