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桑榆盯着屏幕上这句“方便下来吗?有句话想亲口跟你说”。
胸口像是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涟漪。
她说不清看到这句话时内心的情绪该如何描述。
是惊讶于他打破默契的主动?
是那“亲口说”三个字带来的、挠人心尖的暧昧?
还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深究、却在心底悄然破土的隐秘期待?
她曾笃信,自己早已在心门外筑起高墙,足以抵御任何风浪。
但此刻胸腔里横冲直撞的悸动和脑海中喧嚣的念头,冰冷而清晰地宣告着:那道看似坚固的堤坝,已在某个她毫无防备的瞬间,被一道名为“江遇”的洪流,无声地撕裂了一道深可见骨的罅隙。
一切,似乎都开始滑向她无法掌控的偏颇。
此刻,那从灵魂深处疯狂滋长、几乎要撑破胸膛的渴望,如同最原始的指令,在她燃烧的血液里反复镌刻着一个念头:
她必须去见他。
现在就去。
从念头如野火燎原到身体毫不犹豫地执行,她只用了短短几秒。抓外套、换鞋、开门的动作迅疾流畅,一气呵成如同排练过千百遍,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急切。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翻涌的心绪里,浑然不觉这除夕夜零点前的出逃有多么突兀。
直到——
两道带着惊愕与强烈疑问的视线,如同探照灯般,齐刷刷地从电视屏幕的方向投射过来,牢牢锁定了她手已搭上门把、即将消失在门外的身影。
彼时,她正站在玄关处。
客厅那座老式机械钟的“滴答”声,平日里只是岁月静好的背景音。可在此刻林桑榆紧绷的神经里,那声音陡然被无限放大,沉重得如同密集的鼓槌,一下、又一下,狠狠砸在她狂跳不止的心脏上,震得指尖都微微发麻。
“马上零点了!”乔慧的声音穿透了电视的喧闹和钟摆的敲击,带着不容忽视的探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你要去哪儿?”
林桑榆的脊背瞬间绷紧,像被那声音烫到般僵直。她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转过身,脸上努力堆砌起一个若无其事的表情:
“呃......下去有点事,拿个东西,很快就上来。”
她的声音刻意放得平稳,甚至带上一点轻松的笑意,但无人知晓,她胸腔里的鼓点早已盖过了窗外的爆竹轰鸣。那股久违的、如同年少时瞒着父母赴约般的心虚感,如同藤蔓瞬间缠紧了心脏。
这感觉如此熟悉——心跳失序,掌心濡湿,在父母洞悉般的目光下,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上,带着隐秘的刺激与甜蜜的惊惶。
此刻,站在玄关口,那份久违的、混合着叛逆与悸动的紧张感,清晰地卷土重来。
乔慧眉头微蹙,嘴唇动了动,显然还要追问。
林桑榆心头警铃大作,像只受惊的兔子,抢在母亲开口前飞快地撂下一句:
“我先走了!零点倒计时完就早点休息哈!不用等我!”
话音未落,她已拧开门锁,身影如风般消失在门外,只留下“砰”的一声轻响和一室未散的疑惑。
楼道感应灯随着她急促的脚步仓惶亮起,又在她身后迅速熄灭,将她的身影吞没在明暗交错的寂静长廊里。
一路飞奔下楼,冷冽的空气也未能浇熄她滚烫的脸颊和纷乱的思绪。
她疯狂猜测着江遇要说什么。
可越想,脑海越是乱麻一团。
以至于当她在小区那棵光秃秃的梧桐树下,猝然撞入江遇的视线时,整个大脑竟陷入一片混沌的空白。
他就站在那儿。
似乎刚从医院出来,身上还穿着那套偏正式的服装,剪裁合体的深色大衣衬得身形越发挺拔料峭。小区昏黄的路灯和远处天边此起彼伏绽放的烟花,在他身上投下明明灭灭、流转变幻的光影。
林桑榆的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光影中的他。
走近些,她敏锐地捕捉到他低垂眼睫下难以掩饰的疲惫,眉眼间透着一丝倦怠的苍白。
然而,意外的是,他身上竟没有那股熟悉的、冰冷的消毒水味,反而若有似无地萦绕着一丝温暖的、属于人间烟火的余韵——也许是年夜饭的香气,也许是路上沾染的爆竹硝烟。
这丝暖意,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微妙地消融了他周身惯有的疏离感。
漫天流火映照下,林桑榆脑中如走马灯般闪过与江遇相处的碎片。
一个认知如惊雷炸响:
他早已以一种她无法预料、更无法抗拒的方式,强势地入侵并彻底搅乱了她原本井然有序的生活版图。
“闯”这个字,恰如其分。在她精心规划的人生蓝图中,亲密关系早已被谨慎地圈定为禁区。她筑起高墙,以为固若金汤。
结果呢?
江遇就是那个不按常理出牌、悍然破墙而入的意外。
明明只是一场心照不宣的各取所需,理智也曾是她最坚固的铠甲。可就在这烟花盛放的除夕夜,在看到他身影的瞬间,她才痛楚又清晰地意识到:从收到他消息的那一刻起,她胸腔里就揣着一只失控的兔子,它在疯狂蹦跳、冲撞,带来一阵阵令她心慌意乱却又无法抗拒的悸动与不安。
这不安究竟源于何处?
是恐惧他打破这危险的平衡?
是害怕隐秘的期待终成泡影?
还是......担忧他看穿自己已然动摇的心防?
她理不清。但那份没由来的、灼烧般的激动,早已具象化在擂鼓般的心跳和脸颊滚烫的温度里。
许是今夜太过魔幻。漫天烟花将世界渲染得如同梦境,连带着她看向江遇的目光,也仿佛被镀上了一层不自知的、柔软的微光。心底那份被强行压抑的欢喜,竟不合时宜地、悄悄地探出了触角。
还不及她辨清这陌生的情愫,江遇的目光已精准地锁定了她。
他朝她挥了挥手,随即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那上面跳动的数字,正无声地逼近零点。
他大步朝她走来。
随着他每一步靠近,夜幕被更多绚烂的烟花点燃,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浪层层叠叠涌来,浓烈的节日气氛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将两人包围。
林桑榆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不自觉地也向他迈步。一步,两步......直到她的鞋尖,轻轻抵上了他的。
两人身影重叠的刹那,视线在半空中猛然交汇。
她在他的深眸里,捕捉到一丝罕见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温柔。
他在她清澈的眼底,看到了未及掩饰的茫然与悸动。
“江遇......”
她音量不大不小地唤了声,声音在烟花的巨响中显得有些飘忽。
他先懒懒地应了声“嗯”,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随即像是想起周遭的喧嚣,他微微倾身,侧耳贴近她,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拂过她的耳廓,示意她继续说。
世界在轰鸣,可林桑榆的感官却诡异地聚焦于咫尺之间——
他靠近时带来的细微气流,他身上那丝温暖的烟火气,还有自己骤然失序的心跳。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见她不语,江遇只是极轻地、带着点气音低笑了一声。那笑声像羽毛搔过心尖。他的脸颊几乎要贴上她的,薄唇凑近她敏感的耳垂,温热的气息伴随着清晰的话语,裹挟着烟花的震动,直直灌入她耳中:
“我觉得......用文字发送祝福太敷衍了。”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认真,“所以,还是决定亲口跟你说。”
“林桑榆——”
就在他唤出她全名的瞬间,漆黑的夜幕被无数腾空而起的烟花彻底点燃。
“新年快乐!”
四个字,清晰有力地穿透震耳欲聋的爆鸣声,精准地落入她耳中。
几乎同时,远处仿佛依稀传来电视里主持人激昂的倒数尾声和那句响彻千家万户的“新年快乐”,零点到了!
林桑榆的心脏,仿佛也在这一秒被那绚烂的光影和耳畔的低语同时击中,停止了跳动。
她怔怔地望着眼前被烟花照亮的脸庞,大脑一片空白,唯有他近在咫尺的眉眼和那句“新年快乐”在无限放大。
直到第二波更加密集的烟花在头顶轰然炸开,流光溢彩映满她琥珀色的瞳孔,她才像被惊醒般,灵魂归位。
她学着他的模样,踮起脚,凑近他同样被烟花映亮的耳畔,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轻颤和郑重,轻声回应:
“江遇,新年快乐。”
话音未落,一个方正、厚实的红色纸包,蓦地出现在她眼前。
是红包。
林桑榆的瞳孔骤然放大,琥珀色的眸子里满是错愕。
她这个年纪,早已过了收红包的时候,此刻该是她给别人发才对。
她下意识地抬眼,困惑地看向江遇,脸上写满了“这是做什么?”的无声询问,嘴角甚至因这突如其来的迷惑操作而勾起一丝哭笑不得的弧度。
江遇却不解释,只是眼眸深邃含笑,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那目光仿佛带着某种穿透力,要将她此刻的窘态尽收眼底。
过了几秒,就在林桑榆被他看得几乎要败下阵来时,他才慢悠悠地、带着点恶作剧得逞的慵懒腔调,缓缓开口:
“更正一下,”他刻意停顿,视线落在她因惊愕而微张的唇上,“应该是——新年快乐,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