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轩，爸爸妈妈马上就到家了，今晚你乖乖睡觉，明天就能看到给你带的生日礼物了。”
“还有小晟，别光让哥哥一个人闷着，帮小姨带哥哥出去多玩玩儿知道吗？”
齐晟在旁边应得比他还快，江林轩虽然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但眼底的开心藏都藏不住。
他听了爸爸妈妈的话，早早地上床睡觉，第二天醒来得知的却是他们车祸离世的消息。
孟芸没想到他已经下楼了，连忙止住了跟管家的对话，擦去眼泪撑起个勉强的笑，“林轩这么早就起来了，想吃什么？今天你是寿星，小姨亲手给你做早餐好不好？”
然而江林轩恍若未闻地呆呆立在原地。
爸爸妈妈死了。
因为要赶回来给自己过生日，所以死了。
一瞬间他的喉头发苦，大脑茫然空白的同时泪水已经刷地流了下来，他往后跌坐在楼梯上，无法相信这样残酷的事实。
昨晚还那么温声细语嘱咐着自己的妈妈，怎么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他晕过去前，听到孟芸的惊呼声。
那天他一直在发高烧，即使再聪明的小孩，也只有七岁，无法平静地接受至亲的离世。他浑浑噩噩间不停地哭，孟芸问他想吃些什么他也不说，一直哭到了睡过去。
依稀他是在夜里被渴醒的，屋子里没有时钟，外面隐隐透进来灯光，江林轩揉着眼睛下楼，看见齐晟坐在沙发前专注地看着动画片，他太久没见光的眼睛眯了下，没看清播的是什么。
然后电话响了，他去接。
“林轩，爸爸妈妈马上就到家了，今晚你乖乖睡觉，明天就能看到给你带的生日礼物了。”
啪嗒，电话掉在了地上。
江林轩惊愕地抬起头，来不及思考立刻捡起了电话，焦急地冲着那边喊：“爸，妈，你们不要回来，你们——”
电话那边响起的是滋啦的电流声，持续了很久，他心底升起一股奇异感，突兀地停住了自己的话。
“······多玩玩儿知道吗？”
爸妈的声音没有任何异样，自顾自地像完成任务一样重复完了对话。
耳边传来齐晟凑过来软软的一声“知道了！”，两个重叠的画面和交错的声音同时在他眼前闪现，江林轩手脚冰凉。
昨晚和现在，到底哪个才是梦魇？
那晚他甚至来不及继续难过，再试着打过去之后那边却怎么都没再接了，他一整晚没睡，第二天小姨还是含着泪跟他说：
“爸爸妈妈去世了。”
他不肯相信，告诉小姨自己前两晚发生的事情，小姨却顿住了，双目空洞无神，江林轩呆呆地看着她，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恢复原样地继续说出剩下的安慰。
第三晚，他又接到了那通电话，他什么都没再说，自己攥着钱想要打车去事故发生地，这一次，他连下楼都没能做到，不论如何都打不开房间的门。
他浑身发抖地缩在衣柜里，他一直有感觉的，从他有意识以来，他就觉得这个世界有什么细微的地方让他觉得——
不真实。
往后的很多年，那种走在路上却踩不到实地的虚无感都伴随着他，直到他死。
“江林轩，江林轩？”
一个熟悉的声音隔着很远传到他耳边，把他从那些纷乱的记忆里强硬地拽了出来。
江林轩强撑着掀起眼皮，简橙正焦急地低头望着自己，而他恰好看到对方发现自己睁开眼后的那一瞬惊喜。
梦中的惊愕和逃不出去的恐慌渐渐褪去，江林轩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确认眼前看到的不是幻觉。
真好，这次睁眼看见的是她。
两人视线相交片刻，原本还有些怔愣的简橙神情一松，坐回地上闭着眼睛平复了一会儿。
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身上跟被车碾过了一样到处都叫嚣着疼痛，雨也已经停了，简橙看此时天光未亮，估摸着已经昏迷到了第二天的黎明。
天空雾蓝静谧，光秃秃的树枝横在她的视线里，几只飞鸟停在上头很快又振翅飞走。
记忆迅速回笼后，她连忙爬起来去看江林轩怎么样了，还好下来的时候有几根从岩缝里生出来的歪脖子树让她们缓冲了一下，这才捡回一条小命。
简橙屏气探过他的鼻息之后，后怕地坐在草地上，庆幸地想还好陆禾明没能真的补刀，这小说电视剧里跳崖不会死人的定律果然好使啊。
她双手合十，虔诚地闭眼感谢了一番那根歪脖子树。
而后她就深深蹙起了眉，当时自己唯一的想法就是要抓住他的手，没想到两人双双滚下去的途中，江林轩又把她抱住当了她的人肉垫子。
原本白净俊秀的脸上挂上了好几条血痕不说，即使光线不太好的情况下，她也看得出江林轩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就算有缓冲的地方，那些乱石和这么高的地方也不是吃素的。
“······江林轩？江林轩？”
简橙小心翼翼地喊他的名字。
她一开始只以为对方跟自己一样还没醒过来，直到后面一直得不到回应她才越来越慌乱。
这么偏的一个地方，在这等待救援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简橙急得五脏六腑烧成一团，心脏不停被扯着往深渊坠。
这下好不容易等到他醒过来了，简橙的心刚放下没几秒，却又提了起来。
江林轩侧着头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唇边的弧度还没下来就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简橙凑得近，甚至闻到一股血腥味儿。
江林轩身上的伤要比她惨烈得多，简橙不敢乱碰怕正好弄到伤口，只能在旁边干着急。
江林轩咳了一会儿后好像更虚弱了，躺在地上眼睛也闭了起来，气若游丝地喘息着，眉梢却始终带了点笑意，好像心情还很不错似的。
简橙地指甲掐着手心，浑然感觉不到手心昨晚碾出来的各种划痕似的，低头用额头轻轻贴着对方的额头，这才恍然发现江林轩发了高烧，身体烫得吓人。
“一定是因为淋了雨······”简橙喃喃道，她掐得更重了些，眼神却坚定起来，“不行，我们不能待在这，往前走一段被发现的几率能大点。”
江林轩反应了会儿她的话，才摇了摇头，“我的腿动不了。”
他的左腿昨晚被捅得很深，伤口本来就没有处理，被湿透了的裤腿泡了一晚上，此刻伤口狰狞无比，已经没办法走了。
简橙这才想起他腿上还有刀伤，看着眼皮沉重又要闭上眼的江林轩，咬着牙下了决定。
她搀着江林轩，把他的胳膊环住自己的脑袋，一起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江林轩身高比她高不少，两人这样往前走的时候十分费力，还没走出多少简橙就已经开始大喘气了。
江林轩偏头看着连脖颈都渗细汗的她开口道：“不要管我了。”
“我只是有点晕，你先去找到他们，再带着他们来找我。”
简橙原本不想理他，但江林轩要是不肯往前走，自己更加费力，前前后后的事情叠加在一起，她生气地说了回去：
“你嘴里到底几句真话，先是故意骗我接近我，后来说不参加露营却又跑了过来，我怎么知道是不是我走了之后你就······”
江林轩听到她尽管极力想要掩盖，但仍然有些颤抖的声音，说到后面她说不出口咬着牙止住了话音，像是生了闷气，沉默地扶着他走也不再吭声了。
江林轩觉得自己大概是有些毛病，看到她此刻生闷气的样子，心脏反而酥酥麻麻一片，让他没忍住又特意多接了一句。
“就一命呜呼了吗？”
简橙听得后槽牙都咬紧了，心里酸痛难受，想发火骂一句“你信不信我把你丢在这？”又觉得正合他意。
始终没等到简橙的回应，江林轩盯着她的侧脸笑了下，低头顺着她缓缓往前走着。
没走出两步后，江林轩忽然开口道：“因为很想见你，所以来了。”
他突然的话让简橙也一愣，她低着头脚步没停。
原来是在回应她先前的“声讨”，解释他说不来露营可又还是赶来了的原因。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然而他却像是简橙肚子里的蛔虫，明明她没有问出口，他又继续解释道：“怕以后没机会说了，我才说出口的。”
江林轩说完之后就没再说话了，简橙听见他的呼吸声愈发虚微，压向自己这边的身体也越来越沉。
她抓着对方手臂的力道不由得收紧了些，一步一步扶着他继续往前。
简橙甚至没有自己在走的意识，只是凭着一股执念往前麻木地动作，因此没能看清有一根断掉的枯树枝躺在草里，两人被那根树枝一绊，重心不稳地摔在了地上。
简橙的手摁在了树枝上扎得生疼，让她短暂地清醒了过来，她连忙去看江林轩的状况，对方却像彻底失去了意识，滚到了一边没了声响。
“江林轩！”
简橙把手背贴在他脸上，发现现在比先前更烫了。
再耽误下去他会死的。
简橙无助地拼命思考着解决的办法，几个呼吸之后，她的手指紧握成拳又松开，重新抓住了晕过去的江林轩的手臂，这次她喘着气让他靠在自己的背上，然后尽力把他背了起来。
而再次昏过去的江林轩被她的动作弄醒了，他蹙着眉，声音低而微弱。
“放我下来，等下会连你也走不出去的。”
简橙充耳不闻，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着，山里清晨雾气重，她的下唇已经咬破了血。
江林轩知道她执意要背着他走，自己再做多余的动作也只会徒增她的负担，于是他也只能尽量调整自己的位置让她能不那么累。
江林轩闭了闭眼，把头靠在了简橙的颈边。
“我好像有点后悔了······”
黎明前的山里寒气重，简橙的皮肤被山风吹得凉凉的。
简橙知道她不该再浪费力气说话，可她还是问：“后悔什么？”
“后悔······”
江林轩好像又睡着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接上自己的话，像无意识地开口：
“消失的那一个星期，要是能再多看看你就好了。”
简橙感觉自己的呼吸像被什么攫夺了，整个人溺在水里面，无助而难过。
她张口深深呼吸了几下后拼命把眼泪憋了回去，尽量用平稳的声音轻声道：“以后还有很多时间可以看，你不要睡，跟我说说话。”
然而这一次，身后沉默的时间有些过长了。
“你睡着了吗？”
迟迟得不到回应的简橙小心翼翼地蹲下来，把江林轩放平在地上，但不论她怎么喊或者碰他，他都没有了意识。
你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简橙心中像有一团不知名的火在烧，烧得她从皮肤到经脉哪里都疼，面前这个人的生命一分一秒地在她耳边清晰流逝，她真的没办法了。
她的胸膛不稳地起伏着，简橙抹掉眼泪，俯下身，在江林轩耳边轻声道：
“江林轩，你不是以为我是重生的吗？你不是想知道这个世界的秘密吗？”
这是她，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江林轩眼皮动了下，像是身体的主人正试图挣扎着醒过来。
简橙一字一句道：“我是穿书进来的，我之所以去干预顾汐玥和洛倾寒他们的事情，也是因为我在书里看到过。”
“你听到了吗？这个世界是一本书，我穿越进来，借尸还魂到了这具身体上，你猜得没错只是方向错了，这个‘简橙’不会游泳但是我会。”
“而且我的确不认识那个溺水的女孩子，因为我压根没有关于她的记忆，我在现实里都已经大学毕业了。所以我对你是重生的这件事也不算太意外，你说咱俩这么听起来是不是挺奇葩的？”
江林轩反应更大了些，她再接再厉地在他耳边说：“那你想不想知道接下来的剧情？想不想知道书里发生了些什么，你醒过来我才能告诉你。”
简橙急促地呼吸着，目光紧紧锁着地上躺着的那人，期待他睁开眼睛。
可是没有，她就算把所有的自己的秘密不顾后果地全盘托出，就算把她以为的江林轩最渴求的真相告诉了他，也已经没用了。
简橙最终还是失望地低下头，把脸埋进了膝盖里，感受到心脏处难捱的抽痛，她有些难以忍受地收紧了自己的手，几乎喘不过气来。
一滴一滴眼泪沉默地流经她干裂的嘴唇，在伤痕上刺痛着。
“我还没说我喜欢你呢，你醒过来好不好？”
她还是把事情搞砸了，明明知道陆禾明在书里就一直发疯不是个正常人，却依然没有提起足够的警惕心。
顾汐玥捅了他之后不知道能不能全身而退，而她和江林轩又在崖底不知道何时才能被找到。
从昨晚找不到人，到被刀威胁腹部到现在还隐隐作痛，只是后面实在太混乱身上各种小伤太多反而顾不上了，到现在彻底没了希望。
所有的不甘和无力都在这一刻重新席卷。
“······好。”
简橙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迟疑地抬起头，看见江林轩已然睁开了眼，他虚弱地笑了下，“你说喜欢我。”
简橙赶紧手忙脚乱地抹掉了眼泪，情绪喜悲交加起伏得太快导致她反而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她喉结滚了滚，捧着他的脸最终憋出一句：
“刚刚那么惊天的大爆料，你醒来就说这个？”
江林轩目光温柔地看着她，而后才贴着她的手心疲惫地闭了闭眼，尽管像是一个问句，语气却已经肯定了起来，“所以这个世界只是一本书。”
简橙点了点头，还是带颜色的那种，但她没真说出口，怕对方世界观彻底崩塌更撑不住再晕一次。
江林轩垂下眼，长睫微颤。
书······竟然只是本书。
他实实在在度过的二十几年，横跨的生死两世，那些诡异的梦魇和记忆，原来都只是困在了文字和符号里。
多么荒诞啊。
简橙在旁边没有说话，她知道对任何人来说，都难以接受自己只是小说里的角色这种事，即便是她自己，也会开始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甚至是痛恨这个世界。
然而江林轩接受的速度仍然比她想象得更快，他自己静了一会儿后敛去眼底的情绪，开口转而问她：“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那你还会回去‘现实’吗？”
简橙没想到他先问的是这个，她犹豫地摇了摇头，自嘲地道：“我不知道······但这么久都没回去，可能也回不去了吧。”
她说完后看到江林轩眼神微暗，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
简橙不确定他是回光返照因为那些真相才稍微清醒了点还是怎么样，但现在太阳逐渐起来，外面雾气也散了些，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给她们考虑了。
先走吧，先走才有希望。
“先别想了，比起以后的事情，我们先活过今天。”
简橙抓住江林轩的手，明明刚刚才经历了大起大落已经筋疲力竭，茶褐色的眼睛却亮亮的，像盈满了星星。
然后简橙重新背起了江林轩，她盯着前面的路，汗水把她的衣服再次浸湿了，时不时还会流进眼睛里刺痛无比。
但她实在是害怕起了没有任何动静的江林轩，所以这次就算再累，她也始终有一搭没一搭地出声，然后等江林轩接话。
每当江林轩因为眼睛太沉而没能及时接上时，简橙就慌了神停在那不停地喊他的名字。
背上的江林轩再次被吵醒，他贴在简橙耳边哑声笑着说：“以后录个声音给我当闹铃吧。”
“······”
简橙气得沉默了整整十秒，走路的速度都快了点。
江林轩眼睛弯了弯，眼底的爱意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肆意流露。
他听着简橙越发艰难的喘息，心里知道她现在已经快撑不下去了。
他把脸贴在对方的头发上，感受到两个人的心跳仅仅隔着很小的距离，同频震动着。
“我也喜欢你，简橙。”
江林轩的声音很轻，如果不是两人现在那么亲近的距离，可能根本听不清。
“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即使这里是个虚假的世界，我也觉得它开始真实了。”
他顿了顿。
“其实我觉得，我是爱你。”
简橙眼皮酸疼得像细细密密的针在扎，喉咙里的血腥锈味儿也不断往上涌，她强迫自己咽下去，然后故作轻松地说：
“那你可一定要好好撑住，上次你说我强吻你，结果我什么都没感觉到，那样太不公平了。”
江林轩没再说话，但简橙感觉到他应该是很轻地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