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与女

    远处的啼鸣将沉思中少女的思绪唤回。独自一人走在石板路上的她,循着这萧索的啼声望去。

    西沉的太阳将天空染得微红,那声音所在的山头在红色的幕布下像是用深色的墨晕染了一片,她没法从那里瞧出一点光来。

    金岁蛮双手交叠在身前紧握着,两肩上重得仿佛压着座山,迫使她低下了头。她身上穿着的是那三位仙人给她的品蓝色官服。其实,她不喜欢蓝色。但这衣服的颜色象征着权力,而权力,意味着选择的自由。

    想到这里,她这才得以小小地喘了口气,有了几分闲心欣赏起这难得的黄昏美景。

    “岁蛮姐!”

    金岁蛮还未反应过来唤她的这人是谁,眼前就出现了一双稚嫩黝黑的手,上面还有许多细小结了痂的伤口。而这双手却捧着一个很干净的苹果递给了她。

    “岁蛮姐,这是我最近吃过最好吃的苹果了,特意留了一个给你!”

    金岁蛮看着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睛,大大的,配上咧着嘴露出洁白牙齿的笑容,很难叫人不喜欢她。金岁蛮笑了笑,从她手里接过苹果后,往她手心里放了一枚钱币:“小鱼,谢谢你。”

    “诶!”江小鱼对她给自己钱的行为很不满,撅着张嘴,作势就要把那枚钱币塞回来“姐姐,我不要你钱的。”

    “知道。”金岁蛮摸着她的头,见她鼓着脸的样子,耐心地解释道,“姐姐知道你是好心,但要是被你娘和你爹知道了,又会说你啦。你若是挨骂了,姐姐心情不好,也吃不下这苹果的。”

    她手握着江小鱼的手,带着她将五指合拢,那枚钱币牢牢地握在了江小鱼的掌心中:“姐姐给的钱,不是为了买这个苹果,而是买你和姐姐两个人的平安和快乐。”

    江小鱼鼻子抽了一下,将那枚钱握紧后,说道:“姐姐现在已经是我们的总兵大人了,可以给小鱼的娘和爹下令的。”

    金岁蛮却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叹道:“你娘和你爹和这城里的其他人一样,并不认可姐姐这个总兵的。”

    “那——”小鱼想起了自己家人私下里骂金岁蛮的那些话,眼圈渐渐红了。在她心里金岁蛮就是最好的人,最好的人当然能做好娲梦关的总兵。因此,对于城里那些质疑她的声音,小鱼一直替她觉得委屈:“姐姐需要小鱼帮忙吗?”

    金岁蛮再次摸了摸这小姑娘的头顶:“小鱼好好地长大就是在帮姐姐的忙了。”

    与江小鱼道了别后,金岁蛮再未碰见其他人。一路怀揣着心事回了金府。门口的小厮瞧见她,习惯性地行礼道:“小——”

    金岁蛮停下脚步,侧首横了他一眼,他立即改口道:“大人。”

    金岁蛮朝他点了下头后,迈过了门槛大步向府里走去。她知道身后那人会对她投来怎样的目光,但她不在乎。她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也没必要去在意一个无法理解她的人。

    她今天来这里,只是为了她的母亲。

    “你走吧,我不想见你。”

    但她的热忱全被拦在了她母亲的墙外。

    金岁蛮跪在母亲屋前的廊下,仰着脸,问着屋里那个已经生出皱纹的女人:“母亲,你剩下的日子,真不打算再见女儿一面吗?”

    屋里的女人沉默了,她单薄的身体借着烛火映在了纸糊的窗上,金岁蛮看着那瘦削的黑影,在跳动着的光中,有几次几近泯灭。

    “你——蛮蛮,你回来吧。你回来做母亲的好女儿,母亲也会好好看着你的。”

    金岁蛮闭上了双眼,轻轻吸了口气。屋中的人在这院中种了许多的树,被这些绿树滤过的空气,进入了她的肺腑里,她从中感受到了阵阵清凉,使她沸腾的血液和神智冷却了下来。

    金岁蛮睁开了眼睛,再次问她:“母亲,我以前问过你,为何要亲手种下院里的这些树。您还记得您当时说了什么吗?”

    窗上跳动的黑影突然一滞,金岁蛮将她的反应揽入眼底,继续说道:“您说您是因为父亲——”

    “够了!”

    窗上的黑影突然蹿起,面朝向门的方向,喝道:“我不想再听到这些!”

    金岁蛮见她情绪激动,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触动了她。正想乘胜追击,进一步动摇她的心理,然而她压根儿没给她这个机会:“早知现在这样,我情愿当初叫你祖母真将你溺死在缸里,没有你这么个忤逆父母、大逆不道的女儿!”

    这话如一道巨雷劈在了金岁蛮的头上,她耳边嗡嗡作响,一直回荡着她母亲细弱但铿锵的声音。

    生下她的母亲,竟是盼着她死的吗?

    金岁蛮跪在她门前仿佛僵住了般,任弯月攀上夜空将她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那和屋内女人同样单薄的身影也未动分毫。而和金岁蛮一门之隔的女人也一直保持着站起时的样子。

    金岁蛮盯着那影子,心里想着:她现在在想什么呢?会不会后悔对自己的女儿说出了这种话?还是,在盼着自己早点离开,不要脏了她的眼?

    但无论是那一种,她的话已经扎进了金岁蛮的心里。无论有意无意,至少说明了一点,她的母亲是为当初生下了作为女儿身的她而有遗憾的。因为,她不是所有人都期望的儿子。

    金岁蛮用力咬了下下唇,破出的口子中渗出几丝血来。她将这血舔进了嘴中,感受着血液的气息。这气息来自于屋内的女人,一根红色的带子,让这血液从她身上流入她的身上。后来,她从她身体里离开,那根带子就断了。而现在,她要离开她独自去面对这个世界,那根带子最后残留的痕迹,是否也该被抹去了?

    金岁蛮从地上站了起来,屋里的人见她动作似乎晃动了一下身体。然而,此时的金岁蛮看她的眼神中已经不再有乞求了,她淡漠地看着她,开口道:“岐国的军队已经在城外驻扎了。母亲,女儿很快便能如您所愿死去了。您不必再难过了。”

    她话说完后,同来时一样,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离开了。

    屋内的女人听见她的话时浑身一颤,但仍等着她的身影从门前离开后,才推开了紧锁的门。已经长出皱纹的手搭在门框上,另一只捏着绣花的帕子掩在鼻上。她无力地倚着,望着她种下的树林中独自远去的少女的背影,小声地哭了起来。

    明明她只要唤那背影一声,她就能回头的。

    夜里,周念儿派人将她从那些跟随金壕而来的人们嘴里打探到的消息传递给了李溪。

    原来像金小姐那样搬进了总兵府里的姑娘家有好几个。周念儿还打听了下,这些女孩子的家世背景并没有什么共通之处。若非要说的话,她们都是在同一天搬进去的。而且据她们家里人说,她们是一早醒来就走了的。

    一早醒来,那不就是睡了一觉吗?

    李溪联想起自己的遭遇,莫非那三个摘仙人通过梦境操控了她们的神智?但仅仅只是换个地方居住,需要如此大动干戈吗?还是说,是为了用这些女孩做人质来要挟她们的家人?更有甚者是为了威胁将攻打她们的岐国?

    李溪有些摸不着头脑。而此时,帐外传来一中气十足的女声。

    “郎家军郎却娴求见丞相。”

    李溪不知她为何要在这时来找自己,但郎却娴此人眼里唯一尊重的只有她的父亲,素日里并不同他亲近,能在此时来找他,想来也是为了什么要紧的事。

    “进来吧。”

    然而,今夜来找他的女子并非只有郎却娴一个,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李溪下午见过的人。

    李溪马上站了起来,朝她行礼道:“李溪拜见公主殿下。”

    周念儿拦住了他,说道:“丞相无需多礼,我来此只是对白日的事有些想法,想与丞相探讨一二。在来的路上正巧碰见了同样来找您的郎小将军,便和她同行了。小将军应该是有什么急事要找您。”

    李溪的目光落在了郎却娴身上,却见她乐呵呵地用手挠着额角说道:“也没有什么急事啦,就是丞相您上次答应我的,把阿缨和暂音借给我的事儿,您还记得吗?”

    她这一提,李溪马上就想起了。郎却娴又接着说道:“我听今日来营里找您的娲梦关的百姓说,娲梦关里的是三个女摘仙人,既然如此,不如就让我们三个女将去会一会她们!”

    她说这话时气势一下子提了起来,仿佛都已经瞧见她们三个杀进娲梦关的场面了。

    李溪笑了笑,她这个提议并无不妥,虽然他不觉得派男将去就是在欺负人家,但派女将去,至少外面的名声上会好听一些。

    他正要应允的时候,却听一旁的周念儿开口道:“如此甚好,但你要不要考虑再带上宋小姐呢?”

    “宋小姐?”郎却娴疑惑的侧过头来望着周念儿,周念儿则答她道:“你们三人无论是武艺还是仙术我都不担心,但若论智谋,宋小姐要比你们强一些。”

    她声音放低了些:“娲梦关总兵府里还有群新任了官职的普通人家的女孩,若她们不肯屈从于武艺,或许宋小姐有办法说服她们。”

    周念儿对上了李溪的双眼,眼里是还未起波的深海:“我想,宋小姐应该很能理解她们的想法。”

    李溪凝视着周念儿的眸子,突地笑了起来,说道:“臣看来,不止是宋小姐,公主殿下也能理解她们的想法啊。”

    “过奖过奖。”周念儿没有否认,应道,“毕竟,我们都是女人。”

    李溪听了她的话后反而沉默了。刚才周念儿的一席话,已经帮他解开一大半的疑惑。那三个女摘仙人的想法应该同郎却娴一样,是想要个由女人统治的城池。但目的为何?是要向别人证明她们也不比其他人差吗?

    李溪看向了在场的这两位,她们的年龄相差了十几岁。一个已为人妻为人母,一个待字闺中活力无限。但她们一个在权力场上搅弄风云,一个在沙场上横刀立马,似乎都不是传统眼里女人该走的路。她们又是为了什么?

    “我明白了。”

    李溪听见了郎却娴答复的声音,她的语气里充满了肯定,这让李溪不由得转向了她。只见她看着周念儿的眼睛,目光灼灼:“殿下,我想我也能理解她们的想法,就让宋小姐和我们同行吧!我们一定会保证她的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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