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咔哒。”
店门被再次推开的声音并不大,却像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喧嚣瞬间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他来了。
越前龙马。简单的黑色连帽卫衣,深色牛仔裤,依旧是那顶标志性的白色FILA帽子,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紧抿的唇。
他单手插在口袋里,肩上随意地挎着一个运动包,身影在门口的光影里显得有些单薄,甚至……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被抽离了某种核心力量的沉重感。那股曾经睥睨天下的锐气被一种深沉的疲惫和近乎虚无的平静所取代。
他抬起头,帽檐下的视线扫过店内一张张熟悉又带着岁月痕迹的脸,最后,那目光似乎若有若无地在樱乃身上停留了零点几秒,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微微颔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哟。”
仅仅一个字,却像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引爆了压抑许久的关切和疑问。
“龙马!你这臭小子!”桃城第一个炸了,猛地站起来,“到底怎么回事?!No more? I’m done?! 开什么玩笑!你的状态明明……”
“就是啊喵!我们还在期待你打到四十岁呢喵!”菊丸也跳了起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伤心和困惑。
大石快步上前,语气是兄长般的急切:“龙马!你至少给我们一个解释!身体出问题了吗?还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大家都很担心你!”
不二端着茶杯,微笑着,但眼神锐利:“嗯哼,如此突然的告别,确实需要一个足够有说服力的理由呢,龙马。”
海堂只是重重地“嘶”了一声,目光紧紧锁着龙马,带着审视。
面对昔日伙伴们如潮水般的质问和担忧,龙马只是微微蹙了下眉,似乎有些不适应这过度的喧闹。
他走到留给他的空位——恰好就在樱乃旁边——放下背包,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甚至是有些僵硬的从容。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拿起河村刚倒上的热麦茶。
就在他手指触碰到温热的杯壁时,变故陡生!
他的左手,那只曾握着球拍创造无数奇迹的左手,在即将握住茶杯的瞬间,突然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了一下!手指猛地蜷缩又弹开,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力道之大,竟然将那个小小的茶杯“哐当”一声打翻在桌上!
滚烫的茶水瞬间泼洒开来,溅湿了桌面,也溅到了他放在桌面的左手上。
“啊!”河村惊呼出声。
所有人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茶水滴落桌面的嘀嗒声和他压抑的、粗重的呼吸。
樱乃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作为医生,她太清楚这种程度的痉挛和失控意味着什么——这绝不是普通的劳损!这是神经和肌肉严重受损、功能严重退化的表现!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他痉挛的左臂和紧绷的肩背,职业的本能让她的心被巨大的不祥预感攥紧。
“龙马!你的手!”大石的声音带着惊恐。
“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的事?!”桃城的声音也变了调。
龙马没有抬头。他保持着那个紧紧攥拳、身体紧绷的姿势,仿佛在对抗体内失控的野兽。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才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最令人心惊的是,那几根手指,尤其是控制球拍关键角度的食指和中指,此刻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无法抑制的频率细微地抖动着。
他盯着那只背叛了他的手,眼神空洞,仿佛在看一个陌生而可怖的物件。然后,他终于抬起眼帘,帽檐下的琥珀色眼眸深处,不再是锐利的光芒,而是一片沉寂的死灰,带着一种被碾碎的骄傲和深不见底的疲惫。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喉咙里挤出来的,清晰而残酷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不是累了。”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攒力气,又像是在品尝这份屈辱的滋味。
“是废了。”
“左手尺神经和正中神经严重损伤,伴随肌腱多处不可逆撕裂。手腕三角软骨……完全磨损。” 他报出这些冰冷的医学名词,语气平淡得像在读一份与自己无关的死亡判决书,“医生判定……永久性功能障碍。别说职业比赛……连拿起球拍……正常挥动……都做不到了。”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在场每个人的心脏上,也狠狠砸进了樱乃的灵魂深处。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眩晕。
原来……是这样!不是选择离开,而是被彻底剥夺了资格!那个骄傲得如同神祇的灵魂,不是自己熄灭了光芒,而是被硬生生折断了翅膀,从云端狠狠摔落!
店内一片死寂,只有压抑的粗重的呼吸声。曾经承载了无数胜利欢呼的小店,此刻被巨大的悲伤和绝望淹没。
樱乃感觉自己的指尖冰凉。她看着龙马,看着他那双死寂的眼睛,看着那只在桌上无助颤抖的手。
那不再仅仅是一个偶像的陨落,而是一个战士被剥夺了武器的悲鸣,一个灵魂被生生撕裂的剧痛。十五年来深藏心底的、早已风干的遗憾,此刻被一种更深沉、更尖锐的、名为“无力挽回”的剧痛所取代。
她多想……如果她能更早发现,如果她懂得更多……可是,没有如果。现代医学的判决,冰冷而残酷。
龙马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
他不再看任何人,也不再试图控制那只颤抖的手。他拿起筷子——用的是右手——有些笨拙地夹起一个樱乃面前盘子里的茶碗蒸里的虾仁,机械地放进嘴里,目光空洞地望着桌面,仿佛灵魂已经抽离。
樱乃的心像被浸入了冰海。她看着他眼中那份几乎要溢出的绝望和一丝疯狂的、不切实际的希冀。作为医生,她的大脑清晰地复述着那些诊断:神经严重损伤、肌腱不可逆撕裂、软骨完全磨损……每一个词都指向“绝无可能”。
现代医学的极限就在那里,冰冷而坚硬。
她多么想问,伤是怎么来的?什么时候开始的?有没有尝试过其他顶尖的医疗手段?作为医生,无数个专业的问题在她脑海中盘旋。
但看着被绝望和破碎的骄傲包裹着的、仿佛一碰就会彻底碎裂的人,所有的问题都堵在了喉咙里。
不能问。越前龙马,那个骄傲到骨子里的人,他主动说出“废了”和“不可逆”,已是撕开了自己最鲜血淋漓的伤口示人。
此刻任何追问,哪怕是最善意的、最专业的询问,都无异于在他溃烂的伤口上撒盐,是对他仅存尊严的再次践踏。
青学的学长们显然也深谙此点,所以他们都选择了沉默,用这种沉重却饱含理解的寂静,守护着他此刻脆弱的、摇摇欲坠的骄傲。
聚会结束时,气氛沉重得如同铅块。大家互相道别,声音都带着哽咽和强撑的安慰。龙马沉默地被大石和桃城小心地护着送上了出租车,他全程低着头,仿佛一尊失去生气的雕塑。
樱乃婉拒了所有的陪伴,独自一人走在深夜的街道。
夜风带着凉意,却吹不散心头的阴霾和窒息感。那“废了”、“永久性功能障碍”的字眼,还有那只无法控制颤抖的手,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
巨大的无力感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锐的悔恨席卷了她——如果她能更早察觉,如果她懂得更多,如果……有如果该多好!
这份深入骨髓的痛楚和强烈的、想要逆转这残酷命运的渴望,如同种子,在这一刻深深埋进了她的灵魂深处。
刺耳的、如同金属被撕裂般的刹车声毫无预兆地炸响!紧接着是巨大的撞击声、玻璃碎裂的爆鸣声!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侧面狠狠撞来!樱乃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被巨大的惯性狠狠甩离!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她看到扭曲变形的车门,看到飞溅的玻璃碎片在阳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点,看到司机惊恐扭曲的面容……
“龙马……君……” 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她仿佛用尽所有力气,无声地唤出了那个名字。遗憾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的期待。
……
剧烈的疼痛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从四肢百骸同时刺入大脑!
“呃!” 樱乃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弹坐起来,随即又被更强烈的眩晕感击中,眼前金星乱冒,胃里翻江倒海。
“樱乃!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一个熟悉又带着几分青涩和担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樱乃艰难地喘息着,用力眨着眼睛,试图驱散眼前的黑暗和眩晕。
光线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粉红色的墙壁?墙上贴着几张略显幼稚的卡通海报?还有一张熟悉得让她心脏骤停的书桌,上面摆放着国中一年级的课本和文具盒!
她猛地低下头。身上穿着的是青春学园国中部的校服——藏青色的水手服,白色领巾。她颤抖着伸出手,摸向自己的脸颊、手臂……触感真实,皮肤光滑,没有伤痕,也没有记忆中车祸带来的剧痛和沉重感。
“樱乃?你没事吧?脸色好苍白!” 声音的主人绕到她面前。
樱乃的瞳孔骤然收缩!
站在她面前的,是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眼神清澈又充满关切的……小坂田朋香!是国中一年级时的小坂田朋香!
“朋……朋香?” 樱乃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是我啊!你怎么了?睡糊涂了吗?” 朋香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快起来啦!再不起来要迟到了!今天是开学典礼诶!我们可是要去看传说中的越前龙马君打球呢!” 朋香的声音里充满了纯粹的兴奋和期待,如同樱乃记忆中那个无忧无虑的国中时代。
开学典礼?越前龙马?打球?
这几个词如同惊雷,在樱乃混乱的脑海中炸开!
她猛地转头看向床头柜上的闹钟。电子日历清晰地显示着年份和日期——那正是她升入青春学园国中一年级,第一次遇见越前龙马的那一年!距离那场惨烈的车祸,距离她在江南小镇跟随外公苦练中医和网球的三年时光,仿佛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重生?!她回到了国中一年级入学的时候?!
她回来了。
回到了故事最初开始的起点。
回到了那个樱花初绽、一切尚未发生的四月。
回到了……越前龙马刚刚转学来到青春学园的那一天。
而她,刚刚在奔赴一场关于他退役谜题的聚会途中,遭遇了死亡边缘的车祸,被命运之手,粗暴地推回了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