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迪·康纳家豪横的车队在“枯水城”的小街上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头车刺耳的鸣笛声响起，凑在一旁的人却毫不在意。他们拥簇在豪华蹭亮的黑车周围，用他们那脏兮兮的手摸着，擦着车玻璃，眼睛使劲往里看。

    并没有什么艳羡，反而有一些好奇和敌视。尤其对前后车顶那一看就不好惹的重枪和精巧的炮筒。黑匣子上泛着银白冷光的圆形钮孔反而被人轻视。重车重武设计精妙一体，散发出无形的威慑。

    “给他们钱。”艾迪的声音从联络器里传出。早有准备似的，保镖将好几万“枯比”一打打的放进车顶上面的一个装置里。车顶上的黑箱子里立刻刮起一阵金钱大风——天上下钱雨了！众人的脸上这才露出些兴奋之色，连带着表情也友善了点，一哄而散去争抢撒下的钞票。

    一个皮肤土褐的男人就在路边一个脏棚子里吃着薄薄的地瓜饼，上面撒了些野菜，盘子里的酱汁上零星的点缀了几粒肉末。他看着面前的人群耍着钞票渐渐散去，车子加速，扬起昏黄的尘土。

    也有其他在路边工作，或闲散的路人没有加入抢钱的队伍。他们看着面前经过的五辆重装黑车，心里知道，这是又来了什么大人物了。但“枯水城”还能再给他们什么呢？他们还能再被剥夺什么呢？正如这个国家的名字，它即将枯竭，他们也要枯竭。这里即将变成他们的坟墓。

    妇人深邃又阴郁的眼睛看着那些黑车转过弯，掀起尘土。她手里的活不停，用褐色的水不停地搓洗着衣服。

    艾迪坐在后座，看着窗外的人们。“枯水城”处于赤道周围的热带地区，这样适宜的温度可以让他们少穿衣服，所以虽然贫穷，但是能在衣物上节省一大笔开支。太阳高高挂在空中，原始的破败即使再别有风趣和奇特，他也心烦的不愿意再看了。

    车子渐渐加速了，他们驶离了城区，渐渐进入庄稼地的范围。一个男孩瘦得肋骨清晰可见，在庄稼地旁的土路上天真地走着，手里拿着一瓶可乐正喝着。

    “老板，我们已经到农民们集中种植‘绿果’的范围了。”

    “哦？”艾迪似乎提起了一点兴趣，他朝窗外看去，“这一片都是？”眼前是绿油油金灿灿的海洋。

    “是的，左右两边这一大片都是。”司机比划了一下，“他们还种了金珠果。”这一实验室里新捣弄出来的东西听说汁水丰富，富含营养，吃了可以美容，尤其被女性追捧。后来又听说可延缓衰老长寿，被富豪更加追捧。

    “呵！”艾迪用气呵出一个音，他注视着那大片的金绿种植地。车子还在向前行驶着，两边除了种绿果不再种其他的作物，只有几株荒草，不怎么需要水来生长的野草方能存活着。绿果和金珠的生长都极其废水，这两大片果地怕是要废百万公顷的水。而绿果这东西喝了那么多水，却不见它有多么多汁。但是”海啸之国“的人都喜欢吃，听说那富含维C。想到金珠，艾迪冷笑一声，他那蠢姐姐也很喜欢呐。

    他不喜欢，他更不喜欢这片果地的拥有者。

    “这是安德森家的地。”他把后背重新靠在舒适的，软硬恰到好处的鳄鱼皮椅背上，轻轻地，似感慨一般说道。

    “安德森？他们家还愿意做这个？”司机有些意外。

    艾迪“哈哈”笑了两声，依旧用不大有力气的声音道，“你知道的，土地嘛。”他抬起的手“啪”一声落到大腿上，“他们又不在乎这里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实在不行就去月球上住喽。”

    司机点点头，没再说话，他瞄了眼时间，然后在不知不觉间加快了速度。

    车子最终驶进一条道路，除了前方相向的地方停着几辆几乎外表相同的黑色大肌肉车外，这一片十里地的范围，再无外人。两个保镖从门里走出来，举起一只手。他后退一步站在那里。头车的司机渐渐停下了车。

    艾迪从左边向前看去。无声地打量着这里。

    没一会儿，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男人。他先去头车那里打了招呼，说明了自己的身份。

    车内前方储物台的通讯口里传出了第一辆车保镖的声音。

    “老板，是庞蒂家的代理律师，法兰奇·诺·布劳里格。身份已经验明。他说他的老板就在里面，来得是庞蒂家的三公子，奥利弗·卡诺·庞蒂。”

    “知道了，先别下车。”艾迪道。只来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律师。他的头轻轻歪靠在门边，一半阳光打在他的脸上。

    前头，律师似乎有些疑惑又有些尴尬，但没有一点不耐烦。他理解了情况，然后对着前车说了什么，转身走进了院里。

    中间楼的一层早就被庞蒂家的人收拾好了，成了一个整洁的会客厅。法兰奇走进去，脚踩在精美厚实的地毯上，对站在窗边的男人鞠了一躬，“奥利弗，对方希望您能亲自出面迎接。”男人还没说话，另一边一个长相粗大，身材魁梧的男人立刻皱起眉头，语气不善道：“他们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竟要三公子亲自迎接！”

    奥利弗转过头来，他娃娃脸的面孔上，带着笑意，和刚刚那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新奇，一双大眼睛看着法兰奇道，“可以，你跟他们说请到门口见面吧。土路很窄。”

    “公子？！”男人有些愤懑。

    “放宽心亚瑟。是对方希望跟我们合作。”奥利弗轻轻一笑，说着便走了出去。亚瑟和保镖立刻跟上。奥利弗好像知道对方不会听他的话，他本来也没打算对方会听，只不过安抚一下亚瑟罢了。因此他直接走到了门口，对着右手边那一排黑车的中间部分笑着招了招手。然后面朝着那个方向，双手交叠，随意地放在身前，挺直的站着，等待在门口。

    艾迪看着前方模样年轻，皮肤白嫩却身材高挺的年轻男人，面色没有什么变化，眼睛却更是深沉。他才二十岁啊。对方比他年轻太多了，正是一颗冉冉升起，即将绽放出耀眼光亮的新星。艾迪沉默着，片刻后方打开车门下了车。保镖随即都开车门下了车。一时间，这狭窄的土路让一众白人挤得再也不能容一个人站在上面了。

    奥利弗笑着点了点头，目光温和的注视着他。艾迪与他对视几秒，走了过去。

    奥利弗依旧是一幅温和的笑意，他率先伸出手，“奥利弗·卡诺·庞蒂。幸会。”

    “艾迪·康纳。”双方一握即分。

    “还用你的人先检查一遍这里吗？”奥利弗体贴的问道。他的模样似打算自己先等在这里，让对方先进去。

    “如果方便的话。”艾迪道，“当然。”奥利弗做了个“请”的姿势。艾迪身后的保镖立刻冲了进去。

    奥利弗用轻轻的视线打量着艾迪，并不会让对方觉得无礼和尴尬。艾迪脸上没什么表情，淡定的让对方打量，他有着三十三这个岁数该有的沉稳与厚脸皮。他的视线在周围的事物上看着，心里对家族的未来愈发感到可笑。

    对方是年轻健壮的新星，而家族里......衰老的父亲，没用的姐弟。他想到家族里的一些辅臣，还有联姻的势力，他又想到父亲。又看着奥利弗和他身边魁梧的男人。听说他还有两个哥哥，皆是仪表堂堂。

    “老爸......原来你一开始就错了。”他在心中幽幽的想着。

    保镖们回来了，为首的男人对他点了点头。

    奥利弗又做了个“请”的姿势，请他先进。艾迪点了点头，没什么感情的礼让了一番。

    众人落座，分在两边。艾迪看着对面落座的卡诺庞蒂家族，手指轻轻的，近乎无声的一下一下慢慢的敲落着。卡诺来自他母亲的姓氏，是众邦的贵族，庞蒂是他的父姓，来自洋流之塔的底气。看啊，多么庞大的家族。他拥有众邦联城和洋流之塔的联合势力。

    奥利弗看了眼法兰奇，后者会意，点头起身，走到双方中间的空地上。这里早已铺上了华丽的毯子，让一切看起来有档次。

    “康纳先生，庞蒂先生，那我们现在是否可以开始正式的合同商议？”法兰奇恭敬又礼貌了询问了双方。

    “可以。”艾迪道，奥利弗礼貌的点了下头。

    “好。”法兰奇郑重道。他将显示屏拿在面前。“根据双方之前的沟通，可以确定为，康纳，我们将简称K在以下商议中，庞蒂简称D。K将允许并交出其在海啸之国的新变种力量中心会议参会席位。席位确定权力为：一，可参加变种人和新变种派中心会议；二，允许参与变种人和新变种派在商业、金融、军事、医疗等所有领域的相关交易；三，可获得中心集团家族的资金和技术支持。”说到这里法兰奇停下，向艾迪确认了一下，“请问ACE公司是否含在技术支持方范围内？”

    “不，”艾迪道，“或者说，提不提供要看它的意思，理事会无权强制其提供。”

    “好的。”法兰奇在屏幕上更改着。“D方将获得席位，并提供K方。一，体外胚胎十五万，分四年提供，第一年4万，第二年3万，第三年3万，第四年5万；二，资金，二十亿，全部换成海啸币。其中条约生效后，当即支付八亿，剩下钱款，于2607年12月底前付清。三，土地契两座，分别为海啸之国，苏尼达州青草岭和海泊湖交界处，范围100公顷。第二处，黑尼耶湿婆城郊外，200公顷。将分别在2600年11月和2604年12月交付。”

    法兰奇说完，显示屏自动打印出了纸张，他把条例递给艾迪，“先生，具体方位上面有地图，您看看是否有错误。”然后他转向奥利弗，奥利弗笑着点了点头，露出两个酒窝。法兰奇微微一笑。

    艾迪仔细看着两座工厂的新选址。是的，他打算建两座新工厂。不管家族的其他人怎么想，但除了父亲......他已经老了。反正康纳家已经没有再拿回席位的可能了。

    “一次错误的战争，仅仅一次，就毁了康纳家将近百年的基业。”艾迪微微拉下嘴角，心中无不有些悲哀的想着。“地址没有问题。”艾迪道，“但是条例改一下，先给我第二个土地。”

    法兰奇看了眼奥利佛，后者轻轻闭了下眼睛。法兰奇看着艾迪点了点头，然后十分客气地把那张纸拿了回去。一个男人接过，他对男人道：“把货拿过来吧。”男人点了点头，把纸放进碎纸机。法兰奇转头对艾迪道：“康纳先生，按照之前说的，您需要验货，他去拿了，麻烦您稍等片刻。”说完他暂时退了几步，对着两个助手道：“把桌子放这里。”

    桌子拼好，男人提着两个大箱子走了进来。法兰奇拿着显示平板走到艾迪身边，保镖轻轻挡了一下，审视了他一眼，然后侧开身子。

    “这是您商定的型号。2606-Y23和2606-Q10。精卵提供者没有任何遗传病和基因缺陷，且在健康状态下取出。上面有具体的信息。”说着法兰奇走到长桌子的末端，箱子此刻已经放在了桌上。男人打开，平放在桌子上。“您可以对照验货。”男人从另一侧的凹嵌里取出两个盒子，打开摆在桌子顶端。做了个“请”的姿势，退到一旁。

    艾迪在保镖的陪伴下走上前。他看了一眼奥利弗。

    奥利弗轻轻摊开手掌：“随你处置，这不算钱。你想留下带回去也行，只要别破坏的太狠，回去接上培养仓还是可以长大的。”他说着加深了笑意，笑里参杂了一丝冷漠。艾迪微微皱了下眉头。

    箱子里是个近乎成熟的胚胎，泡在水营养液里。因为这东西离“母体”后就会开始枯萎，所以他们选取了成熟度较高的样品。从“洋流之塔”到这里，再到协议完成，预留出三个小时的时间。在胚胎完全枯萎前，艾迪应该有足够的时间来检验。

    没有任何指导，也没有任何打扰。奥利弗等人就那样维持着表面的客气和礼貌耐心的等待在原地。

    “扫描吧。”艾迪对着助手道。男人便举起一个“H”型的中型扫描仪，对着那团五官几乎已经成熟的胚胎从上到下扫去。仪器上得出的扫描图和法兰奇给的显示屏的结果是一致的。艾迪翻看着显示平板上的资料。

    “注射猛犸-α标本基因萃取液和氨脞苯肽提取粉末......在前一个月培育在含有兽类羊水子宫及人造母体营养环境中......”艾迪的眼珠微微一斜，擦过平板边缘看向那个胚胎。他拿起一个长又锋利的手术刀。从柔色阴影边处滑了下去。液体漫出，融到水溶液里，艾迪小心地挑起那个已经初见形状的□□，脸上没有其他特别的表情。

    没遗传病怎么可能呢，空气中的古怪儿难道是错觉吗？庞蒂家在哪里弄得这些原料？但不管如何，他们却做出了这样的胚胎。艾迪没有在怜悯这个胚胎，他有些怜悯自己，然后是康纳家。他在庄园的雄心壮志被再次狠狠削去一截。不甘心，生出一些疲惫。

    他放下了刀，也切割了疲惫。“我们需要制造出更有力的竞品，”他的眼睛盯在胚胎上，“在死之前，再疯一回。”

    “要带回去吗？”奥利弗轻快的声音响起，他脚步轻移，跳华尔兹一样。“箱子保密性很好，不用担心会漏水。”他说着看了旁边一眼，两个男人上前帮艾迪把箱子重新整理好。“帮你打开第二个吗？”

    艾迪看了眼手中的平板，又划了几下。然后向法兰奇的方向伸出手，“不用了。”

    法兰奇接过平板递给身后的助手，“那康纳先生，现在我们来对一下具体的实施步骤？”

    说着他从助手那里接过显示屏给艾迪。“所有席位的特权在第一笔资金到账后开始，名义上以康纳家的身份进行所有的行动。而中心会议任何的信息和我方（卡诺庞蒂）在中心会议的任何行动，康纳方都要毫无保留的传递并百分百执行。以上行动皆以康纳家的名义。”法兰奇注意着艾迪的神色。

    艾迪握着显示屏的手冰冷有力。“没问题。”他道。

    “那签约？”奥利弗轻轻向前一步，脸上又露出他那标志性的酒窝。法兰奇立刻拿过来修正好的正式合同，三份电子版，三份纸质版。

    艾迪看着他，在这几秒钟的寂静里，两人带着浅色笑意的眼里第一次透出无需言语的默契。十五万是假，二十亿是真。康纳，现在还是康纳。

    艾迪很快签完了自己的名字。“席位的交替是暗中进行的，这半年内明面上依旧以康纳家的名义，人员用你的，半年后正式交接。邀请函和参会人员以及所涉及的密码。”艾迪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个U盘，“里面包括一个远程程序，用来接收理事会的会议通知，你就能看到。但是邀请码暂时还需要由我来告诉你。”

    奥利弗微笑着接过，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下，“后续还通过线上吗？”

    “嗯。”艾迪道，“别耍滑，最起码今年的东西都给我你才能真正拥有一席之地。”

    “当然。”奥利弗笑了一下，感叹道，“就为了这么一个小东西。”他亮了亮手里的U盘。

    艾迪勾起唇角，双手背在身后，露出一个有些嘲讽的微笑，“当你真正能露面那天，你还会再来一趟。”他说完直接转身离开。“希望到时候威尔逊同意接受你。”他在心中冷冷的想，面上却露出一丝真心实意的笑容，拥有了这几天唯一一刻，真正的畅快。

    奥利弗把U盘塞进口袋。等待门口保镖进来传话，他才迈开腿走了出去。身后一群人跟上，原本有些温馨和华丽的大厅重新恢复破败。

    车队卷起尘土。法兰奇坐在奥利弗旁边，一直在忙碌着什么。

    “奥利弗。”法兰奇终于抬起头，把显示屏给他看，“是赚的。”

    “你竟然又确认了一遍？”奥利弗好笑道，“快休息吧，小心晕车。”法兰奇点了点头。

    “先生，您真的不杀他？”副驾驶座，亚瑟犹豫了半天还是不放心。

    “放心，我知道艾迪不会屈服，而我正欣赏他这一点。”奥利弗微微一笑，“海啸之国不会允许外国势力参与中心会议，甚至在人种方面都严格把控，在他们眼里，我们和猪圈里的猪没什么区别。”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他白嫩的肌肤上，一头亚麻色的卷发闪过金光。“在他们眼里我们还不是上帝的子民嘞。”

    “但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奥利弗微笑道，“我们现在是彼此需要，互相依靠。”

    亚瑟把身体转过去，想了又想。

    “威尔逊，亚瑟。”奥利弗轻轻提醒道，“就算中心会议说是几大家族，但实际上他们同不同意无所谓。我们至始至终只需赢得他一个的允许。”说着奥利弗轻轻眯了眯了眼，“而凯里和凡都是心狠手辣的人，他们不会同意。最起码现在或者将来的一年都不会。”

    “所以我们现在需要康纳活着，才能确保我们做得事能够推进。”

    奥利弗看着亚瑟，知道他渐渐想到那里了，于是补充道：“除掉康纳，现在不是时机，反而暴露了我们。因为凡也许不会喜欢别人拥有比他更帅气的能人兽吧。”奥利佛没什么感情的笑了笑。

    “但不知道是谁，那么可爱善良。前几周把凡给打伤了。听说现在还没出院。真是个令人开心的好消息。”奥利佛靠在椅背上，看着亚瑟和法兰奇，姿态轻松极了。

    “威尔逊只喜欢自己凌驾于别人，而厌恶那些将要超过他，或者赶上他的。但这没道理。所以我们需要康纳，得让他活着，最起码活过今年。”奥利弗的语气依然平常，而他棕色的瞳孔中透着不可直视的光亮。

    法兰奇看着奥利弗，点头微微一笑，这确实是值得的投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