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悠悠

    “嘀——嘀——”

    尖锐的警报声在手术室内回响,震撼着每一人的听觉神经,伴随着警报声的穿透,脚步声逐渐逼近,其间还夹杂着金属器械清脆的碰撞声。

    助手的声音透出一丝急迫,“主任,患者心脏骤停。”

    心电监护仪忠实地记录着患者的生命迹象。

    紧张的氛围被急促的提示音加剧,幽绿色的直线让人心生忧虑,主刀医生迅速放下手中的器械,双手在空中交叠,按压在周肆的胸膛上,起初动作流畅自如,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鬓角的汗水逐渐浸透发丝,使其紧贴在面颊上。

    “心肺复苏已持续超过十分钟,患者仍未恢复自主心率。”医生闻言停下按压,右手轻抬,翻开周肆的眼睑,她的瞳孔已不如往日那般紧缩,而是扩大并散开的。

    无奈,心肺复苏以失败告终。

    医生轻轻摘下眼镜,左手食指微曲,轻按眉心,长时间的专注与连续的工作让她显得疲惫不堪。

    “唉,记录死亡时间吧。”医生的语气平静,透露出一种无奈的常态。

    “患者周肆,于北京时间2030年9月5日19点42分37秒因抢救无效死亡。”

    周肆静立于旁,冷眼目睹一切,不,她的下半身宛若透明,与其说她站着,倒不如飘着更为贴切。

    她便是那位卧于手术台上的人,不知何故,她见证了自己死亡的全过程,或许是灵魂出窍,但作为一个坚定不移的唯物论者,此类唯心主义的事情,她素来是不信的。然而,现实就摆在眼前,让她不得不相信。

    周肆低头,愣愣地注视着自己半透明的手掌。

    或许,这世界上真的有鬼神之说,但那些,必定是群坏心肠。

    周肆清楚的知道,她死了,且在最为厌恶的初春时节。在旁人眼中,她的离去似乎是天妒英才,但谈及悲伤,实则并不如是,早便该如此。

    在她的印象中,初春没什么好事,周妈妈和阿云都死于初春。

    阿云,这可不是她自己寻死,别不喜欢她……

    她讨厌生机盎然的春天,一如讨厌追随阳光的自己。

    周肆心中思绪万千,一抹幽蓝的漩涡悄然而至,在地面上无声绽开,一扇透露着威严与诡秘的大门从中缓缓浮现,一点一点,慢慢向上抬起。

    朱红色的对开大门缓缓洞开,门扇上镶嵌的金色拉环轻轻曳动一瞬。两侧高耸的红漆圆柱,被一对张牙舞爪的漆黑巨龙紧紧环抱,它们周身鳞片折射出逼人的寒光,散发着威严与肃杀之气。

    那对龙头在上方牌匾处相汇,龇牙咧嘴,争夺着一个晶莹的白玉骷髅,骷髅头虽无血肉之躯,神经之痛,却似乎隐含着一抹狡黠的笑意。这对黑龙的眼睛闪烁着金色的光芒,那金色的瞳仁缓缓转动,最终聚焦在周肆身上,目不转睛地锁定着她。

    在龙头之下,一方硕大的牌匾悬挂,其上以金红二色雕刻着斗大的“地府”二字。

    门扉之中,宛若破碎的银河,透出无尽的神秘色彩。

    周肆感到一阵异样的目光投射过来,不由得转过头去,眼前的景象到让她遍体生寒。

    手术室的层高原本算不得太高,然而此刻巨大的门却恰好融入其中,显得毫无突兀之感。

    地府?

    有够虚伪的!

    孤儿院的周妈妈因年事渐长,死于心脏病时,周肆才九岁,新院长是个急于求成的,对聪明伶俐的孩子格外偏爱,周肆便是那些孩子中最为机智的一个。

    孤儿院的其他孩子们看到自己与周肆他们待遇的悬殊,心中起了邪念,于是在背地里联合起来,对他们进行欺凌。

    在周妈妈的影响下,周肆从小便懂得与人为善,她尚不明白如何有效地反击只默默忍受,模仿周妈妈的做法,寻求神明的庇护。然而,随着年岁的增长,知识的不断积累,以及其他孩子们变本加厉的欺凌,周肆渐渐坚定了信念:

    世间无神,唯有自己才是唯一真理!

    前车之鉴,孤儿院内发生的欺凌事件,不能向新任院长汇报,他只会着眼于维护孤儿院的公众形象,对此事遮掩敷衍,对施暴者轻描淡写地惩处一番,而对于那些受害者,他甚至会质问为何唯独霸凌他。

    当前最明智的选择,莫过于藏拙。

    霎时,神话中的黑白双煞从门内走出来,他们一黑一白,头戴高帽,眼袋乌青,黑无常手执脚镣手铐面容冷峻,白无常手执招魂旗面带诡异邪祟的微笑,二者皆面如白纸。

    周肆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台上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的自己,随即决绝地转身,朝黑白无常走去,脚步坚定,头也不回,跨入门内。

    黑白无常相互对视一眼,这是他们当差期间,列数非自然死亡中,引领过的最爽快的魂体,静默在他们间蔓延开来,没维持多久,便也跟着进入地府大门。

    “嘭——”

    大门应声关闭,消失的无影无踪。

    枯燥、乏味、恶心的生活。

    在这座霓虹闪烁的城市中,车流如织,人流如潮,钢筋水泥筑就的繁华之中,喧嚣声此起彼伏:小贩的叫卖声、车辆的鸣笛声、行人的欢声笑语交织成一片。皎洁的月亮如一把弯刀悬挂夜空,而夜幕方才缓缓落下。

    一片看似风烛残年的建筑,静静矗立在城市的喧嚣中,斑驳的墙壁、破旧的窗户、老坏的管道无处不显残破之意,其中一间逼仄房屋内,一台还算新的电视,是屋内唯一的光源。

    “现有本台记者最新报道,今日下午三点四十五分,拦江市鹦鹉大桥不幸发生一起严重的连环交通事故。一辆水泥搅拌车在行驶过程中,司机忽然实施变道操作,导致车辆失控侧翻。紧邻其左侧的一辆小车因反应不及,不幸被侧翻的水泥车压顶。此外,后方多辆车辆因紧急制动不及,发生了追尾事故。此次事故共导致一死九伤。目前,警方正在紧张调查中,尚未锁定肇事水泥车司机。”

    电视屏幕上,画面定格,男主持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鲜艳的屏幕上,赫然是车祸现场的照片,扭曲的轿车后座内,一年轻女子血肉糢糊双眼紧闭,奄奄一息。

    再睁眼,周肆眼前是座古朴的石头拱桥,桥身险窄光滑,桥头看着斑驳陈旧,桥尾却是焕然一新,左脚欲要往前迈一步,便被她极力克制住。

    天色昏昏沉沉,呈现出深邃的红色,这里漫漫永夜,但却不妨碍视线的清晰。

    桥头,一颗古老的柳树摇曳生姿,它的枝桠随风摆动,轻轻拂过桥面,摆出邀请的姿态。

    树下有道亮丽的风景线,一位风华绝代的美人斜依在三生石上,姿态娴雅慵懒,打着小盹,见周肆走近,起身,芊芊素手里凭空出现一盏琉璃,向前递送,唇角噙着温和的笑。

    美人气质淡雅,一瞥一笑间,让人移不开眼。

    “吾乃孟婆,这一方冥神,孟婆茶者,固为悔生者之所备也。饮之,即无前世之耿耿,启再世之悠悠。”

    阿云,原来你还在,真好!

    周肆抬起手,接过琉璃盏一饮而尽,正欲递还孟婆,却见琉璃盏化为风尘,消散于天地,眉眼微不可查地向上轻佻,侧身,头也不回地踏上桥,期间,嘴角隐有透明液体溢出,不甚明显。

    滑过脸颊,流过脖颈,落到桥面,滲入石缝,融于忘川河中。

    孟婆看着周肆,微微眯起双眼,未发一言,她见惯了此类人,往日必要强迫那些狡猾之辈再饮一盏,只此次她未作干预,只是长呼出一口气,掩下眼底复杂的情绪。

    手指间忽现一把汤匙,缓缓把玩,旋转间化作一柄精致的烟斗,她轻托烟嘴至唇边,深吸一口,而后靠在三生石上,缓缓吐出一个个烟圈,微眯双眼,凝视着远方。

    红唇轻启,低语道:“归本溯源,复位辰星,此一时,彼一时也。”

    三生石上,周肆二字悄然隐去,与之相邻的三个字却光彩熠熠。

    三生石畔的小水潭中,一株冰莲花悄然而立。

    莲瓣透出深邃的幽蓝,晶莹剔透,周遭弥漫着肉眼可见的丝丝寒气,裹挟着冰霜。莲有九瓣紧紧相依,簇拥着中央的莲蓬,保持着一种待放的娇羞,却始终未能完全盛开。

    随着周肆的离去,冰莲花也逐渐消散,只余四周的冰霜作为它曾存在的凭证。

    昭阳大陆。

    须弥海,瀛洲岛,风家祖宅,梧桐阁。

    “哇——哇——哇——”

    婴儿清脆的啼哭声从卧房深处传来,哭声洪亮且悠扬,瞬间驱散了门外众人的焦虑,气氛为之一缓。女侍属轻手轻脚地推开了房门,步履轻盈,笑容盈盈,喜气洋洋地通报佳音。

    “生啦!生啦!感恩母神庇佑,风家喜迎龙凤呈祥。”

    风家主眼角瞥见那一掠而过的身影,嘴角不禁微微一扯,转身叹息道:“还是年轻啊!”

    尽管那位已年近五百岁,但在寿与天齐的风家人眼中,他依旧风华正茂,宛如年少。

    那是他满怀喜悦的儿子风天翊,正急匆匆地赶往卧房探望他的妻子,风家主心中暗自嘲笑儿子的轻率,旋即脸上又恢复了严肃的神色,仰头望向苍穹。

    他低声自语:“世事变迁,紫气渐衰,吾儿当迎新生,及其长也,乃吾与汝共赴三清之时也。”

    这是一则并不完整的神谕。

    风家主转过头,目光落在后山之上,他的神色略为和缓,但眉间的皱褶依旧未能完全舒展。

    “夫君,孩子便冠以风姓,名唤云瑶和云烨吧。”

    与此同时,近邻天道法则之地——与君山。

    与君山沿海蜿蜒而立,号为鸿蒙域群峰之冠,峰峦高耸,达两万八千丈。欲登顶者,须先踏入玲珑城,横穿全城直至山麓,再克服连绵不绝的万丈悬崖,方能抵达。然而,山麓上遍布致幻的玲珑花,其聚集之处必然伴随着诡谲的玲珑幻境,而与君山这处,尤为变幻莫测,

    古有散仙感叹:非心境纯粹者,不可过境;非十境强者,不可攀登。

    原本生机盎然的群峰之巅,此时却被浓重的云层所笼罩,俄而震撼的雷鸣声响彻云霄。

    在那繁茂奇花异草的遮蔽之下,一座朱砖金瓦的九层宝塔静静矗立,宝塔之门紧闭不开,红色的砖墙上凹凸有致,塔尖之上悬有一座编钟,虽随风轻轻晃动,却始终寂静无声。

    三个月。

    周肆端详着自己那肉乎乎的小手,终究无奈地接受了化身为婴儿的现实,虽然事先已有心理准备,但意识清醒地处于这个阶段,实在是尴尬至极。回想起这三个月来的哺乳与沐浴时光,她的脑袋不禁感到一阵刺痛。

    周肆紧紧攥着小拳头,脸上气呼呼的,到底年岁尚小,其表情丰富异常。

    早知如此,就应该顺从地喝下孟婆汤。

    周肆心中暗自抱怨,然而,假若真的能够重来,她仍旧会坚决地将其吐出来。

    毕竟,透过对人们言行的观察,她发现这一世似乎是个修仙世界,尽管它与主流修仙体系有所出入,但终究是以强者为尊,在这种环境下,早日知事无疑大有益处,更何况……

    “大小姐,您又来了啊!”房门外女侍属微微欠身以表敬意,语气热络道。

    三岁多的风云钰,走起路来蹦蹦跳跳的,头发被扎成两个小啾啾,上下晃动,带着婴儿肥的圆脸上是大大的眼眸,忽闪忽闪的。

    她身着一件绛色的海棠刺绣锦衣,其上色彩如同深秋的枫叶,既温暖又带着一丝神秘,绣着的每朵海棠花都巧夺天工,仿佛能闻到那淡淡的花香,腰间缀着一块雕花白玉佩,这块玉佩晶莹剔透,上面雕刻着精美的纹样,显得格外高雅,玉佩的背面刻有一个张扬的“風”字,她整个人像极了福娃娃,给人一种吉祥和幸福的感觉。

    风云钰笑弯了眼道,“牡丹姨姨,钰钰是来看弟弟妹妹的。”她的笑容如同春日的阳光,温暖而明媚,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周肆如今的母亲龚靖怡自嫁入周家时,带来了四位贴身侍属,其中共牡丹修为最为深厚。按理说,风云钰的身份不宜直呼其为姨姨,然而风云钰天生嘴巴就甜。

    风云钰是周肆的堂姐,她大伯风天启的独女。

    她几乎每天都来看望周肆和风云烨,至少每当周肆摆脱幼儿躯体的束缚,神智清醒之际,总能看见风云钰的身影。

    “瑶瑶、烨烨,我来探望你们了哦。”风云钰轻快地奔至摇车旁,踮起脚跟,目光热切地瞄着摇车里那两个如玉雕琢般的婴孩,双手温柔地试图触摸他们的脸颊。

    周肆,如今名为风云瑶,乍被更改称呼,还有些不大习惯。

    因风云烨离风云钰更近,故而风云钰先行揉捏风云烨的柔嫩脸颊,沉睡中的风云烨突遭打扰,眉头紧蹙,脸上流露出欲泣的神情。

    周肆,不,风云瑶目睹双生弟弟这般模样,忍不住扑哧一笑,双臂激动地挥动着。

    然而这举动并不似风云瑶往日作风,正当她尚未反应过来时,竟也遭到了风云钰的毒手。

    不由自主地感叹:我们真可谓是一对苦难的姐弟啊!

    风云瑶凝视着风云钰那副天真烂漫的姿容,眼角轻轻上扬,欢快地伸出她的手,紧紧握住了风云钰的手指。

    一个绝佳的范例,不是吗?

    如此活泼开朗的性格,让风云钰想起了阿云。

    阿云,全名夏云,十三岁时父母车祸身亡,因无其他亲属,被安置在她所在的阳光孤儿院。

    此时她年仅十一岁,刚开始孤儿院的霸凌对象有六个,漫漫的演变成全孤儿院一起霸凌孤立最为特殊的她,经过两年的霸凌生活她的情感认知出现了障碍,对任何事物没有反应。

    夏云是不一样的,精致的皮囊、绵软的声线,就像流落民间的公主,孤儿院的孩子都很喜欢她。

    可这样美好的人唯独对她青睐有加,夏云常说她和她是命中注定,风云瑶是她夏云第一眼便想做朋友的人,夏云是她那段灰暗生活中唯一一束光。

    是她害死了夏云,如果夏云没有为她挡刀,如果夏云不来找她,如果夏云没有和她成为朋友,如果夏云不认识她,夏云根本不会死,她就不该贪念那片刻光明……

    冰冷的月光洒在不大的房间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的血腥味,时间就如同被凝固了一般,周肆能清晰地看见刀身上反射出的冷冽寒光,水果刀无情的穿透了怀中夏云的衣衫,殷红的鲜血快速浸染了胸口的布料和木质的地板。

    周肆双膝跪地,双手颤抖地抱着面色苍白无力的夏云,而行凶之人早就逃之夭夭。

    夏云勉强撤出抹笑,小嘴一张一合,断断续续地发出微弱却显俏皮的声音。

    “周周,别哭,我…我没事,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我死了,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不…不要为了我做傻事,不要让你的双手沾上那…那人的血,她不配,你一定  要记住我说的话,不然我要不喜欢你了哦。”夏云的双手擦拭着周肆脸上的泪水,她太了解周肆了,她死了,周肆一定会亲手杀了仇人后自尽。

    夏云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双手从周肆脸上垂落,缓慢闭上了眼睛。

    周肆的心脏剧烈跳动,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恐慌,试图用颤抖的手指去寻找夏云的脉搏,她的眼中充满了绝望和无助,但同时也有着一丝不放弃的坚定。

    周肆的声音颤抖着说:“阿云,别睡,救护车马上就到了,你不会有事的,求你,求你别死,阿云!”

    周肆早就不信神了,现在不免又期望神能带给她奇迹,但周肆最终也没等来名为夏云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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