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朝阳谷谷主都已设下结界,还以不容置喙的态度赶客了,梁礼也不好再赖着脸皮逗留。他紧皱眉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目光在结界内的众人身上流转游走许久,最终咬牙切齿:“走!”

    其余捉妖师纷纷回头,跟着他离开。

    闻人心收回玉简,长舒一口气。

    还好他看事情不对就悄悄给师父传音,还得是靠师父出马——

    “换天池是朝阳谷的东西,我才能护你们一会儿。等去了南靖,可没这么简单了。”闻人语幽幽声音恰好传来,切断了大师兄那点庆幸的小心思。

    “大师兄早就知道换天池是朝阳谷的?”裴知珩挑眉看他,见对方老老实实点头,嘴角抽搐两下,“那你不早说……”

    早点亮出这层关系让师父出马,他们哪里还需要废这么多口舌。

    闻人心尴尬地摸摸后脑勺,想要解释,但张张嘴又说不出来什么,最后还是传音玉简里的闻人语出声换了个话题。

    “这玩意儿真该改进了。”闻人心一手托着下巴,另外一只手握着笔在宣纸上随意地写写画画,余光瞟见被他用灵力托起浮在面前的传音玉简。

    “看不见人,说狠话都不够爽。”

    他刚才对着空气,感觉自己一点都没发挥出来应有的气势。

    闻人语盯着传音玉简,若有所思:“听说南靖有很多精妙玩意儿,比如既能传音又能传画的玉听,你们到时候多带些回来,让我玩玩。”

    朝阳谷用的玉听只能在谷内使用,也只有最基本的传音功能。出了谷就用不了,只能靠大师兄带着的传音玉简和身在谷内的师父短暂联络一会儿,但功能更是比不过玉听,每次最多坚持一刻钟就会断联,且一天内只能用两次。

    所以他们出谷后只能使用最传统的通讯符。信息全面准确又快速,唯一的不足就是使用上不够便捷,比如这次闻了就遇到麻烦,没法偷偷给他们传递消息。

    闻人心点点头,在心里记下。

    看来到了南靖,他们首先得买一些出谷这段日子在外面用的玉听,方便联系。

    裴知珩问:“师父这么厉害,怎么不自己研究改进一下?”

    闻人语一副悠哉的语气:“自己弄多麻烦,大树底下好乘凉。我比较喜欢不劳而获。”

    裴知珩:……

    他算是见识到这位师父有够随意的。

    “对了,老大你关心……”下老二。闻人语话还没说完,传音玉简掉落在桌上,啪嗒一声。

    时间到了,通讯中断。

    他不满地撇撇嘴,一巴掌拍碎传音玉简。

    他话都还没说完。

    真是烦人。

    迟早就把这玩意儿淘汰了。

    ……

    闻人心倒是能明白师父下一句话要说的是什么,他看向那边还守着闻了,一声不吭的夏听雪。

    她沉着脸色,紧抿红唇,虽然从头到尾没有说什么,但他知道她心里肯定不快。

    “既然解决完了,那我们快回去给小师妹熬点药吧。”他将目光转向仍在裴知珩怀中的闻了。她还阖上双眼,额头微微渗出汗珠,双手紧紧拽着裴知珩的胳膊。

    裴知珩点头。

    他能感觉到怀里的人越来越发烫,很不正常。不像是单纯因为水冷而受凉——他看着闻了手腕上的手镯,羊脂白中镶嵌着两抹相融的金色和暗红色,微弱淡淡的,看不真切。

    这东西是不是对她身体有影响?

    裴知珩没怎么琢磨过医术,也不敢确定。

    闻了微微睁眼,眼前模糊的景象稍微清晰了点,她歪头,看见驻足在岸边的温芙。

    师父出面拦下那帮捉妖师后,她便立刻疏散所有锦鲤妖,告知它们现在的情况,让它们安心入水。而做完这些,她还将自己携带的所有铜板钱币都扔进水里,在锦鲤妖们不解和害怕的情绪中闭上眼许愿。

    “我想要这里的锦鲤妖在换天池好好度过今天。”

    她的愿望眼下很好实现。

    过了今夜,所有锦鲤妖都能汲取许多欲念带来的妖力。

    长睫倏地扑闪,闻了感觉心里有一块软下去,让她很不适应。

    她没说话,只觉得喉头酸涩,好像有东西卡在那,才让她无话可说,将所有情绪咽下去。

    大家都赞同大师兄说的,事情已然解决,他们该整顿一下离开卫国了。

    裴知珩背着闻了,越过那神志不清的陆以恒,闻了睁眼的那一瞬间,眸中闪过一丝暗红色,与陆以恒对视。

    随后她又闭上眼,当个安安静静的病人。

    回到客栈,温芙给她诊脉,说是脉象平稳,看不出什么问题,只能归结为在水里手冷太久,需要休息取暖一阵,等她恢复后,大家再收拾行李。

    温芙走后,她一个人待了一会儿,还没觉得清净够,二师姐又来了。

    她是一个人过来的,看样子心事重重。

    闻了先前已经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往常她对捉妖的事情最积极,平日里也是最聒噪的,但今天除了自己出水晕倒那会儿,后面都没怎么说过话,这和二师姐的性子很不符。

    “好点了吗?”闻了点点头,模样乖巧,脸色染了些病气,看上去更加柔弱了。

    夏听雪双手背后,等走到她面前时,才拿出来,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握在手中,散发着诱人的甜味,“吃点好吃的,有助于恢复。”

    闻了怔愣,思绪就像这串糖葫芦外层的糖霜裹住她,抿出一丝甜意。

    但她能看出来,夏听雪的笑意背后有几分勉强。

    她大概能猜到一些。

    “谢谢师姐。”

    看她笑得开心,夏听雪松了口气似的,坐到床边,温柔的目光轻轻拂过她的脸颊:“之前听师父说你小时候过得很苦,总叮嘱我们下山后多给你买些好吃好玩的。”

    闻了一愣,旋即又在心里吐槽两句。

    闻人语不知道她以前的事,应该是随口胡诌的。

    这老头儿最喜欢说些没头没尾的,为她附加很多悲惨的往事,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之前她就从大师兄那听说,师父说她小时候没穿过鞋,要多找些料子好的鞋子给她。

    ……

    “师姐不开心吗?”

    闻了本不想管那些隐藏在情绪之下的秘密。

    她不过只是在朝阳谷待了三年,而且是戴着不为人知的面具,隐藏了三年,而且除了温芙,其他人死活皆与她无关。她不在意,也不需要在意。

    短短三年罢了,她不觉得自己和这些人有多深的交情。即便有,也不过是昙花一现,他们不是一路人,注定不会同行。哪怕是她如今需要多加关注的温芙,在她拿到想要的东西后,即便不会反目成仇,也不可能再以师姐妹相称。

    闻了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交心。

    但夏听雪平时对她不错,也最吃她柔弱这一套,她脑子单纯,性子直,现在单独找过来,也许也是想吐露些心声。

    聊一聊也无妨。

    反正……

    闻了在心里说服自己。

    反正现在她还是朝阳谷小师妹。

    与他们亲近些才最正常。

    夏听雪叹了口气,垂眸看着地面,脚尖碰在一起,像她汪汪心事碰撞交织,迸发出更多的烦忧。

    “闻人心跟你说过我的事吗?”

    她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闻了咬下一口糖葫芦,摇了摇头。

    其实是说过一点的,所以她大概能猜到二师姐是在为什么烦恼。

    但闻人心点到为止,说了个浅显,还让她保密。

    似乎在她面前,师兄师姐们更容易袒露一些不想和别人说起的往事。

    “其实来之前,闻人心已经安慰过我了。我也不懂他怎么总是小题大做的,我根本就没放在心……”二师姐顿住,话锋一转,“好吧,我是挺不高兴的。”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和梁礼那些人是共边的。

    她无比赞同,妖物不配谈什么生路。

    是妖都该死。

    可是偏偏老三出手护住那些妖怪,在还没有查清事情之前就义无反顾站在它们那边,就连师父竟然也设下结界护住锦鲤妖。

    “了了,你觉得你三师姐说的对吗?”夏听雪扭头,看着她,“妖有好有坏?”

    这是个恳切的问题,没有带上她一贯的强势,而是真的在求一个答案。

    闻了沉默了一会儿。

    闻人心和她说过,二师姐视妖族为仇敌,恨不得杀光天下妖物。

    只为报血亲之仇。

    “我一看到那些妖怪,我就能想起我爹娘是怎么被它们活活扒皮抽筋,死在我眼前……”见她没有表态,夏听雪继续说,“我爹娘一介凡人,辛辛苦苦数载,换来这样的结局,我没办法不恨——”

    那些年,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阿爹的头颅和她那死不瞑目的样子,也能看见阿娘最骄傲的外表容貌被刮下剔除,生在那妖怪的脸上。

    一朝变成孤儿,夏听雪发誓,要除尽天下妖邪,为父母报仇。

    每次温芙口口声声说妖怪也有好妖,不应该赶尽杀绝时,她就觉得讽刺。在她眼中,妖物都该死,都是害死她爹娘的罪魁祸首。它们天生就站在凡人的对立面。

    但偏偏说这话的人是温芙。

    “若换做旁人,我大可不屑一顾。可唯独温芙,我不明白为什么。”

    闻了抬眸,兴致顿起。

    夏听雪紧攥着被角,心口像是塞了团棉花,堵得她发慌。

    “五年前,温家上下被妖怪屠尽,五十条人命,只留下她一个活口。”短短一句话却让闻了心停滞一瞬。

    这是她不知道的。

    夏听雪的问题一时间也成了她的疑惑:“如此滔天大仇,她为何不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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