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阳的端午来得悄无声息。
楚云玖斜靠在窗前的软榻上，望着窗外悬挂在门楣上的艾草，心中五味杂陈。
"五仁。"她忽然开口，声音有些闷闷的。
"诶，郡主，怎么了？"五仁连忙放下手中的针线，小跑着过来。
"本郡主写给父王的信，送出去了吗？"楚云玖转过头，眼中带着一丝期待，"有没有告诉父王我遇刺的事？"
五仁垂下眼眸，声音越来越小："送...送出去了。"
"那有回信吗？"楚云玖的声音更轻了些，像是怕听到不好的答案。
五仁咬了咬唇，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没说本郡主受伤了吗？"楚云玖的声音有些颤抖。
"说了...奴婢说您受了很重的伤，差点...差点就..."五仁眼眶有些红了。
楚云玖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她缓缓转向窗外，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失落："连我差点被人杀死都不关心...看来真的是彻底不要我这个女儿了。"
"郡主，也许是路上耽搁了，或者王爷公务繁忙..."五仁急忙想要安慰她。
"公务繁忙？"楚云玖猛地站起身，苦笑一声，"父王再忙，看到女儿遇刺的消息，总该有个回应吧？除非...除非他根本就不在乎我是死是活！"
她大步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那张略显苍白的脸，声音愈发尖锐："也对，反正我已经嫁出去了，生死都与王府无关了！"
"郡主，您别这么想..."五仁声音都哽咽了。
"现在谁还在乎我的想法？"楚云玖忽然转身，眼中闪着光，"走！我们去潇洒，潇洒！"
"啊？"五仁被她突如其来的情绪变化吓了一跳。
"带你去败光那老头的产业！"楚云玖咬牙切齿地说道，每个字都带着怨气。
"别...别了郡主！"五仁慌忙摆手，"前些日刚遇刺，您想要什么，奴婢去寻来就是，您还是别出门了"
楚云玖重新整理着发髻，手指微微颤抖，语气变得危险而决绝，"不出门难道就安全了？黑衣人要杀我，躲在屋里也没用。倒不如出去逛逛，说不定还能碰到几个刺客——"
她停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丝苦涩的笑容："早死早超生。"
"郡主..."五仁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您别吓奴婢..."
楚云玖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觉得很陌生。那张脸还是从前的脸，可眼中的神色却变得如此陌生...
从前在王府时，她何曾有过这样绝望的念头？可现在...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朝门外走去，"走吧，出去看看热闹，总比在这里胡思乱想强。"
五仁抹了抹眼泪，见劝不住，只好小声说道："那...那奴婢陪您。"
推开院门，楚云玖就看到引泉正挺直腰杆站在门外不远处，一副尽职尽责的模样。
看到她出来，引泉立刻上前一步，恭敬行礼："郡主。"
楚云玖斜睨了他一眼，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
引泉神色不变，声音平稳："公子吩咐，要保护郡主安全。"
楚云玖冷笑一声，没有搭话。
引泉被这冷漠的气氛弄得有些尴尬，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
"爱跟就跟，"楚云玖不耐烦地摆摆手，迈步朝外走去，"但别跟得太近，容易殃及池鱼。"
她顿了一下，回头瞥了引泉一眼："我烦。"
说完，她径直朝街市的方向走去，步伐急促，头也不回。
"郡主，您走慢点..."五仁连忙小跑着跟上，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引泉。
引泉看着楚云玖那道倔强而孤独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远远地跟在后面。
街上的端午气息很浓，家家户户门前都悬挂着艾草菖蒲，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味。
小贩们沿街叫卖着雄黄酒、香囊荷包，孩童们穿着新衣在巷子里追逐嬉戏。
"郡主！郡主！"五仁抱着一大堆东西跑了回来，"糖人、糖葫芦、还有酥饼！老板说您给的银子太多了，硬要多给些东西！"
楚云玖看着五仁满怀兴奋的模样，心情总算好了些："那边热闹得很，是什么？"
顺着远处的喧哗声望去，只见河堤上人头攒动，锣鼓声和呐喊声此起彼伏。
"好像是龙舟赛呢！"五仁踮起脚尖张望，"郡主，咱们去看看吧！"
楚云玖点了点头："走。"
河堤上人声鼎沸，彩旗飞舞。
宽阔的河面上，十几条龙舟正劈波斩浪，桨声如雷，激起片片银花。岸上的百姓们挥舞着彩带，为各自支持的龙舟呐喊助威。
"好热闹啊！"五仁兴奋地拍手。
楚云玖寻了个不太拥挤的角落站定，看着眼前的景象。
"梅花村的落后了！加油啊！"身旁一个妇人急得直跺脚。
另一个妇人笑道："你这是为娘家着急呢？咱们这里的规矩，出嫁的女人都要为娘家龙舟助威，图个好彩头！"
娘家...
楚云玖心中一酸，看着河面上奋力划桨的龙舟，忽然想起父王。
不知道承京的端午是什么样子？父王现在在做什么？他会想起她这个被发配的女儿吗？
正沉浸在思绪中，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
楚云玖下意识地回头，只见一队官员正沿着河堤缓步巡视。
为首的正是黎野，身穿青色官袍，神色淡然。他身后跟着一个微胖的中年官员，满脸恭敬地亦步亦趋。
"黎大人，您看这龙舟赛办得如何？"那中年官员笑容满面地询问道，"下官特意安排了人手维持秩序，确保万无一失。"
黎野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在人群中扫视着。当看到楚云玖的身影时，脚步微微一顿。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楚云玖心跳莫名快了几拍，连忙移开目光，假装专心看龙舟。
黎野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继续朝前巡视。
"赵县丞，河边人多水深，务必小心。"他淡淡吩咐道。
"是是，下官明白。"那个被称为赵县丞的中年官员连连点头。
楚云玖偷偷瞥了黎野一眼，见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心中忽然涌起一阵说不清的情绪。
这个男人，明明和她一样被发配到这里，却还能如此从容不迫...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哎呀！有人不行了！"
"快来人啊！"
尖叫声瞬间盖过了锣鼓声，河堤上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楚云玖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围着一群人，中间似乎躺着什么。黎野和赵县丞立刻大步走了过去，楚云玖犹豫了一瞬，也跟了上去。
"让一让！让一让！"赵县丞高声喝道。
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路。
楚云玖被挤到前面，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中年妇人，面色青白，双眼紧闭，怀中还紧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
孩子还活着，正哇哇大哭，小脸蛋哭得通红。
"这是张寡妇啊..."有认识的百姓低声说道，"刚才还好好的，说是要带孩子来看龙舟呢..."
"该不会是中暑了吧？今儿个太阳这么毒..."
赵县丞蹲下身子，伸手探了探妇人的鼻息，脸色一变："已经...已经没气了。"
黎野站在一旁，神色淡漠地看着，并没有上前查看的意思。
楚云玖看着地上的尸体，心中一震。
活生生的人，刚才还在说话，这会儿就...
"娘亲！娘亲！"那个孩子哭得更加凄厉，小手不停地摇晃着妇人的胳膊。
"别哭了，你娘亲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那个大娘轻声哄着。
一个好心的大娘想要抱起孩子，孩子却挣扎着喊道："娘亲...她不认识我了...还咬我..."
楚云玖听到这话，眉头一皱。
她下意识地想要上前查看，但余光瞥到黎野那副置身事外的表情，又想起父王之前的话之前说过的话——
楚云玖咬了咬唇，强忍着内心的冲动，站在原地没有动。
正在这时，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个身穿官袍的年轻男子匆匆赶来，身后还跟着几个衙役。
"李知县来了！"有人认出了来者。
李文原快步走到现场，先朝黎野深深一拜："黎大人。"
黎野淡淡颔首："李知县。"
李文原蹲下身子，仔细查看了尸体，又听赵县丞汇报了情况，脸色渐渐凝重起来。他起身，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周围的情况，最后将目光投向黎野。
"黎大人，"他语气试探着说道，"这张寡妇的死... "
黎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哦？李大人觉得不妥？ "
李文原用余光扫乐颜张寡妇的尸体，思索状，"怎么早不投河晚不投河偏偏选择这个时候？实在蹊跷。"
黎野沉吟了片刻，神色依然淡漠："李大人多虑了，天气炎热，暴毙也是常有之事。"
"可是黎大人..."李文原显然不死心，"您从京城来，必定见多识广，若真有隐情而我们疏漏了，岂不是..."
他话音一转，语气更加恳切："此案还请您指点一二，下官实在是拿不准主意。"
楚云玖敏锐地察觉到了李文原话中的试探意味。
她偷偷看了看黎野，只见他脸色微沉，显然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
如果李知县继续逼迫下去，黎野恐怕很难脱身...
"黎大人，您觉得这案子..."李文原还想继续说下去。
就在这时，楚云玖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我...我头晕..."她声音微弱地说道，身子开始摇摇欲坠。
"郡主！"五仁连忙扔下手中的东西，扶住她的胳膊，"您怎么了？"
楚云玖扶着五仁，脸色苍白地说："可能是...看到这种场面...受了惊吓...我有些撑不住了..."
黎野立刻转过身来，神色关切地问道："郡主可有大碍？"
"无妨...只是有些晕眩..."楚云玖虚弱地摆了摆手，声音越来越小，"不如...先回去休息..."
"也好。"黎野毫不犹豫地说道，"郡主身体要紧，我这就送您回去。"
李文原见状，也不好再纠缠，只能遗憾地说道："那就劳烦黎大人了，此案下官会妥善处理。"
黎野扶着楚云玖往回走，引泉立刻上前，和五仁一起护在两侧。
走了几步，黎野忽然低声说道："演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