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李慕缨的身体随着几只狐狸的冲力向后跌去,一下就将身后的木门撞开了。
硬物撞到背上的感觉消失后,她摔坐到了地上。然而意料之中的痛感并没有随之而来,反而是一阵浸骨的冷意从她的尾椎骨处沿着脊骨传遍她的全身。
这真是种奇特的体验,从前她身体都未有过冷和热的印象。现在这一切都同别人教会她的难过和开心一样,都是不久前她才体会到的。
但要说她最初能感受到身体和心灵的不同,好像是从她戴上头上这顶金冠开始的。
李慕缨的意识过于浅薄,她仍无法思考为什么这顶金冠会给她带来这样的变化。她只能匆匆将它放到一旁,从地上站了起来。
“哗啦——”
李慕缨将刚才用来撑地的手伸到眼前,但她看不见。仅能感受到冰冷彻骨的寒意从手上传来,同时还多了些潮湿的感觉。
水。
李慕缨低头,她依然看不见漆黑的脚底。
她试着用脚划拉了两下,不深不浅的水刚好没过了她的鞋底。
她抬眼,方才和她一起进来的胡茉儿在哪里?
她心里念头一动,摊着的右掌中就生起一簇火苗来,将停留在上的水液烤干的同时,为李慕缨亮起一片小小的空间来。
李慕缨借着这火光四周看了下,胡茉儿不在她身旁。
豆大的火光外全是黑沉沉的。她是这暗河中唯一的明舟。
找不到胡茉儿,李慕缨不由得出声呼唤道:“姥姥。姥姥。”
只可惜她语气平稳的,全不像是在叫人的样子。
四周鸦雀无声,只有她的那两声“姥姥”回荡在这黑漆一片的世界里。
看来在原地叫唤是不顶用的。李慕缨垂下眼睑,看向鞋底。火光将这水表面打磨成一面镜子,她的面容出现在水面之上,清晰平整,一点因水波而生的皱纹都没有。
李慕缨将右手掌转了一下,她掌心的火焰如水滴般落下,接触到水液的时候,它原本应化作一撮烟消失不见的,但唤出它的主人,注定了它不会是一般的火焰。
它停留在水面上,而后向右移动。一簇簇火苗在它游走过的地方生起,它们以李慕缨为圆心,画了一个完整的圆后,从她手心落下的那点火苗回到了起点。
李慕缨站在这个圆中,缓缓阖上了双眼。她脚下的火圈在她阖眼的瞬间,就向外一圈接着一圈地扩散而去,仿佛是在给这无波的死水添上它本没有的涟漪。
李慕缨的灵识随着脚下的一波波荡出去的涟漪向着四面八方而去。她在通过这火探索着这个纯黑的空间,寻找除黑暗和死水以外,别的事物的讯息。
这些火铸成的水波,圈圈荡漾出去后,仿佛没有彼岸般,短暂地照亮空间后,渐渐消失在了更远的黑暗中,没有一点回来的迹象。
突然,在李慕缨紧闭的双眼前出现了一点若隐若现的蓝色。
“嗯——”
她有意识地操纵着附有她意识的火焰向着那点蓝光而去。过了一会儿后,她睁开了双眼。
蓝色的莲花。
对常理还未有太多认识的她来说,这种在世间很罕见的物种并未引起她的诧异。她直接抬脚就往感知到莲花的那个方向走去。她脚底的火圈也跟随着她而去,替她将所行路上笼罩周身的黑暗击退,让她得以看清所要前行的路。
李慕缨在察觉到水中的莲花后,也未将还在不断荡出去的火波停下。她想万一还有别的地方呢?但这可不像以往她的作风啊,倒像是宋栀明或者温叶会提醒她去做的。
一个人身处在无声的黑暗中时,很容易胡思乱想。李慕缨虽然头脑简单了些,但也不自主地神游起来,好像这样就能驱散些无聊似的。
她在想什么呢?要是那蓝色的莲花处她仍找不见人该怎么办?胡茉儿又去了哪里?还有就是,她为何成了这样?
她虽然懵懂,但也很清楚自己身体和心理上产生的变化,甚至她开始自主地去决定一些事情,而不是由别人支使她。这样的感觉,很好。
李慕缨想着想着笑了起来,她很喜欢这种可以掌控自己的感觉。连对前路未知的担忧和疑虑都散去了些。
算了,要是不行,就试试强行把这里撕破吧。
她握了握右手,掂了掂手中的力量。她身体里的力量,足够了。
带着这份自信,她因水而沉重的脚步也轻快了起来。不一会儿,就瞧见了她灵识中见过的若隐若现的蓝光。
李慕缨马上加快了脚步,那点蓝光在黑色的幕布下随着她的距离从地平线上一点点升起扩大,仿若缓缓东升的太阳。
而那蓝色的莲花也缓缓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那不是一株,而是一池。
李慕缨慢下了脚步。这一池盛发的莲花就像是披着蓝衣的仙子静立在这里。她走入了它们,从它们身旁擦肩而过,柔软的花瓣隔着衣服从她皮肤上一触而过。
冷。
这是她从花瓣上感受到的。彻骨的冷。
但这冷又与她最初跌进水中时不一样,它仿佛穿过了她的皮肤,随她滚烫的鲜血流动,来到她的胸腔处,再由那里扩散出去。就像是——
就像是她脚下荡出去的火圈。
这样的联想使她在莲花从中停下了,低下头,打算去看一眼脚下的火焰。而就在这一刻,长得繁密的花丛中的一朵,终于接触到了她裸露在外的肌肤。
“丞相。”
李慕缨眼前仿佛隔着层水雾,而水雾背后是宋栀明。
她与平日里李慕缨见到的她很不一样。穿着一袭绛紫的文人衣袍,头发全梳了上去,发间簪着泛着金色的翠绿玉簪。簪身通体油亮,色泽饱满,雕工细致。簪上垂下根金丝,丝的末端缀着颗通透的翡翠珠子。此刻,她像是听到有人唤她,从桌上抬起眼来,那颗翡翠珠子随着她的动作,轻轻地拍打在她脸上,发出些细碎的声响来。
飞扬入鬓的眉,凌冽厉气的眼,赤色流光的唇。她手中还捧着卷李慕缨在李溪那里见过的奏本。
李溪,刚刚她听见那人唤宋栀明什么来着?
“丞相。”
宋栀明看向的是李慕缨这个方向,但她似乎并没有瞧见她这个人。宋栀明将手中翻开的奏本往桌上一搁,向后靠在了椅背上,神情倨傲地睨着开口道:“本相交代给你的事,可办妥了?”
李慕缨接触到她的眼神,才反应过来,自己比她低了好一些,这个视角,她好像是跪着的。而这时从她紧闭的嘴里响起了不属于她的声音:“禀丞相,下官不辱使命,召集的那些文人已将传文写好,只等丞相您过目了。”
“嗯~”宋栀明轻哼了这声,手指在桌上点了一下,“呈上来吧。”
“喏。”
李慕缨感觉到她的视角在变高,而后向着宋栀明一步接一步地靠近,但她的眼前仍是蒙着层朦胧的白纱。她试着开口出声,但嘴皮子并不受她控制,她仍是紧闭着朝前走去。
待她走到宋栀明的桌前后,她的视线再次朝下,盯着乌色的桌面不动。这时,她感觉到她的双手在向上抬起,手里似乎拖着什么,轻轻地搁在了桌面上。而后,她又毕恭毕敬地退了回来,垂首站着。
她好像不能与宋栀明平视。
李慕缨想起了军营里其他士兵见到李溪时,亦是如此。
“对了,昨日在朝上大王同意了建庙的事——”
李慕缨感觉到自己身子又低了些:“丞相放心,工部那边已经派了工匠。”
宋栀明短短地“嗯”了一声后不再言语,李慕缨安静地站着,偶尔能听见一两声书页翻动的声音,
隔了好久,久到她的双腿快要僵住时,她才再度听见前方传来人声。
“工部那位大人的事,都抹掉罢。”
李慕缨的身子颤抖一下,说道:“但那位大人他······”
“抹掉他。”宋栀明的语气变冷了些,“不相干的人,不必留下姓名。”
“······喏。”
应了这声后,李慕缨的眼前更加的模糊了,同时她的灵魂似乎在从这具身体中抽离。一股极大的吸力抓着她的后背,将她从宋栀明身前向后拽去,可惜,宋栀明至始至终都未看到她。
淡淡的幽香和脸上冰冷的触感让李慕缨的神智回到了这片黑暗深处的莲花丛里。
她侧首,看了眼停驻在她脸畔的蓝莲花,那淡淡的幽香该是来自这里。李慕缨嗅着,竟觉得有些头晕,看着那花瓣的眼也迷幻起来。她马上将头转了回来,让脚下的火焰烧得更旺了些,升腾的火气将花中惑人淡香隔离。
她这时才彻底从方才的幻象里清醒过来。那样的宋栀明,与李溪行事截然不同的丞相。李慕缨想起来除了有些茫然外,还有点隐隐的期待。
以前她从未把宋栀明和丞相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但这个幻象中,她竟觉得,宋栀明很适合。
圈圈荡漾出去的旺火将李慕缨脚下的深池照亮,李慕缨通过这一阵阵的光亮才看见这池子下的纵横交错。
这些莲花的根茎似乎都是从同一个地方生长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