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半个月,姚晓瑜的生活都很规律,上午抄书,下午带着姚天睿去扫街,挨个店铺的问有没有招工需求,一个星期过去,小学毕业的姚天睿摸到了好几份工作,中学毕业的姚晓瑜得到的岗位数目还是一个光荣的鸭蛋。
“可能是你年纪太小了。”
在回家的路上,姚天睿安慰着沮丧的妹妹,但两人都知道,这就是一个托词。
在这个时代,女子很难找到除了女佣和女工以外的工作,在壬子癸丑学制的改革推行后,女子虽然也可以上学,但大学并不对女子开放,一直要到民国九年的二月份,才有第一批上大学的女学生。
也是在1920年以后,女子工作的土壤才开始变大。
“……我还是想试试。”
姚晓瑜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说道。
她对自己的设想是找到一份正式的工作,然后以写作为副业,等到写出了成绩,再看是调整工作和写作的位置,还是干脆专心于写作。
姚晓瑜并不怀疑自己能在文字行业中扎根,现代的大浪淘沙也没把她淘走,她的文在这个时代或许显得太过白话,但正赶上了好时候——上个月,青年杂志刚刚出了第一刊。
这个杂志可能不为大众所知,但它后来改名为新青年,推行德先生和赛先生,几个新和旧成为了历史书上的必背考点,她的白话文正好赶上了风口,毕竟在几年后,某个著名作家的白话诗是这样的:
两只黄蝴蝶,双双飞上天;不知为什么,一个忽飞还。剩下那一只,孤单怪可怜;也无心上天,天上太孤单。[1]
但这个时代的车马和稿费都很慢——哪怕是从稿子寄出去就一路顺风,拿到第一笔稿费也要数月,她要是没摸准时代的命脉,文稿被退回重写的话,时间只会更长。
她固然可以上午抄书下午写作,但这对身体的负担很大——腱鞘炎,颈椎病,肌肉黏连,斜方肌劳损,即使在现代,有电脑码字和语音输入的情况下,这些毛病她也一个没逃过,难道在这个时代她就是天选之女?
不到没有选择的时候,姚晓瑜并不想上午写完下午写。
“那我陪你。”
姚晓瑜没把自己的打算跟姚天睿说,姚天睿也并不泼她冷水,第二天依旧跟妹妹一家家问过去,只是提前做了约定:
“要是我上班以后还找不到工作,那就先不找工作,等我休息的时候再陪你出来。”
姚天睿已经定下工作,是以前姚大牛认识的人家帮忙找的,做一个办公室文员,月薪六元二角,不包吃住,每周休息一天。
这份工作的薪水在同行业里面算中上,上班的地方离姚家走路也只要半小时,工作内容也轻松稳定,唯一的缺点就是只能做一年。
那户人家也并不瞒着两兄妹:这个工作是他们给儿子找的,但因为他们的儿子还没有毕业,家里便找了远房亲戚来先占位,但那亲戚最近不做了,他们的儿子明年才毕业,刚好姚天睿又找上门,他们便让姚天睿占了这个位置。
“我家孩子很会读书,毕业并不发愁找不到工作,只是做父母的,总想着给孩子托底。”
那家的夫人提起在学校读书的儿子的时候,满眼都是笑意。
***
奇迹并没有发生,在姚天睿上班的前一天,姚晓瑜依旧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倒是给周春花找到了一个活计:有个新开业的小作坊需要招个临时做饭的,包吃不包住,一个月给两个银元。
姚晓瑜觉得工钱有点低,周春花却心动的很,第二天换了身衣服就去了工坊,那边刚见过几个埋汰的厨子,干净的周春花直接让他们好感大增,确定她干活利索,便把周春花直接定了下来。
“每天一斤米,一个月就是三十斤米,在家吃也要花一个银元呢。”
周春花知道孙女想给她找个样样都好的工作,但她看得清自己,也有自己的想法。
姚天睿六元二角的固定收入,足以覆盖房租的固定支出,但人是要吃饭的,两个银元的价格不高,但家里少了她的一张嘴,再多出一笔进账,每月也能好过一些。
一日三餐的饭食并不是个轻松的活计,但再辛苦,也比拉车强,至少别家的米不要钱,能放心的吃到饱,也不用一天到晚的四处跑。
“可就做两个月……”
姚晓瑜的眉头依旧拧成疙瘩,周春花倒是看得开:
“这才好呢,现在都八月了,后面只会越来越冷,两个月刚好避开冬天,我手上的冻疮养了十年才好,可不想跟它们再见面。”
……
“贺掌柜,您看过的报纸,能借我带回去瞧瞧吗?”
姚晓瑜接过六个银元,又领了新的抄书活计,才问道。
她要以写作为生,就要了解刊登平台的偏好,报纸不贵,但对现在的她也并不便宜,姚晓瑜本来打算去问问报童有没有便宜的过期报纸,但今天碰上贺掌柜看报,她便大胆开麦了。
再便宜也是要花铜元的,能省一点是一点!
贺掌柜答应了,只是叮嘱姚晓瑜要好好保存,姚晓瑜自动把面前的报纸换算成铜元,一个劲的点头。
回去的路上,姚晓瑜找到报童,花了五个铜元,收了些旧报纸回来——贺掌柜没有买下市面上所有的热门报纸。
跟在旁边的周春花觉得这钱不如用来买肉,但想到刚刚揣好的六个银元,又觉得偶尔买点孙女喜欢的东西不算什么。
“小鱼,你要留下的报纸自己收好,有什么不想要的,就给我处理。”
报纸是很有用的,可以用来糊墙贴窗,引火也是一把好手,姚晓瑜小时候还用报纸折过青蛙,吹一口就吧嗒吧嗒的往前跳,以前给老房子打扫的时候,母亲会把一张报纸三两下折成大帽子,防止天花板上的蜘蛛网粘头发。
“好。”
姚晓瑜应下来,周春花便高兴的笑了,然后开始跟孙女商量要买点什么吃食回去。
家里除了姚平安,从上次的红煨肉开始,就没尝过肉的滋味了,而姚平安也并没吃多少独食——五文钱的萨门鱼,从吃完红煨肉的第二天开始,一直撑到了昨天,也就是吊着身体不生病。
周春花提议买肉包子,带回去就可以直接吃,还能按人头分,姚晓瑜丁点犹豫都没有,就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之前在这边找工作的时候,姚晓瑜亲眼看见有人吃肉包子的时候,咬出一大块带着细密小疙瘩的整肉,还高兴的觉得自己赚了。
不吃血脖和淋巴,在现代算是基础认知,但在这个时代,能用这些做包子的,已经是有名的良心商家,有些小贩为了节省成本,会用病猪肉,甚至会用坏掉甚至烂掉的肉。
姚晓瑜自觉不是个特别挑剔的人,但……以后想吃包子,还是等有钱了,雇个厨师当面做比较好。
馅饼也一样。
馄饨也是。
……
姚晓瑜不让买,周春花也不坚持,两人最后买了四分之一只鸡回去,打算熬个鸡汤给家里开荤。
“当时买了带头的多好,少的那点钱可比不上鸡头。”
周春花念叨了好一会儿,姚晓瑜只是笑笑,唠叨就唠叨吧,比起吃鸡头,她宁可这么碎碎念的回去。
鸡屁股也不行!
小半只鸡带回去,大家都高兴的很,也不需要什么讲究,两粒花椒一撮盐,三片生姜一把火,炖好的鸡汤上面飘着一层鸡油,底下瞧着清澈透亮,一口下去却恨不得把舌头一起吞了。
鸡肉被撕开大概的分了一下,每人也就是几口的肉,鸡汤泡饭却管饱的很,姚晓瑜看的分明,那鸡骨被炖了个把小时,依旧坚硬的很,嗦骨头的姚晓丽用力咬下去以后,上面也就是浅浅一个印。
“姐,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过上天天吃鸡的好日子啊。”
依依不舍的将已经没滋味的骨头丢进簸箕,姚晓瑜期待的望着姚晓瑜,自从公布了家里的经济条件后,姚晓丽就再也没因为吃不上肉蛋闹过,但懂事归懂事,该馋还是馋。
“下周你放假的时候吧,到时候我把抄好的东西给贺掌柜,就买点肉回来,不过不一定是鸡哦。”
姚晓瑜搓搓妹妹的脸,半哄半认真的说道,盘算着什么时候去看看妹妹的学校,要是不太好的话,得尽快挣到足够的钱,然后给姚晓丽转学。
姚晓丽现在小学三年级,等读完剩下的一年初小,再读完三年高小,四年中学,大学也对女性开放了,没准到时候姚晓丽还会是她的学妹。
女孩子读书不容易,只要姚晓丽不长歪,她愿意给姚晓丽出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对了,她记得大学也有旁听制度来着……姚晓瑜看着周春花和温柔,觉得得尽快把报纸看完,定下自己的第一本书。
正在剥豆子的周春花和温柔打了个寒战,背后突然有了一股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