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啊啊。

    好想逃TvT

    妮露如坐针毡，在心里默默地呐喊。身为Omega的她天生有种小动物般的直觉，帮助她趋利避害、回避危险——而此刻危险的源头正稳稳地坐在她的身前。

    Alpha就意味着危险，越是强大的Alpha所带来的危险就越大。

    同样都是人类，Alpha却像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生物，被基因赋予了争夺、冲突和破坏的本能，擅长暴力却不加节制。妮露总是尽可能地躲避着他们，从不在他们容易聚集的地方出现，为此她让渡了不少本可以属于她自己的空间。

    充满攻击性意味的薄荷味信息素对Omega的冲击力太强，让妮露产生了生理性的反胃。她汗毛直立、胃部痉挛、浑身僵硬，就在此时，她听见了宁芙的声音——

    于是她感受到了一种奇妙的镇静。

    顾穹立刻沉下了脸。

    他站起来，双手撑在桌面上，结实的手臂肌肉和蜿蜒其上的青筋显现出一种静静蛰伏的力量感。顾穹高大的身体向宁芙的方向微微倾轧，直至投下的阴影如同沉重的墨团一般彻底笼罩住了她。

    Alpha遭遇挑衅和反对时的经典反应——展现力量、确定地位、取得权威。

    “你说什么？”顾穹扯了扯嘴角，露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麻烦能再说一次吗？”

    好臭。

    宁芙面无表情地在心里想着，果然，在公共场合随便散发信息素的Alpha跟到处排泄标记、圈占地盘的野狗没什么区别。

    缺乏主人管教的野狗就是不讨人喜欢。

    宁芙叹了口气，她松开手指，随意地将刀叉掷入瓷白的餐盘中，发出叮当一声的轻响。

    宁芙微微抬起下颌，用自下而上的目光凝视着他，友善地提醒说：“你的信息素闻起来好像快要超过正常基准值了，根据华纳大学管理条例新编第270条规定，Alpha在公共场合故意或过失散发信息素超过10点标准值，会按照情节程度扣除学分外加半个月禁闭。”

    说完，宁芙又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显然，在学校公共场合四处巡逻的警备机械已经侦查到了不同寻常的Alpha信息素逸散值，正在尝试锁定目标。

    鉴于Alpha的暴力基因和不安分的本能，华纳大学自建校以来就对“如何让一大群年轻气盛的Alpha安分守序”这个问题感到棘手，为此前后分别修改学校管理条例高达六十七次，其中75％的条文都在规定Alpha的言行举止，严苛的程度堪比训诫监狱里的犯人。

    事实证明，无论Alpha们披着怎样衣冠楚楚、高傲矜贵的皮囊，只要受到一丁点火花跟硝烟的引诱，就会立刻变成死灰复燃的岩浆，给周围的一切都带来灾难性的麻烦。

    “……”

    顾穹暗自咬动腮帮，额角鼓起青筋，不得不竭力忍耐下来。

    距离上次他解除禁闭的处罚才仅仅过去十五天，理事会严厉警告他，下次再犯的处分将会是不定期的休学。

    系统惊呼：【这小子居然能听懂人话诶！！】

    宁芙不置可否，说：“那当然啦，我查询了他的处分记录，扣除学分九次、禁闭处罚十一次、强制教育十六次……为了减轻学校处分，他们家还向理事会捐赠了两颗中等星球和一个太空站。”

    系统目瞪口呆。

    顾穹直起身体，眼睛上下扫视了宁芙一番，随后拿出一张鎏金的邀请函放在桌面上。他手指一推，至少价值50万星币的入场券便以一种轻浮且怠慢的姿态滑到了宁芙的手边。

    顾穹冷笑了一声 ，说：“这是加涅亲自写下的邀请函，邀请你参加今年萨布洛家举办的迎新会。”

    “加涅嘱托我，务必亲自把它送到你的手上。”顾穹刻意吐出几个重音。

    得到加涅嘱托的一瞬间，顾穹就感到了无端的愤怒和背叛，觉得好友也被Omega漂亮的皮囊迷昏了眼睛和头脑——尽管加涅无奈地屡次提醒他说宁芙是“卡鲁耶格家的女儿，你最好摒弃偏见、报以尊重”，顾穹仍旧嗤之以鼻。

    可怜又惹人轻蔑的表兄被送进重症监护室的一个小时内，顾穹就把宁芙的来历查了个底朝天。

    ——不过是海拉·卡鲁耶格花了点小钱买来养着玩的义女，亲生母亲只是个不入流的情人，上不得台面的劣等基因，十七年来寂寂无名，最近才获得了海拉的宠爱、崭露头角。

    天啊，谁知道这份属于海拉的恩宠是怎么来的？

    顾穹充满恶意地想着，或许是她用丰软的嘴唇、讨巧的蜜舌将海拉服侍得无微不至而换来的。

    加涅居然想拉拢一个这般低贱的Omega，这无疑让顾穹怒火中烧。

    “祝贺你得到了萨布洛的青睐。”

    顾穹用一种生怕别人听不出轻蔑和歧视的语气说：“努力往上爬吧，我们会欢迎你的，Omega。”

    宁芙：“……”

    系统：【…………】

    系统：【呃。】

    妮露默不作声，战战兢兢地目送顾穹离开，等对方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才秒变脸色，愤愤不满地吐槽说：“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要对Alpha过敏了！！！”

    离开了Alpha信息素的压迫，妮露的胆子又大回来了，两分钟内不换气地辱骂Alpha都是狗眼看人低、不长脑子的蠢货。

    然后一转头，妮露看见宁芙神色如常地端详着邀请函。

    “……我还以为你会很生气！”妮露替她打抱不平。

    宁芙耸了耸肩膀，毫不在意地说：“我一般不会和尸体生气。”

    妮露：“？”

    妮露神情不解地挠挠头，呃，她刚刚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加涅的邀请函充满着他本人的特质，用词庄重文雅、字体漂亮得近乎花哨，信笺上散发着某种昂贵的熏香，是十分老派又做作的风格——比起一封暗藏捉弄和虚情假意的邀请函，它更像是一张充满了甜言蜜语的情书，Alpha只有在表达爱慕之情的时候才会在信笺上喷洒和自己信息素味道相近的香水。

    宁芙凑近闻了闻，分辨不出这股熏香是什么味道，但很温和，倘若在睡前嗅到这股熏香，想必会做个安稳的好梦。

    宁芙把邀请函塞给妮露，大方又慷慨：“送给你了，拿去卖钱吧。”

    妮露：“！！！”

    妮露看了看邀请函，又看了看宁芙，表情震惊：“你不去加涅·萨布洛举办的迎新会吗？”

    “没什么兴趣。”

    宁芙兴致缺缺又意有所指地回答说：“我讨厌当别人取乐的工具。”

    *

    比起迎新会，宁芙对学院教授力邀她加入的实验项目更感兴趣。

    宁芙应邀前往生物工程学院的研究所。

    一路上，她不停查看邀请人赫茜教授的学术简历和科研成果。赫茜教授正是那位在宁芙入学之前，就不遗余力地邀请她成为自己关门弟子的生物工程教授。

    赫茜教授无疑是近年来炙手可热的科研明星，在生物基因工程的领域硕果累累。

    她是法比安教授的得意门生，后者是华纳大学机械工程学院的院长，今年已逾二百五十七岁，早在七十年前就拿下了联邦的最高荣誉和终生成就奖，是联邦武装战备系统和白皇帝工程的项目首席设计师。

    在昔日的异种战争中，法比安教授率领着学生们加快军备科技研发，至少加速推动联邦军事科技水平六十年的发展。为此，在战争结束的第一时间，联邦政府就授予了他上将的军衔。

    法比安教授原本已经到了安稳退休、颐养天年的年纪，但在三年前返聘回校，频繁活动于华纳大学和军部研究所。

    赫茜教授听闻宁芙就读机械工程学院后，便撩起袖子、哼哧哼哧地挖起了锄头，每天雷打不动地同恩师写信，终于成功地在两个学院的交叉研究领域之间增设了交换项目，并竭力邀请宁芙加入她所领导的科研学派和项目。

    “相信我！这必定是人类进化方向的重大创举！”

    赫茜教授激情饱满，毫不掩饰对宁芙的青睐和亲昵，揽着她的肩膀，在肃穆的研究所内穿梭。

    来往的学者纷纷向赫茜教授问好，并用新奇的眼光打量“魔头”身边的女孩。

    在华纳大学，军事战斗学院、生物工程学院和机械工程学院享誉全宇宙、分别代表了各自领域的最高水平，每年合计占用了联邦政府所划拨的67％的科研经费，生物工程学院和机械工程学院更是被称为“掌握着人类进化的两把钥匙”。

    前者专注于破译和解析基因，利用异种的基因来帮助人类的□□进化，自虫族战争以来大热的生物基因工程就是他们的手笔。

    后者则钻研工具的完备和发展，注重智能系统和军备科技的结合，法比安教授和他主导的项目是这个领域的顶尖代表作。

    而赫茜教授显得更加野心勃勃——她决心要打破这“两把钥匙”之间的壁垒。

    赫茜教授带着宁芙穿过层层把守的闸门，来到研究所最深处的一个房间，像个严丝合缝的铁罐头。

    房间里堆满了巨型计算机，十一块电子屏幕上闪现出肉眼难以捕捉的快速演算。房间的另一层是厚约十米的金属制玻璃，里面静静漂浮着一块鳞片似的东西。

    这不同于宁芙所见过的任何一种生物的鳞片，如同饱满的果实一般厚重，边缘却崎岖而扁平，整体呈现出晕染着青黑色的光泽。

    赫茜教授说：“我把它称呼为0001号，象征着一切的开始。”

    伴随着她的声音，面对着宁芙的电子屏幕上开始播放出一种迥然不同的、人造生物的诞生——实验项目的学者模拟出虫族攫取基因、肉身进化的逻辑，仿造出虫族身上所独有的活跃进化因子，再将这种进化因子移植到异种的胚胎中，通过人工的干预，使胚胎发展出不属于世界上任何一种生物的进化方向。

    胚胎逐渐生长、发育，最后诞生出了一个十足畸形的怪物，身体肿胀如肿瘤，笨重如爬行的泥鳅。

    很快，它的身上就结出了坚硬的鳞片，但这种鳞片仿佛吸干它的生命力。五天后它便死去了，只有一张干瘪的尸体。

    “……它的鳞片非常坚硬，不同于现存的所有金属材料，天然适合所有高压环境，就算暴露存在宇宙环境中，也能安然存在百年以上而不受任何侵蚀。”

    赫茜教授雀跃的声音戛然而止，无比遗憾地说：“但0001号的生物进化路径难以复制，就算现在的科学技术已经破译了虫族的进化逻辑，然而它们是怎么做到稳定而批量的进化和生产的？真是个难题。”

    “或许是因为虫母惊人的繁衍能力？”赫茜教授说，“但珍贵的虫母已经葬身于元帅之手，这个问题恐怕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有答案。”

    “我见过你两年前参加竞赛的论文。”赫茜教授冷不丁地说。

    “你在论文中说虫族可能是迄今为止最完美的生物，突破了基因的限制、不择手段地进化，而人类几乎所有的武装手段和军备科技，都是在战争期间飞速发展的，甚至可以说人类依赖着虫族的进化而进化……”

    “但是伴随着战争的落幕，失去虫母后的虫族丧失了战争和扩张的机能，人类军队在宇宙范围内歼灭了虫族的骸体。联邦颁布的禁令和民众的抵制，都让现今的科学难以再从宝库中挖掘出更多的宝石……”

    宁芙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她的确写过这篇论文，但是——

    “教授，”宁芙说，“我在论文中并没有写过后面的话。”

    赫茜教授微微一笑，说：“当然，这是我自己的一点看法，我相信我们不谋而合。”

    “在那次竞赛中，你的论文惹怒了那些保守又故步自封的评审教授们，很遗憾单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无法为你争取更多的分数。因此，那次是你唯一一次参加了却没有获得任何名次和奖金的竞赛。”

    赫茜教授继续说：“从那以后我就开始格外关注你，并且看到了你的天赋和才能。”

    “有意向修习生物工程的博士学位吗？”

    赫茜教授的眼睛里熊熊燃烧着疯狂，亮得惊人。她再次向宁芙伸出手，说：“或许我们能成为人类进化的引路人。”

    *

    【……你答应她答应得太快了！】系统大喊道，【其实我觉得她精神不太正常。】

    宁芙拿着新注册的身份卡前去实验室报道。

    她开口道：“在学界，人们都把赫茜教授称为‘魔头’和‘疯狂赫茜’，来形容她可怕的科研热情和构想。她是生物基因工程的狂热推动者，也是虫族的……呃，粉丝？”

    “总之，她因为触犯了不少科研伦理问题而被抨击，但每次都能全身而退。”

    系统咋舌：【这是为什么？】

    “因为她的全名叫赫茜·萨布洛，是第一星区执政官的亲妹妹啊。”宁芙回答说：“萨布洛家能垄断整个生物基因工程的研发成果，她的功劳可不小哦。”

    系统嘟嘟囔囔：【听上去不像是什么好人。】

    “抛开一切不谈，她的科研构想还挺有趣的。仿照虫族的筛选、攫取和吞噬基因的路径，人工发展出新物种的进化方向，在此基础上又增加武装智能系统的控制——”

    “生化军团？生物机甲？”宁芙想了想，继续说，“可能是这样相类似的概念吧。”

    “更何况我本来就计划拿到两个以上的博士学位啦。”

    说到这里，宁芙停下脚步，在一扇紧闭的实验室大门前站定。

    识别系统通过了她的身份卡信息，冷硬的金属大门在她面前缓缓打开。

    里面保持着让人感到不适的低温，僻静而幽暗，里面陈列着数十个营养罐，淡黄色的幽光照亮了里面漂浮着的、来自不同异种肢体的残骸。

    一个高瘦的白色人影背对着宁芙，正专注于手中的实验器材，仿佛没有觉察到外来者的进入。

    宁芙走上前去，保持一段礼貌的距离，友好地打招呼：“你好啊，学长，我叫宁芙。经赫茜教授的推荐来加入你主导的项目小组，以后我就是你的实验助理——”

    对方不出声、不回答、不回头，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视宁芙如无物。

    宁芙：“……”

    宁芙清了清嗓子：“咳咳！你好，我叫宁芙——”

    “……”

    仍旧是无人回应的寂静。

    宁芙挑起眉毛。

    她想了想，于是便悄无声息地凑了上去，轻巧的脚步贴着地面，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她开始耐心地等待着。

    十分钟后，对方终于动了动，仿佛后知后觉地抬起头、转过身，看见身后空无一人时，脸上还浮现出淡淡的疑惑。

    然而，正当他抬起脚步时，却被狠狠地绊了一下，身体剧烈地摇晃、又重重地摔倒在地，顿时发出全身骨头都受创的闷响。

    宁芙无声无息地站在幽暗的侧边，收回恶作剧的脚踝，目光自上而下地审视着分外狼狈的人影——

    典型男性Beta的身材和体格，只是看上去更加清瘦，白色实验服几乎是空荡荡地挂在身上，衬着单薄的胸膛和肩膀。他的长相可以算俊俏，金发蓝眼，由于过分清瘦而无限度削弱了“英俊”所代表的攻击性魅力。

    皮肤苍白到隐隐透出细小的青筋，眼角下垂，薄薄的眼皮耷拉着，眼眶下的青黑色很深，还算柔顺的头发也乱糟糟的，整个人透露出独自发霉的疲惫感，像蹲在墙角的阴暗蘑菇。

    宁芙双手背在身后、弯下腰，大胆地用目光在他身上扫来扫去，从分叉的金色发梢看到干燥起皮的嘴唇，又看到起伏吞咽的喉结，最后停到他胸前的铭牌上。

    玛门·萨布洛。

    哦，好吧。

    宁芙想着，这下子可真是捅了萨布洛的窝了。

    一缕黑发从宁芙的肩膀落下，犹如垂落的蛛丝一般，停在对方高挺的鼻梁上方轻轻摇晃。他看了一眼，又飞快地挪开视线。

    这时，宁芙才发现他有只眼睛是移植的义眼，颜色比另一只眼睛更浅，显现出紧密咬合的机械纹路。

    “你好。”

    宁芙又故作友好地伸出手，说：“刚才你可能没听清楚，我叫宁芙，是初来乍到的实验助理。记住了吗？”

    可怜的年轻学长动了动嘴唇，好半天才从喉管里面挤出“嗯”的一声。

    他小声说了句谢谢，不假思索地准备握住宁芙的手。

    但在他握上来的一瞬间，宁芙却故意移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