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阳这么闹一通也花了半盏茶的时间,等沈栀禾将他怼的说不出话的时候,先前小厮请的大夫也到了。
许琮:“草民请殿下金安。”
“给她们看看。”少女使了个眼色,示意疏月领着大夫去给那对脸色苍白的妻女救治。
冯夫人跪在地上,怀里抱着吓坏了的小姑娘,她边轻声安慰边让女儿从自己身上起开,露出了带血的衣襟——那是被万越刺杀而导致的伤口。
“娘亲……”小姑娘面庞苍白,双眼灵动像小鹿,含了一汪春水。
冯夫人慈爱的摸了摸她的额头,声音温柔:“娘亲不疼,别担心。”
她忍着疼痛将自己的肩带往上卷起,方便许琮问诊:“有劳先生了。”
许琮和善的朝她回以微笑,他将消毒过的剪刀仔细把缺口放大,露出下面一片模糊血肉。待清理伤口过后才撒了些金创药在周围,认真用纱布包了起来。
“夫人的刀口不算深,并无性命之忧。这几日要注意不能沾水,隔日更换纱布就好。”
冯夫人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而后又撑起身子朝着对面等候的沈栀禾道谢:“臣妇多谢殿下相救之恩。”
她知道自己丈夫犯了弥天大错,还妄图远走高飞逃避罪责。所以被牵连时她也并没有感到冤屈,只是觉得可悲罢了。
叹自己所托非人,错付终身。
“不用急着谢本宫,这个案子还没有定论,是生是死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少女语气幽幽,漫不经心的瞥了那对母女一眼。
相对于冯丛海的开脱,面前的女人却是坦然接受,视死如归。
不过早在逃亡时那贪官都没有将她们带上,明知前路危险后也没有加派人手保护她们,如此自私自利薄情寡义之人却要让她们备受牵连,为之赴死。
想到这里,沈栀禾莫名有点唏嘘。她清润的嗓音飘在风里,缓声开口:“你就不怨恨他吗?”
明明没有名字代指,冯夫人却读懂了她的隐喻,苦笑道:“都是作茧自缚,没什么的。”
“确实。”沈栀禾复又补充道:“倘若当初你决意揭发他的罪行,今日情景就要大不相同了。”
冯夫人没说话,双指只是紧紧的抓住了她身前女儿的衣襟,原本光亮柔滑的布料顿时变得皱巴巴。
那小姑娘身上穿的都是蜀锦制成的襦裙,万金易得,一尺难求。
少女一声嗤笑,恍然大悟般察觉了她背后的用意。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可惜这种算计是践踏在平民百姓的尸骨之上,倒反天罡,自食恶果。
“本宫还以为你是个明事理的人,没想到你选择了清醒的沉沦。”
那妇人轻轻抚摸着小姑娘的发顶,好半响才吐出一句话:“殿下,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承认自己包庇冯丛海罪行不可饶恕……但我女儿是无辜的,能不能求您放过她。”
“本宫先前不是说了,祸不及子女的前提是惠不及子女。”
“她才五岁……殿下不能网开一面吗?”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冯府个个都擅长道德绑架听得沈栀禾都想笑:“你怎么不为你自己求情?”
妇人摇了摇头,垂眸应声:“这是我应得的,妾身无悔。”
“那你女儿的路也是你替她选的,你又有什么可后悔的?”
少女目光如炬,缓缓扫过她怀中小姑娘稚嫩的面庞,那人眼神清澈,全然不知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活泼娇憨,不谙世事。
等触及小姑娘的华贵衣着后她便收回了视线,冷淡开口:“还是说你有证据能证明她没有从中受益?”
她的女儿锦衣玉食娇养长大,生活比平常人奢靡百倍,妇人根本拿不出证据。
她自知理亏,唯一能做的便是苦苦哀求,寄希望于沈栀禾高抬贵手,放她的女儿一条生路:“殿下……”
“行了。”这种话少女这几日听了不下十遍,早已失去了耐心,沉声打断了她:“本宫没有这种权利,你既然做了,就该受着,不论后果如何。”
她使了眼色给季漾,示意他将她母女二人带下去:“多派几个侍卫看守着,别又出事了。”
“是,殿下。”青年领命后就带着她们和几个暗卫退下了。
待周围重新归于寂静后,疏月这才上前,轻声道:“殿下,现下已是三更天了,奴婢准备好了沐浴,扶你去休息?”
“嗯。”沈栀禾提着裙摆一路和她边走边聊,“扬州的那些税务账本找人核对过吗?”
疏月沉默了一会才犹豫着开口:“这事一直是由裴时逾负责。”
“殿下是怕还有疏漏之处?”
那人眼里见不得沙子,手段也雷霆,疏月不觉得他会行包庇之事。
“不,我只是好奇冯丛海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贪的而已,毕竟那小姑娘的衣着不凡,可比黄金。”
疏月显然不愿意她家公主在这种时候还在为公务烦忧,劝慰道:“船到桥头自然直,等大夫治好了冯丛海的病,人证物证据在,真相也会水落石出的,殿下还是不要太过担忧了。”
“但愿吧。”
沈栀禾揉了揉眉心,缓声开口。
——
也许是上天眷顾,也许是事在人为,事情真的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彼时晨光熹微,金辉也顺着石阶,一路透过云母纱窗洒进厢房之中,投下细碎光影。
疏月则跪坐在青玉簟上,十指缠着素纱,正在为沈栀禾梳妆打扮。
少女娥眉弯弯似月,容颜白净,薄施粉黛,平添了几分色彩。明明是清艳的模样,却被眸中泠泠的冷光压的矜贵非常。
季漾闯进来通报时她还在挑选今日佩戴的步摇,珍珠配美人,环佩作响。
她抬眼与青年目光相接,等着他的下文:“什么事这么着急忙慌?”
“殿下,路桉求见,他身后还跟着一位公子。”季漾匆匆行礼,沉声应道。
“确定是那位青衫客了?”
季漾:“想来应当是的。”
“他动作倒是够快。”沈栀禾边对镜梳妆边和他聊天,缓声开口:“你把人带去大厅好生接待着,本宫随后就到。”
在季漾领命即将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少女复又补充道:“对了,顺便告诉路桉一声,人送到了他就可以走了。”
冯丛海一案事关重大,为免节外生枝,她不想让无关人等参与进来,回避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等到她用膳完毕后,路过前院时正好和倚着朱漆阑干的一青年对上了眼。
那人立在杏花树下,身形颀长清瘦,剑眉星目。他唇角含笑,一袭天青色常服随风轻动,朝她望过来时整个人还带了点漫不经心的慵懒自在。
“草民江以绥拜见殿下,请殿下金安。”
眼前意气风发的青年看样貌不过才及冠不久,沈栀禾很难想象他就是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刺客。
再者他周身气质出众,与江湖中那些打打杀杀者有云泥之别,反而更像世家不着调的纨绔,只知打马观花,偶尔也行侠仗义,饱含赤子之心。
青年见她不说话只是垂眸上下打量着自己,于是便悠哉悠哉闲庭信步至其面前,大大方方任她揣摩。
少女因他这副坦坦荡荡的模样而为之一笑:“混迹江湖者大都仇家众多,本宫先前还以为阁下不会以真面目示人。”
“厌我者久矣,尚不能奈我何。没什么好放在心上的。”说这话时他眉梢微挑,举手投足间都是傲气。
“江公子口气不小。”
青年直勾勾的盯着她,沉默三秒后,忽地低头笑了起来,眉目清朗:“事实胜于雄辩,不如殿下遣你身后的侍卫来和我比试一番如何?”
季漾闻言也抬起了眼眸,目光如炬,一边与他对视一边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轻声道:“殿下,微臣愿意应战。”
“行。”少女也想探探江以绥的身手,毕竟冯丛海一案事关重大,时间也紧迫,她没有功夫陪阿猫阿狗浪费精力。
得到准许后季漾便如离弦之箭般从她身后冲了出去,长剑出鞘,在日光下都闪着寒意。
而面对来势汹汹的攻击,江以绥却并未自乱阵脚,反而平地施展轻功,在身旁杏树枝桠上踮脚轻旋快速躲开了这一剑。
青年借着重重枝叶阻挡,他从袖口中飞快抛出了几枚飞镖朝着季漾刺去。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在差点被割伤的那一瞬季漾就松开了握住利剑的手,他调转方向施力让寒刃直朝着江以绥刺去。
失去了手中武器,两个人很快扭打在一起,拳脚相对。在季漾将要见血的前一刻沈栀禾适时出声阻止了这场比试:“停!”
江以绥率先松开了对他的钳制,神手将被压在地面的季漾拉了起来:“得罪了。”
末了还弹了弹袖口宽衫处的灰尘,抱拳擒笑道:“阁下剑艺精湛,江某钦佩,若有来日还望能大汗淋漓的切磋几场。”
季漾也礼貌的朝他点了点头,应声道:“江湖传言青衫客医毒双绝,擅长暗器,季漾也有幸,百闻不如一见。”
“虚构之事,季兄抬举了。”他这会倒是突然谦虚了起来,把掉落在地上的长剑拾起递给了季漾后便示意对方走在前头,他则步子轻快的跟在后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之举,落后一步。
季漾却并未注意这些细节,先前交手之时他便感觉江以绥内力深不可测,不可小觑。此人也绝不如传闻所言只会偷袭,因为他的右手指腹处覆了一层薄薄的茧——那是只有经年累月习剑之人才会留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