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矫情流
国中的时候,小杏问我会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我大惊,说绝无此种可能。小杏更惊讶,原来这么早你就打算不婚了吗,钦佩钦佩。
我说,那倒也不是不可能。
那您有什么高见呢?小杏眯起眼,很显然是不信。
首先这个人要帅得人神共愤,其次,这个帅得人神共愤的人要给我写最起码几万字的情书。
这个人存在吗?
所以我才说绝无此种可能嘛。
直到遇上及川彻之前我都是这么想的。
我这个人天生就觉得自己是世界中心,太阳月球地球都该以我为中心公转自转,世界上没有一个男人配得上我高贵的精神世界和完美的外在,所有人都该追捧夸赞我,且这个人只有我一个。
不巧的是,在国中时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我。
而在青叶城西,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及川彻。
这不公平!来到青叶城西一周就发现这个情况的我非常愤怒,他有地理优势!他不讲武德!青叶城西那么多北川一中来的!
小杏难得看我吃瘪,毫不走心地安慰我一句:“嗯嗯你是最棒的。”
你和我不是一队的吗?你这个可恶的女人!我气得嗷嗷叫,完全忘记自己还想着维持高冷的形象。
小杏低头露出笑容,默默掏出一个荧光色写着五彩缤纷应援词的扇子挡住下半张脸,装出羞涩的样子夹起嗓子说:“哎呀——人家还是爱你的。”
要不是那应援扇上写着“及川君最棒”我就信了呢。
你这个叛徒!
也许是没有那么多熟悉的人,我也不再像国中那样游刃有余,成绩虽说还能努力维持住第一名,其余方面却终究还是淹没在人群中了。
倒也没有不甘心,只是还是太有落差感,于是对及川这个人投入了许多关注。
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受欢迎?
我趴在课桌上,看着左前侧和我隔着三个桌子远的棕发男生,他正被一个叫岩泉一的人捶了一下脑袋,痛得哇哇叫,惹得旁边的同学们也跟着笑。
可这样看也没什么特别的嘛。不就是长得帅了点,排球打得好了点。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我最后背着小杏混进了及川彻的应援队伍,并且成功地没被她发现,毕竟人实在是太多了。
而在这里,我真正认识到了及川彻的魅力有多大。毕竟你很难想象,一个充满汗臭和各种难闻味道的排球训练馆里,每天都水泄不通坐满了女孩子,即使只是某一次普通的训练。还全是来看及川彻的,只偶有几个看其他人的点缀在其中。
在看见及川彻对应援的女生的态度时,我就坚信他是一个自恋又傲慢的人,哦不,或许他更过分,他是一个自大的人。
从送饼干面包、饮料、礼物的女生们面前走过时,他是那么亲和亲切,时不时笑眯眯说几个有趣的事情,让她们漂亮的眼睛里充满着动人的崇拜和恋慕。
如果是个温柔有分寸的人,大可不必接下每个人的礼物,还撩拨地女孩们脸红心跳。想必就是深知自己的魅力,享受其中,而且还运用自如吧。
恶劣!真是恶劣!我恶狠狠地想。
可就在那时,及川在我面前停住,我没想过他会注意到人群中的我,也没想到他知道我是谁,惊讶到只是呆呆与他对视。
“是你呀。”他仿佛与我很久不见一样的朋友一样,用着平语,“第一名。”
明明只是一个班,但从来没有交流过的同学而已,在今天以前,我都觉得我们两个是永远互不相交的平行线,就算我拐成90度折线也不会相交的那一种,即使我对他有一些小小的不喜。
我那些繁杂的情绪忽而消失不见了,只觉得,那被灯光照耀着的暖棕色眼睛,好像能流淌出蜜来。
也许该写情书的另有其人。
我用着不大的音量,在嘈杂的人声中看着他说:“你喜欢多少字的情书?”
“嗯?”他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只是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对我说的内容感到疑问。
可想听他说话的不止我一个人,他给我打完招呼没一会,熙熙攘攘激动的人群把我们冲得稍远了些,而快要比赛的哨声也响起了。
他带着未得的答案离开了。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你从远处聆听我,我的声音也无法触及你,好像你的双眼已经飞离远去,如同一个吻,封缄了你的嘴。如同所有的事物充满了我的灵魂,你从所有的事物中浮现,充满了我的灵魂。你像我灵魂,一只梦的蝴蝶*
我最终也没有写出超过两百字的情书。
很难相信我甚至在练习赛后,跟不敢相信我去看了及川并马上坠入爱河的小杏说,因为遇上真爱我觉得能写二十万字的信去表白。
毕竟他真的帅得人神共愤耶。
我拿着薄薄一张情书趴在教室外尽头的露台边,微风吹得这张薄薄的纸也是忽闪忽闪,有一瞬间竟也像只蝴蝶。
只是它仍被我牢牢握着。等待着归处。
风忽然有点大了起来,吹得信纸都哗啦啦发出脆响,我安静地发着呆,不知道为什么一点也不紧张。
嘿!他来了!
小杏猛地一拍大腿,我从出神中惊醒,手上忽然松了劲,那张情书也就顺着风、打着转,轻飘飘地飞走了。
捡也来不及了,好在我喜欢一些含蓄的、意味不明的表达,也好在我觉得没必要在信里没必要提及当事人的名字,想来找不到也没关系。
我无奈地拍拍灰,叫住要和朋友往教室去的及川。
显然这种场面不是第一回,他身侧的男生们马上很有默契地一哄而散,走之前还有人打趣似地猛拍他后背,力道极大,拍得他一个倒仰,维持不住略显游刃有余的姿态来。
及川同学。
嗯。他挑眉,很熟练地等待着下一句意料之中的话。
坦塔罗斯为何头悬巨石*?
啊?相貌瑰丽的男生即使露出夸张的表情也照样好看,由此可见,丑是原罪。
没什么。我只觉得高兴,看着他说,我喜欢你,要和你在一起。
听起来有点像在通知我。他把下巴卡在大拇指与食指之间,还推了推有些下滑的眼镜,神色深沉好像在模拟探案,不一会,大侦探推理出了结果。
他快速又清脆地打了个响指。
你无罪,我同意。他表情仍旧带着点严肃,好像我们讨论的是某种非常深沉的话题,我也好像真的犯了什么错误最后被判无罪一样松了口气。
于是我顺利地有了男朋友。
谈恋爱没多久,知道及川彻居然喜欢吃牛奶面包时我大为震撼,他也对我的大为震撼感到大为震撼。
我们牛奶面包怎么你了!他义愤填膺,嚼着面包的腮帮子鼓鼓的,看起来很好戳,我也忍不住戳了一下。
喂!回答我!他看起来更生气了,可是也只是看起来而已,那棕色的眼睛里是星星点点笑意,喜欢与纵容却很难被我找寻到。
我想,其实我倒不觉得及川彻是因为喜欢我才答应和我在一起,只是我未必有多在乎这一点。
你顶着这样一张脸就该喝露水。我扑到他宽阔的身躯上,根本不担心会两人一起栽倒,因为他总是稳稳地接住我。
我在他身上滚来滚去,试图躲他惩罚似的挠痒痒。
我的心里总是酝酿着那么多蜿蜒曲折的情感,难以宣泄。可在面对他时,这条曲折的河流却总是温柔地满溢起,最后汇集成我心口的汪洋。
有没有可能你真喜欢他。小杏听着我的说辞,肉麻得不停咂嘴。
绝无此种可能。我非常笃定。
毕竟我一点也不吃醋难过。即使及川彻在谈恋爱后依旧有那么多前赴后继的追求者争相告白,等待着成为他的下一个选择。即使他也许也没有多喜欢我。
嗯,我信了。小杏翻了个白眼,说我就是死鸭子嘴硬。
不过都算名草有主了依旧有人告白这个事,想来也有他谈恋爱不超过三个月的传闻太出名的缘故,这个事及川倒也给我解释过,他本人觉得很冤。
不过是天天打排球打着打着不知道女朋友是什么生物,最后被不出所料地甩了而已。
残忍的阿尼多斯*。我听了只是嘲笑他。
总感觉你在诅咒我啊,他直起身,把脑袋靠近我颈窝,说话时嘴巴一张一合来带气流,使热意一阵一阵拂过我的耳朵,犹如火烧。
去掉感觉。我无视他树袋熊一样的动作,慢慢把我们俩吃完的餐盒规规矩矩收拾好。
耳朵红了哦,小遥。
走开啦!
原先我对那种嘲笑及川的名气仅在宫城县之内可见的嘲讽是不以为意的,我觉得他打得那样好,迟早会拿下全国冠军。可他们还没有打进春高,就被白鸟泽击败了。
有时候我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处于真实世界,四年了,从北川一到青城,牛岛若利就跟及川彻命中的宿敌一样,如同阴影始终缀在他沉重的肩上。
我看着他运动过量后颤抖的身躯,想要说什么,却又觉得很没趣,最后还是放弃般坐到他旁边的椅子里。
输了让前女友看到感觉更狼狈了诶。及川彻冲着我扯出一个称不上笑的笑容。
他好像一点也不好奇我是怎么摸到东京体育馆,又找到青叶城西休息室的。他明知道我没有跟着应援团来,也没有上校车大巴。
毕竟我们就是为这件事分手的。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我也没那么想分手,他也没那么想挽留。
只有我们说话时我总觉得一切还没有变。
他看上去很疲惫、也有些失落,一副明显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可他这样,我一点也心疼不起来。
我觉得委屈。那一点一点因为等待、因为不安、因为嫉妒的碎片织成的网勒得我喘不上气。
他是那么干脆、干净地同我切割开来,及川彻去除了某人的男朋友这个身份之后,才又一次成为了真正的及川彻。
我一言不发却泪流满面,模糊的视线中看见他因我久久不说话,抬起头露出的惊愕目光。
我拿头去狠狠撞他胸口,还带着运动后的热意,那么温暖,可里面的心却是冷硬如铁。他却如同以前一样稳稳抱住了我,就像他多么在乎我一样。
哎。他叹气,我才是第一伤心人吧,在这情况下。
他说着,却用手轻轻安抚地拍我的背,想让我从颤抖的哭泣中回过神。
我哭得更加厉害。
我恨你,及川彻。
嗯。
你去死吧。
嗯。
你好好打排球。
好。
他变得不那么健谈,我却也不知道再说什么,一会又忽然想起那个传闻*。
以后改成五个月了。我说。
那我会更受欢迎一点吧?他很快地回答,语气又恢复如常,带着一点我几乎感受不到的熟悉和亲昵。
我没有回答。
又快到夏天的时候,我收到了一张便笺,被牛奶面包压着,青色的纸片被折成鸟的形状,羽翼尖锐又锋利。
我看见窗外,远方山顶上余晖的祭典。一块太阳的碎片时而如硬币般在我双手间燃烧。*
我最终把鸟折回原状,放在了窗台边,有时想把它打开贴在桌上,最后犹豫很久还是没有再展开。不知道过了几周,一节课间外面突然刮起狂风,我没来得及关窗,那只鸟就被风卷着飞走,随风旋转晃动的翅膀映出巨大的青影。
今年依旧输给了牛岛。我在观众席上看着及川鞠躬时,依旧没有生出多少替他难过的心思。还在想来年这种情况或许还会发生。
赛后及川说,带我去吃烤肉,结果是和他们队的人一起吃,被他领到一堆不熟的男生面前时我大脑直接宕机,只能任由他摆布,糊里糊涂吃着他投喂的食物。
看他们说起失败时不甘,说起训练时的趣事又笑闹。最后热热闹闹吃完,我和及川被他们“故意好心”落在后面慢慢走着。
送到我家门口,及川突然说:“这样看我比阿尼多斯*还是好很多吧。”
“笨蛋!”我想笑却又觉得愤怒,最后气得大叫,“你才不会成为阿尼多斯*!”
及川站在门口,看我倒退着走,很专注地和我对视,没有再说话,直到视线被关上的门隔绝。我匆匆走到二楼打开窗时,只看见他已经转身和伙伴们一起说笑的背影。
可是他没有和我说再见呢。
第三次,这次或许成了真,我就看了三年及川彻比赛,三年都没打进春高,这次是另一个学校打败了他们。即使没那么懂排球,我也知道他们一直在进步,也一直很努力,这一场依旧也是拼尽全力。
这一次,他的眼睛里有了泪。
哟,真哭啦。我把能量饮料递给他,看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一下通红的眼圈。
这次我跟着应援团来的。我低垂下眼睫,忽而忐忑。
可他说,我知道。
你这个冷酷无情的男人。我要是不读那些婉转含蓄或者晦涩悲伤的诗集,要是不被青春的荷尔蒙充斥大脑,要是你不长得那么帅,要是你不答应的那么干脆。
及川彻这一次没有抱住我了。他摸了我的头,说,抱歉,看来还是我太帅的错。
我想反驳他,可他那么温柔又安静地注视我。只是注视着我。
赛后很久我都没再和他说过话,好像我们从没有过交集似的。是突然某一天,我听人说起他已经决定要去阿根廷。
在我的爱与我之间必将竖起,三百个长夜如三百道高墙,而大海会是我们中间的魔法一场*。
我在风里狂奔,满头大汗,披头散发,我的脑海中却只有蝴蝶轻轻扇动的翅膀*,它顺着风、打着转。
“及川彻!”
登记前两小时,我终于找到了及川彻。
他看上去很不一样,即使依旧穿着我熟悉的深蓝色大衣,连眼睛都是最初的那一副,可那双棕色的眼睛里不再露出像蜜糖一样让我恍惚的东西。只是燃烧、灼亮、纯粹。
我想说很多话,最终都没有说出来,还是他先开了口。
他和我说何布·塞兰科他有一次谈话,那是一个从阿根廷来到日本的优秀二传手。他说打算去圣胡安俱乐部。他说他以后一定要打赢牛岛。他说他想当国家运动员。
他说他。他不知道坦塔罗斯为何头悬巨石,坦塔罗斯的苦恼*也不会成为他的苦恼。
我忽然明白了。
所以我们不需要说再见。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我给你贫穷的街道、绝望的落日、破败郊区的月亮。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聂鲁达诗歌《我喜欢你是寂静的》节选
*坦塔罗斯的惩罚:坦塔罗斯(Tantalus),是希腊神话中主神宙斯之子,起初甚得众神的宠爱,获得别人不易得到的极大荣誉,能参观奥林匹亚山众神的集会和宴会。坦塔罗斯因此变得骄傲自大,侮辱众神,因此他被打入地狱,永远受着痛苦的折磨。其中一个惩罚是头顶悬吊一块巨石,随时可能坠落将他压碎。
*阿尼多斯的传说(其中一个版本):阿佛洛狄忒的丈夫赫淮斯托斯听闻阿佛洛狄忒爱上年轻的阿多尼斯后,非常妒忌并决心报复。阿佛洛狄忒追求阿多尼斯并试图成为其情侣,但阿多尼斯更爱打猎。阿佛洛狄忒苦苦劝说阿多尼斯放弃这个危险爱好,因为她预见将有可怕的事情发生,而她不想失去阿多尼斯。阿多尼斯没有听从阿佛洛狄忒的劝告,执意之下在一次狩猎过程中被阿瑞斯变身的野猪杀死。
*聂鲁达诗歌《我们甚至失去了》节选
*博尔赫斯诗集《离别》节选
*博尔赫斯诗集《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节选
*坦塔罗斯的苦恼:喻指能够看目标却永远达不到目标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