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巴心

    男人自无数的喜烛中一步一步踱来,衣袂行走间,这一身金光闪闪的喜服似乎也飘拂起了无尽火焰。

    连夏牵起她的手。火光中,那一副艳丽动人的眉眼里写尽了温柔喜悦:“梁曼,我本来是从不信天地的。但因为你,我有一些信了。”

    “——原来,你就是我苦苦追寻了十年的解药。我已经找了你十年。”

    喜婆已经掩门退下。他珍重地拉起她,小心翼翼步到洞房中央。连夏牵着她来拜天地。梁曼麻木地不动,她不鞠躬,连夏也不强求,自己虔诚地向天地拜得很深。

    又拿来一樽已斟满的酒盅,攥住她的手为自己喂下。男人含笑着俯过身,用唇舌渡给她一半。

    之后抱起她往床榻上去了。

    金丝红线的重重喜帐无风自动,上绣的那对栩栩如生的金龙彩凤在空中缓缓起落、追逐翩飞。金线被火光照的刺眼夺目。流水般掩映的红帐之下,连夏俯身望她一阵,痴痴道:“曼曼,你好美…今夜就先不梳洗了吧。我就想看你这样,穿着这身新嫁娘衣裳的你让我好喜欢…”

    于是云鬓散乱铺满了半边喜床,青丝间成双成对的金钗玉簪被哗啦哗啦摇响。他情切至极,连连喘息,喜欢地爱不释手。男人忽然哑声开口:“…知道为什么他做不成你的夫君么?知道为什么你们这辈子注定有缘无分么?是因为你们的喜烛还没入洞房就被应向离打灭了。”

    “所以,我就点了这满满一屋的蜡烛。我们的龙凤烛一定不会提前熄灭。”

    榻下传来噼里啪啦的异响。

    恍惚间,梁曼望见男人身后,垂掩的金红纱帐外有一团生腾而起的火焰。烈火狂啸,联动无数根龙凤喜烛腾空而起,赤红瞬间缭绕上房梁,屋宇发出哀嚎般的爆响!

    金焰迅速缠上床脚,火苗沿垂落的红帐攀援而上。摇曳的床帷之中,那对金丝龙凤更是如有生命般交颈相靡翩翩欲飞。连夏恍然未觉,专心致志地动作。男人反手将喜帐一拉,龙凤在火焰中扶摇腾飞,烈焰哗地冲天而起!

    在他浓艳缱绻的眉宇间,那双漆黑眼瞳倒映出灼亮逼人的火焰。

    “我与你,也会像我们的合卺之夜一样。轰轰烈烈,缠缠绵绵,直至永远。”

    周遭温度极高,热流让气体都产生了弯曲。因为缺氧,她几近窒息。梁曼本能地搂紧他的脖颈,她缩入他怀中,无助地自他唇中与他争夺氧气。

    大火中,连夏打横抱起梁曼一步步下了榻。他站在火焰中,低下头,深深地吻她。

    .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

    梁曼昏过去了。直至她醒来,火也未熄。火扑灭后此地只余一片灰烬。只有两人亲手栽下的那片花圃幸免于难。

    连夏兴致勃勃,他迅速着手规划起重建一座宅子。男人满是歉意地羞赧道:“抱歉曼曼,我也没想到蜡烛会把房子点着…你喜欢什么颜色?你喜欢什么样的床榻?我们再建一座房子吧。”

    他的行动很快。连夏没有调动那帮小喽啰,反而选择亲力亲为,他终日在烈阳下打个赤膊,汗流浃背地敞着一身悍利男体乐此不疲地拾起一砖一瓦。

    很快,废墟上便搭砌成一座悬空而立、四面空挡的屋子。屋宇中央,连夏又打了一架重重垂幔的广榻床,几重流水般轻扬的纱幔用的是他猜测的、梁曼会喜欢的颜色。其后,又盖了几间小房,以及院后一池他从前最钟爱的露天暖池。

    池底没有镶嵌那尊金龙。反而嵌的还是他猜测的梁曼会喜欢的玉石花。

    梁曼终日里浑浑噩噩。

    偶尔,她会忽然发疯,冲着连夏摔摔打打。其余时间便如行尸走肉一般,随便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她一直瘫在床榻上漫无目的地放空思绪,恍惚地望着那起起伏伏的层层垂纱。她许久也不曾用脑思考。某一日,梁曼忽然发现她想不起来自己是哪个学校的。

    梁曼绞尽脑汁冥思苦想。她费力思索好久,可想破头皮也想不起她的大学究竟叫什么名字、她学的究竟什么专业。万般惊恐之下,她恐慌地努力再去回想其他现代的事。

    她先试图回忆起爸爸的名字。她爸爸姓梁,名字是三个字的吧。叫…叫梁什么?

    …妈妈呢,妈妈姓什么。她妈妈叫什么?

    妈妈叫什么,妈妈叫什么,妈妈叫什么…我妈妈到底叫什么?!?

    梁曼再次崩溃了。不过这次,向连夏歇斯底里地发完脾气后,她难得地冷静下来。

    看着面前丝毫没有生出怒意的男人,她心里一动。脑中蹦出一个不可思议到几近于荒谬可笑的念头。

    梁曼看着他,迟疑地慢吞吞开口:“…连夏,你告诉我。你带我去太初峰究竟是为了什么?”

    男人一膝半跪在侧。本来,他正耐心地为她的手细细涂抹一盒掺了油脂的珍珠粉,梁曼刚才发脾气时还带着满手黏糊糊的玩意抓了他几下。闻言,连夏微微一顿,却没有回答。仍自顾自低头入神地揉搓她手上的乳液。

    梁曼不肯放过。她盯住他,缓缓道:“你带我去太初峰,不会就是为了让我对他彻底死心吧…连夏,你抬头看看我。”

    “你看着我——连夏,你不会真爱上我了吧?”

    连夏仍不说话。

    他埋头用力揉搓她的手心。半晌,忽的起身就要下楼。梁曼忙跟着拽住他袖子。她凑去他眼皮底下,直勾勾仰面拿眼盯他,对方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会,他若无其事地将目光移开了。

    连夏下楼去。梁曼紧紧跟在身后,他撩开袍子在小屋坐下,捧起本书聚精会神地翻阅起来。梁曼坐在案上抱臂看他。

    停了片刻,她冷冷开口:“你书拿倒了。”

    连夏头也不抬,他飞快地将手里的书翻了个个。却发现,书这才真的倒了。

    但已经晚了。梁曼仰头大笑起来。

    她捧腹拍桌笑出了满眼泪花。女人捂住肚子大笑:“真稀奇!没想到啊、真没想到…原来你这样的人也会有心!连夏,你的心是什么样子的?”

    她用那一根如玉般的尖细葱指狠狠戳在他胸口上,简直恨不得拿指头扎进去:“来啊!给我看看,我看你这种人的心不会就是一滩烂泥吧?”

    之后女人便一连串地肆意大笑,梁曼拍手乐不可支。最后,她抹去了眼角的泪花,似蛇吐信般恶毒地张嘴:

    “可谁会想要你的喜欢?谁会想要你一滩烂泥的真心!呵,一只下水道里的臭虫,一只令人作呕的贱老鼠的心…想想都觉得恶心!”

    “…所以你怎么向我证明,你是真的爱我,喜欢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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