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银笑着进门，接过她的简历，随便翻到一页，惊讶地挑起眉：

    “你是民大毕业？这么好的背景，怎么把自己逼到这幅田地？”

    说罢，觉得说话太直接会伤到她，咳嗽了一声，看着眼前低头不言的女孩。

    陆之银的目光在她尖瘦的下巴和有些肉感的脸颊处转了一圈，又转向她精致的眉眼。

    不甚修饰，却动人心魄。

    安然并未介意，浅淡的笑意浮现在她嫩红的嘴角。

    陆之银低下头。

    “我面对有眼缘的人时，说话有点不过脑子，别介意。”陆之银抖了抖制作精良的简历，扫过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大学期间就职履历，和几样优秀的实习经历，对这个女孩充满了好奇。

    字里行间都在诉说着她的上进心。

    这么有上进心的人，怎么会跳江？

    陆之银是个好奇宝宝，否则也不会闲不住弄好几个产业搞：“这么多优秀的干部和实习经历，英文也过了专八，你这种条件完全可以去企业氛围宽松的外企，干嘛要去那么卷的前公司？”

    安然的前老板在一项业务板块上与旗彩骑行是竞争关系，业界早就传开了，说嘉楠的老板把员工逼死了。

    虽然还没有在民间传开影响嘉楠的股份，可这也就取决于安然想不想而已。

    嘉楠出了名的卷，996都是业务不忙时的作息，每年的销售业绩都订得特别高，达不到就想方设法裁员，再招一批人。

    由于背靠集团，且是行业内比较有名的企业，毕业生前赴后继，吃了亏就走，偶尔有人发帖，也被嘉楠老板公关部删除或者告了，因此，嘉楠的恶名一直只圈子内流转，还没有被大众所知。

    陆之银已经大概想到了安然的答案，不过就是“想找大平台”、“想进体面的大企业”等，毕业生都会有的理由。

    可安然在面对这个问题时丝毫没有犹豫，给了他一个完全不一样的答案：

    “有了嘉楠的工作证明，我的弟弟妹妹可以上市区最好的小学。”

    陆之银反应很快，脑子基本跟着别人说话的节奏一起转。安然说完后，他马上踩着安然话的尾巴问：

    “这年头还有学校认大厂的offer？两个问题，第一，嘉楠又不是世界有名的企业，学校干嘛认嘉楠的offer？另外，你弟妹只是你弟妹，又不是你的孩子学校要检验父母实力，应该卡你爸妈的工作履历，干嘛卡你的？”

    以往这些事，是安然心里最晦暗的角落。

    家庭的事像有毒的藤蔓，缠绕她、拉紧她、下拽她。

    她宁愿死，也不愿意暴露不安的前二十二年。

    可死过一次后，她拥抱过阳光，她想试试轻松的感觉，就从不背负这些羞耻感开始吧。

    她眨着小鹿般的眼睛，既羞怯、又勇敢地看着面前这个体态优异、长相出众的男人，对着这个自己永远不可能成为的模样，说出了与他天差地别的境遇：

    “小地方就是这样的。不是学校要验资，而是我的父母想利用我的职业给老师做个保证，证明能付得起每年两万块钱的‘感谢费’。”

    说出来轻松多了。

    陆之银偏头，第一次遇到了似乎很难理解的事情：

    “你是说，你弟弟妹妹的老师见你在嘉楠工作，就能帮办弟弟妹妹的入学手续？”

    “小地方是这样的。”安然吐出一小口气。

    “哇哦。”陆之银顿了一秒后说。

    陆之银偏着头，像一只听故事的大型金毛，“咱们说点轻松的。首先恭喜你成功入职，我原本以为这是我的单方面好心，没想到你这么优秀，从现在开始你完全不需要有心理压力，因为你的履历完全符合我对这个岗位的招聘要求，甚至大大超出。所以，薪资定位这个数，满意吗？”

    陆之银点了点手机，亮出手机计算机上一串以“1”开头的数字。

    安然的眼睛睁大了。

    “这只是基础工资，公积金按照最高比例缴纳，另外，年终奖是三个月工资，取业绩最高的三个月算。也就是说，如果你九个月都只拿保底工资，而剩下三个月，每个月都做到了五万的业绩，年终奖会发给你十五万。”

    陆之银背靠在舒服的沙发上，和外面那些人一样，轻松惬意，仿佛所有事情都在他们掌控之中，任何事都可以不费力气做成。

    “你确定要给我这么高的薪资？”

    安然胆怯地问。

    陆之银突然笑了出来：“你别被那些没人性的公司PUA了，淮江大桥附近的生活成本可不低，我给你发的绝不算高工资，不必为此感到不配，你出去打听打听，这栋楼里最基础的岗位，都是这个价格。”

    安然坐直了一些，被他说得挺直了脊背。

    陆之银噙着笑看着这个女孩。

    挺可爱。

    “跟我来，我给你找一位师父。”

    陆之银起身，安然跟着他离开了房间。

    345层都是旗彩公司大楼，资料上说说六七层也在谈租赁协议，要做各种产品的展览平台。

    “公司业务里有没有你感兴趣的板块？”步入电梯。陆之银问安然。

    安然想为自己争取一把：“飞鲸。”她鼓起勇气，坚定地看向陆之银。

    陆之银挑眉，好奇地看着她，露出一抹笑容。

    即使是在电梯科技感的灯光下，他硬朗且完美的五官也没有因灯光角度而失去分毫神采。

    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安然的心脏加快了速度。

    “这么坚定？说说理由。”

    电梯只上了一层。陆之银带着她走进更加自由狂放的工作区。

    每个人的区域都有特色，可不影响公共区域，也没有奇怪的味道。

    不论什么风格，通通井井有条，即使是被布置成“凌乱风”的贴满杂碎贴纸、用玩偶堆成“窝”作为工位的奇怪设计，也仅仅圈了一小块区域用于艺术创作，丝毫没有影响公共区域。

    从远处看，竟然有些好看。

    这里的人都好有人味。

    安然想。

    她看呆了，陆之银的声音冷不丁在身前响起，吓了她一跳。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安然说：“我喜欢飞鲸。”

    陆之银转过身，一手撑着某个空的工位，一手打了个响指。

    “遇到粉丝了。飞鲸从图纸设计到技术把控，是我一手负责。”

    他骄傲的语调尾声飞扬，并不令人讨厌，反而让人很想靠近他的热情，哪怕只是被他散发出的光芒浸润片刻，对安然这个冷惯了的人来讲，都是极度的温暖。

    陆之银天生有带动别人情绪的能力，哪怕是安然这个置死地而后生的人。

    他看到安然笑了。

    她笑起来与表现出来的沉重完全不符，笑容甜美，眼睛弯弯。简直是平和真诚又可爱的具象化。

    不过不知是不是没自信的原因，她的笑容始终不敢扯得太大，以至于笑了一会儿就僵硬起来，最后很快低头收场。

    陆之银觉得很可惜。

    “那好。我本来想让你做些入门级的工作熟悉一下，既然你是飞鲸的忠实粉丝，那么……莫蔚！”

    陆之银抬手叫停一个端着水杯走过去的人。

    “陆总，什么事？”

    “给你分个徒弟。”

    陆之银扳着安然的肩膀，把她调了个头，转向名叫莫蔚的寸头高个儿青年。

    安然短暂地红了脸。

    肩膀上的触感让她身体僵硬，转瞬即逝的温暖很快驱散了这种不安全感。

    “安然，新来的同事，和你一起负责飞鲸的推广工作。”

    陆之银的话语一点也不像在介绍处在刚入职阶段的人，反而像在介绍一位经验丰富、从别的公司挖过来的销售经理。

    莫蔚早就伸过手来，陆之银介绍完自己后，安然与他回握，“你好，我叫安然。”

    莫蔚耸了耸肩：“太好了，终于来新人了，这里一大堆事情要做，一大堆客户要拜访，我早就忙不过来了。你的工位为哪？我送几份资料你先看看。

    “还没有给她安排工位。”陆之银说：“你先回去，我给她找个地儿。”

    陆之银回头刚想要说话。

    莫蔚：“就坐我旁边吧！”他朝安然一挥手“跟我来吧，我带你去。”

    “这么突然的吗？”陆之银笑着看着他说。

    莫蔚抬手摸了摸头发，非常自信：“那必须的，我早就腾出旁边的桌子等待一位坚实的伙伴了，你看样子就很聪明。快来，我带你了解一下业务。”

    安然看向陆之银。

    陆之银也看着她。

    安然以为还有安排。“有事吗？老板。”

    陆之银这才抿嘴歪头笑了，犹豫了一下说：“没事，你去吧。”

    安然跟着莫蔚穿过一排休息室、娱乐室等屋子，又转弯经过一片空荡的活动区。进入了一个挂着“飞鲸”闪光铭牌的门。

    门里面和外面的工作区域又是不一样的和光景，三张办公桌坐落在蓝色的公共区域里，旁边有玩偶架、手办区、零食区和运动区，要不是巨大的苹果电脑太过显著，在外面甚至都很难看到工位。

    落地窗透光很好，上午十点的阳光热烈地泼洒进办公室，和清爽的空调混合，最近的工位上还有西瓜。

    莫蔚伸长手臂回头对安然说：“怎么样？不错吧。我一手设计的。”

    当然不错。比起严肃整齐划一的性缩力满分的办公室，这里简直是天堂。

    安然刚想回答“很好”。

    “花我的钱。”身后响起了陆之银的声音。

    她回头。

    “啪。”怀里多了一个头盔。

    陆之银迎着上午最热烈的阳光笑。可安然觉得，他的笑比阳光还有能量。

    “我要去骑行了，我的代步车仍旧给你们跑业务用。”

    他俯身略微凑近，点了点安然的脑门：“出门记得戴头盔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