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眼见晏时清毫不关心沈昭月的模样,心里惦念着凡人身体脆弱,怕她不小心死了,自己也得跟着陪葬。
它悄悄地从晏时清身上滑落下来,化作一只小狗崽,跃入沈昭月的房中。
晏时清察觉,也并未阻止,他指尖凝聚一团魔气,汇聚成一只小巧的蝴蝶。
他轻声道:“既然你忘了,那我就替你回忆一番。”
蝴蝶振翅飞离指尖,便化作半透明状,从天空盘旋向下,钻入客栈中。
沈昭月浑身发热,大脑一片混沌,始终无法安然入睡,小黑跃上床头,悄悄用法力勾动一缕微风,替她解热。
舒适的微风让沈昭月紧皱的眉头缓和下来,沉入浅眠中,一只半透明蝴蝶从窗缝中飞进来,映入她的眉心,消失不见。
沈昭月梦到了父母刚刚去世时的冬天。
那时她还住在极北之地的小村里,父亲身患重病,死在了难捱的冬日,母亲持刀自戕,和父亲死在了一起,独留下八岁的沈昭月。
母亲自杀的那一日,舅父提出带着沈昭月上山,学习采集野果,途中却突然消失,留下不识路的她。
从白天走到了黑夜,沈昭月也没能找到下山的路,在下着雪的冬夜,她彻底迷失在深山中。
冬天的深山里,是没有野果的。
身上只带着一日的干粮,沈昭月清楚不会有人救自己,她会被饿死在山中,于是怀里的那个馒头,她留着没有吃。
听说饿死以后会因为心结,变成厉鬼。
如果真的会被饿死,那就在死前咬在嘴里,就不会成为厉鬼吧。
蹲在小山洞里的沈昭月,静静地等待死亡降临,就在她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时,一个人影扑通倒在了她的面前。
是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小男孩,他浑身是血,把面前的雪地砸了一个坑洞出来,将他周身的血都染得红红的。
沈昭月早就没力气了,更没有能力救治他,她只是好奇,怎么会有人出现在这里,刚好看起来还跟她一样,都快死了。
她刚探头过去,小男孩就睁开了眼睛同她四目相对。
明明是个小孩,她却觉得他的眼神比舅父还要凶。
被这样的眼神一看,沈昭月立即缩头回去,干巴巴道:“真巧,你也快死了吗?”
这一定是最尴尬的开场白。
谁会乐意和别人聊自己马上就要死了这件事?
沈昭月问完自己也觉得可笑,把怀里的馒头拿在手里准备着,怕自己闭眼之前,来不及放进嘴里。
“是啊,我快死了,”小男孩开口,声音里还带着几分兴奋,“死了就不用遭受折磨了。”
“可是就这样死去,是逃避呀,”沈昭月叹一口气,她现在耗费力气和别人争辩,毫无意义。
她把自己的馒头掰成两半,取了一半塞进小男孩的手里。
小男孩大概是动弹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任由她动作。
“你干什么?”
沈昭月道:“一会死之前,可要记得塞进嘴巴里,这样就不会因为被饿死,化作厉鬼了。”
小男孩道:“你想用半个馒头收买我,让我陪你去死?”
沈昭月笑得双眼弯弯:“就算我不给你馒头,你现在也要跟我一起死了,这叫做,命定之约。”
......
“小姐,快醒醒。”
身体被微微摇动,本就浅眠的沈昭月很快醒来,梦中的残留记忆很快又重新埋回脑海深处。
她刚动了动,便有一道温柔的女声道:“小姐,你醒了,药熬好了,该起来喝了。”
沈昭月从梦中抽离,精神恍惚,脑中的画面不断跃动,又想起了满是血腥的春桃。
她前几日才将春桃的模样仔细记下,如今脑子里的春桃却不复明媚,而是浑身染血的模样。
她猛地坐起身,抓住身边的人,急迫道:“春桃,是你吗?那位大人这么快就救活你了?”
侍女被她吓了一跳,险些没有端稳药碗,“奴婢不是春桃,奴婢名叫梦霜。”
陌生的声音总算让沈昭月清醒过来,她松开手道歉:“对不起,是我认错人了。”
梦霜这才发现沈昭月双眼失明,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怜惜:“小姐,该喝药了。”
“好。”沈昭月乖巧地喝药。
小黑趴在床尾,满意地看着她很快就喝完了药,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已经没有生命危险。
虽然性命莫名其妙地同一个凡人绑定,令魔烦躁。
但谢天谢地,它的小命暂时是保住了。
刚喂完药,晏时清便从门外进来,对着梦霜道:“你明日再来给她喂药,其余时间不必来,钱会照旧给你。”
梦霜的视线在沈昭月的眼睛上停留片刻,随即又低下头应道:“是。”
她虽然担忧沈昭月看不见,日常必定行动不便,但也清楚这些事不是她能管得了的,匆匆收拾东西离开。
等梦霜走远,小黑才从床上跳下来,摇着尾巴道:“魔君,你还是关心沈姑娘的。”
晏时清直接无视了它,走到床边,认真道:“沈昭月,我此行要去的地方不止一处,行程甚远,你可是确定要跟?”
沈昭月脸色肃然道:“确认。”
“别怪我没提醒你,救人的材料无一不是天材地宝,少不得会与他人抢夺,届时陷入危险,说不定还会丢了性命。”
晏时清说着,视线在她脸上逡巡,却没发现害怕的神情。
沈昭月道:“我不会拖累你,若是哪一日我成为你的拖累了,只管抛下我,但别忘记我们的约定。”
“约定?”沈昭月的话像是忽然触中了他的生气点,闻言立即站起身,一边向外走,一边嘴里喃喃道,“你一个背信弃义之人也配同我说约定。”
他都用引梦蝶助她回忆了,她还假装不知的模样,他就不信她这么快又忘了。
沈昭月没能听见他的下半句话,只听到他脚步急促地离开,有些无措地问小黑:“他算是答应我同行了吗?”
小黑偏了偏头,疯狂运转它不大的脑仁,最后都快冒烟了也没想明白,晏时清这又骂又不拒绝是几个意思。
于是它选择沉默。
沈昭月忽然有些慌乱,唤道:“小黑?你还在吗?”
小黑连忙呜呜两声,示意自己还在。
它还特意又跃上床头,好让她能意识到自己的存在。
沈昭月一把将它搂入怀中,高兴道:“既然你还在这里,那位大人一定不会走掉啦,你刚才叫他什么,魔君?我要不要也这样叫他?”
小黑闻言,有些不可置信,从前晏时清从不会关心它走到哪里,身为影魔,总是会缭绕他而生,但现在有了沈昭月,它只要跟在她身边就不会消失。
魔君也会在意它有没有跟上来吗?
以平日的相处看,小黑还是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它只是晏时清的工具罢了,哪里会被如此重视,它神情恹恹道:“沈姑娘想叫什么便叫什么,只要魔君没有反驳,便是可以的。”
沈昭月感受到它语气低落,“你不开心?”
小黑抬头望向沈昭月,她脸上有着明显的关心,它忽然觉得自己跟她有着莫名的相似之处,挪到她手边蹭了蹭头。
“沈姑娘,其实我......”
房门砰的一声打开,晏时清从门外进来,淡淡道:“你们在做什么?”
小黑吓得从床上跌下去,甩了甩头,一时间不知自己在害怕什么。
它只是想与沈昭月表达一下同病相怜之情而已。
沈昭月道:“魔君大人,你回来了。”
晏时清道:“你叫我什么?”
“魔君大人,”沈昭月重复道,“我不可以这样叫吗?”
“随你,”晏时清走过来,踢了一脚小黑,丢下一张地图盖在它身上,“去打探北境的冰凌草,年份最久的种植在何处。”
为了消除沈昭月的害怕,小黑特地把自己尽可能地变化成小巧体型,此刻被兜头的地图盖得严实,扒拉了好久才探出头,吭哧着气道:“是,魔君。”
晏时清看得碍眼,嫌弃道:“你怎么变成这么没用的样子,变成别的。”
小黑只敢在心里嘤一声,忙不迭变成一只中型犬,叼着地图跑了。
沈昭月道:“魔君大人,你寻找的冰凌草,是为了救春桃所用吗?”
“是,难不成你知道?”晏时清眉头一挑。
“魔君大人有所不知,我的家乡原本就在北境。”
晏时清轻哼一声,他当然知道。
沈昭月眨了眨眼,以为他要补充什么,恭敬道:“魔君大人,您有什么补充的吗?”
“没什么,你继续说。”晏时清道。
“小时候,我爹娘似乎提及过冰凌草,这是一种灵气充盈的灵草,只有仙门中才有。”
沈昭月有些无奈道:“仙门中的事情,我们凡人便不得而知了。”
她觉得自己说了半天,也没能说到有用的信息,对于寻找冰凌草没有实质性帮助,不禁有些气馁。
晏时清恍惚想起,那个冬日,他穿过北境时,似乎撞见过一场奇景,一株已经形成领域的冰凌草,能够抑制住方圆百里的力量,才让当时已经伤重的他伤势没有继续恶化。
那个区域,似乎是某个仙门的驻地。
他催动法诀,给正在城中乱窜的黑雾传音,提醒它重点查探北境以东的区域。
沈昭月好半晌都没有听到晏时清的回应,心中忐忑不安,该不会自己太过没用,本就不知能否跟着他的机会,该不会就此作罢了?
她不想晏时清等到开口时,就是彻底否决她同行的话,挣扎道:“魔君大人,其实我还有其他用处。”
晏时清一脸莫名,“什么用处?”
他忽然接话,打了沈昭月一个措手不及,她只能梗着脖子生硬道:“其实我也可以为您洗衣做饭,端茶倒水。”
晏时清看了眼她的眼睛,笑道:“就凭你?洗衣做饭,端茶倒水?”
像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沈昭月抚上眼睛,不甘道:“就算做不到,我也会努力的,只希望魔君大人不要抛下我,让我跟你一起替春桃寻宝。”
“你不必努力什么,我不需要。”
晏时清站起身,走到门口,终究是受不了别扭的称呼,又回过头,“还有,别再叫我魔君大人,我的名字是晏时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