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岫看着眼前的岗位调整,些许震惊。
从进入公司到昨天为止,林岫一直待在王志义的部门,中间的同事都有变动。林岫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调走,虽然还是在公司里,但是林岫已经熟悉了这个部门。
“只是暂时的,因为项目需要调过去。之前你不是一直在参与嘛,现在补一个正式的调动通知。”
王志义安慰林岫,虽然不知道项目前景怎么样,但是公司主推的,能进入这样的项目去学习一下也是好事,所以,对于调动林岫,他倒觉得没有什么。
安排好工作交接,虽然知道只是暂时,但林岫还是有一种突然和熟悉的环境割裂开的无措感。
“林岫,有些时候,视野放开,一些问题也就不存在了。”
林岫以为对方是在安慰自己能去新项目锻炼也是好事,打起精神,点点头,撑着笑走了。
林岫坐在新的办公位,感觉自己像一个陈列品。
关于睡眠,再也没有更多的数据可以提出。但是项目依然要继续跟进。
“要我说,多睡会多好,林岫现在可是项目核心了,这么顺利就能加入进来。我们可就费力了,现在也没有一个明确的方向,每天一睁开都是全新的工作。”
“要是我能睡,我直接睡在公司,大家想参观就参观。我睡着也能领工资,还能拿钱多好。”
面对周围人的打趣,林岫无奈,试图解释“没法控制的话也是很烦的事情,没有那么轻松啦。”
身边的促狭一笑“得了吧,能睡还不好,要是我,比起每天加班熬夜工作,宁愿像你能按时上下班回家休息,最后成果不还是有你一份。”看林岫面色暗淡,笑着解释“不过我这么说可不是抱怨。只不过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那样奢侈,能够每天都拥有安稳睡眠。”
林岫加入大家的谈话,和所有人一样,对睡眠风波摆出一副旁观笑闹的态度,仿佛连日来的苦恼忧愁,小心翼翼的隐藏与自己完全无关。
周围人都走了,留下纪晨“你别往心里去,最近进展不顺利,每天都在更改方向,我的问卷都改了几次,每一次都意味着之前的工作作废。大家压力大,说话有点不注意。”
林岫摇头,没有说出任何不好,也没有解释自己的苦恼。短浅的阅历让自己向外求助也发不出声音,因为知道没有用。但又不足以支撑自己毫无波澜的度过,于是只能在心里呼号,面上不动声色的去防备。
或许有压力大的原因,但是林岫知道,以前自己只是参与项目的一环,甚至可以说只是一个被研究的对象,无足轻重。
但是现在正式加入这个项目,每个人都为了能够有个成果而努力。纪晨在加班,所有人都在加班,衬托得每天按时上下班的林岫像一个小偷。
用睡眠为借口,偷来自己的安稳生活,还要偷走别人的努力成果。换个身份想一想,林岫理解别人对自己的不舒服,甚至还有点庆幸,大家都是体面人,只是偶尔抱怨,没有明火执仗的争吵起来。
她对眼前的困境有一种体谅他人的理解,但对这种理解感到厌烦。
回到家都无法卸下防备,比固定上班时间更累的事情,就是你明明知道自己的疲惫来自于工作,却还是在下半时间忍不住反复咀嚼这种情绪。
只能通过伪装让自己像往常一样。
只是,自从睡眠影响到林岫的时间规划,总是忍不住一遍遍去想
“为什么倒霉的是我。伤口在别人身上我就不会知道疼,如果是别人遭遇这样的事情,我保证,我会把我最大的同情和关心都给他。虽然我知道这是一种诅咒,可是我忍不住会这么想。我知道安慰没有什么作用,自己受煎熬的每一秒都无法找人来一起感同身受,但是,为什么偏偏是我。”
“我这样是很小人吗?”林岫忍不住问曲星野。
曲星野“我也是这么想的,幸好不是我,所以才关照你。”
林岫忍不住笑了,心里的泛起的自我厌弃又潜藏了下去。
“如果我没有这段时间的煎熬,也许我永远也不会用这份心情去理解别人的痛苦。”
“我一直以为我是一个没有什么缺点的人,但是这一次我才发现我对痛苦的漠视。”
林岫想了想自己已经走过的人生。
“好多人和我说只是睡眠时间多了一点哪有那么难过,还有很多人残疾、疾病过的更不好。如果是以前我也是这么觉得的,能够吃饱已经是很不错的生活了,剩下的又能有多少痛苦是难以忍受的呢。”
“读书的时候对非读书以外事物的漠视仿佛已经早就塑造了我的性格,除了实现目标之外的事,就算在眼前都被我下意识的忽视了。”
“只有自己真的经受了一次,才发现,知道别人更痛苦并不能缓解我的痛苦,因为我的快乐不是来自于我比别人好。”
“追逐目标实现目标才是我人生全部快乐的构成。但是现在我一直在走的路——花更多的时间去维持自己在竞争中的优势。这个路径已经失效了,我不得不对我一直以来漠视的睡眠投降。”
“我没有办法为了其他我认为优先级更高的事情去牺牲我的睡眠时间。我身体更加健康了,我的生活却崩溃。”
曲星野安静倾听,林岫忍不住剖析自己,像一个溺水的人忍不住突出积攒在胸腔中的泥水。
“因为睡眠时间的增加,所以我能自由掌握的时间减少,导致我在竞争上的失败。”
“一开始好像看起来也没什么,只不过是没有之前得心应手,但是每一个心碎的失败都让我无比挫败。用时间积累起来的优势荡然无存,还要面对外界质疑的眼神,之前不是做的很好吗,怎么现在做成这样,故意摸鱼吧?”
想到这段时间以来被自己尽力忽视的周围人的言语神情,林岫才发现忽视不是不在意,反而是因为太过在意却无能为力,所以身体选择了用漠然来自我保护。
“要怎么去解释呢,我之前像是一个间谍一样收集情报,龟缩在自己的世界一点点去打造自己在外部世界的面貌,把自己的能力拉到了一个更高的高度。”
“现在,因为一个偶然降临的睡眠风波,苦心经营的形象被打破了。”
林岫忍不住叹气,没有说出的还有内心隐隐的担忧,会不会自己前半生所选择的生活方式,完全不适合自己,所以才会越来越吃力。
信仰的崩塌比现实的困境更加让人难以承受。
几口扒拉完晚饭,林岫打定主意“我决定了,我要更努力去工作,不要拖别人的后退。继续坚持。坚持到一个可以稍微松口气也不会从上面掉落的阶段。”
放下碗筷,抬起头看向对方“只要坚持下去,一切都会好的。”
曲星野想说的话还没有说出口,林岫已经在一连串絮絮叨叨中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
看着林岫好像又恢复了往日的积极,曲星野忍住心中的冲动。
两人相视一笑,生活又回归平静。
已经连续两周,为了赶上大家的进度,林岫只能更加苛刻自己。
所有人都绷着一股劲,更多的报表,更多的数据,林岫也作出了自己的选择,加入其中。
毫无保留的提供自己关于睡眠的一切感知,像是一个冷静克制的人工智能一样,用一个客观冰冷的视角去分析自己对于睡眠的一切状况。
只是上班时间也不足以让林岫融入到集体之中,没有丝毫犹豫的,林岫再一次选择了放弃自我的时间,加班、团建,一切能够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和合群的事情都成为比睡眠更重要的事情。
面对曲星野投来担忧的目光,林岫选择了忽视。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早出晚归,不知道该用什么借口,去解释自己又一次选择漠视身体传来的睡眠信号。
林岫一个人的时候,总是觉得自己做的这些是正确的。再说,自己根本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自己的选择,这一切本来就是自己的人生。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曲星野的关心,即使林岫知道,沉默不是回答,但总是下意识选择了沉默以对。
再等等吧,等到项目出结果,进入下一个阶段 ,自己就能有更多时间了。
林岫安慰自己,就算是遇见了睡眠风波,自己照样要上班,要生活,谁都有偶然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但是没有谁会因为这种事情放弃前半生所有的努力吧。
只是做了常人都会做出的选择,即使感到疲惫和莫名恐慌也是没有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