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夜景霓虹交错,灯红酒绿映射入窗,将餐桌上的半杯橙汁染得忽红忽黄。玻璃吊灯折成碎光朝餐具砸落,稍稍晃动,亮光便一闪一闪地划拉眼球。
奶油香浸足焦糖饼干的甜腻,堪称顽固地对抗着隔桌那浓醇的酒香。蛋糕外罩尚未解开,毛利兰透过塑料壳往里看,是一个星球状的蓝色蛋糕,星球旁边粘着魔法棒。
她目光转向挂在塑料壳上的卡片。如无意外,将卡片翻过来,‘生日快乐’后面定然写着‘对不起’。
兰没急着去实践这个猜测,而是垂眸盯着桌上的手机。她盯了许久,仿佛在静等屏幕光暗去,好计算手机熄屏需要达到几秒。无人知晓,这是她迄今为止认为最漫长的十秒。
手机屏幕亮度逐步下降,兰赶在完全熄灭前拿起手机,快速打下一段话,深吸一口气后按下发送键。
而后兰抓起背包起身,方一迈腿,不慎与后方服务员相撞。
咖喱汤盘呼溜跌落,倒扣在蛋糕盒上,兰的水蓝裙摆也被染上大片汤渍。而她的手机更是直接坠入醒酒瓶中!手机屏幕因漏电忽闪,于赤红液体之间翻转的字体是[我们分手吧]。
“实在是对不起!”
服务员惊慌失措,急忙将托盘搁在桌上,倾斜醒酒瓶取出那只古老得不再生产的翻盖手机。
“太对不起了,这怎么办……请让我赔偿您吧!”
“没事没事,这手机本来就要换的,没关系。”
“可是……”
兰攥紧黏腻的翻盖手机,她现在在意的只有裙摆上的污渍。
“请问洗手间往哪走?”
“前面出口右转,真是太抱歉了,害您衣服也脏了。”
“没事,帮我把蛋糕也丢了吧。”
临走前兰瞥了一眼卡片背面,并没有她猜测的三个字,只有署名:工藤新一。
水蓝色不似白色那般吸色,可仍是难以清洗的布料,此时咖喱色与水蓝色已经沉淀成了深棕色。
“兰小姐?”
兰闻声止步,喊住她的金发男子西装笔挺,深色西装与他的小麦肤色格外相搭,衬得他气质中的那份混血感愈加明显。他谢绝了服务员的领路,径直走到她面前。
“兰小姐怎么会在这里?这是?”
“啊,刚刚不小心撞上服务员了。抱歉安室先生,我得先去处理下衣服。”
“但是今天……”没等他说完,兰就侧身钻进了女洗手间。
兰将长裙摆提高,先往上面浇清水,后又加上洗手液,眼见污渍逐渐漫开增大,汤色还是丝毫不减。兰心灰意冷,心想只能放弃这条第一次穿的裙子了。
这下她有空处理这部报废的手机了。翻盖手机款式老旧,防水功能竟意外的还行。汤渍沿机壳流下滴在石砖上,长形屏幕还在倔强地发光。
她打开手机,接二连三的短信弹出,均来自同一个人。她刚刚分手的前男友。
兰快速翻阅信息,内容大致是不同意分手、恳求再等等他、并为今日突然的缺席表示歉意。对话框最后停在一句[我不想分手]。
[我想分手。这不是一时兴起,是我斟酌过后的决定。]
按下发送键,翻盖手机吱啦一声,屏幕闪黑。至此,彻底损坏。犹如这段恋情。
兰随手将手机丢进垃圾桶,转身走进隔间。
知奈满额大汗地到达目的地,循着指示牌进入洗手间,不料一个人也没有。眼见有三处隔间紧闭着门,她尝试拨通对方留下的手机号,却传来‘此号码已关机’的声音。
这下糟了,兴许人家已经不在这了呢?她想。
知奈在一间奢侈女装店打工,当下是为客户来送货的。
这个客户曾购买店里的限量礼服,当天晚上又再次下了急单,希望在今天之前调到货。彼时对方拒绝留下家庭地址,称自己会在店铺关门前去取。
这不,知奈刚刚给他打去电话,提醒对方礼服已经到店。不料直接得到‘可以现在送过来吗’的请求。
“啊,可以。请问送到哪里?xx大厦……八层……洗手间?”
——是的,麻烦你交给一位穿水蓝色长裙,黑发,很漂亮的女生。她姓毛利。到这里需要多久?我可以增加配送费。
“啊不用不用,我们本就有配送服务的。现在出发大约需要十分钟。”
——好的,麻烦了。
电话那头的男声稳健亲切,却莫名充满了压迫力,令早早给出送达时间的知奈压力倍增。
好不容易赶到了,收货人却不见踪迹了。知奈转而给客户打电话,同样是关机。
别无他法,她只能决定再等十分钟,如果电话还是无人接通就回店里。
知奈属于一紧张就肚子疼的类型,加上白天喝了大量的水,此时肠胃阵阵绞疼。思忖再三,知奈选择将礼袋暂放在洗手台上。毕竟里面装的可是高档礼服,是她这样勤工俭学的大学生赔不起的。
知奈前脚刚钻进隔间,后脚就进来一名身材婀娜,贝雷帽下压遮住双眼的金发女子。
贝尔摩德扫视一眼隔间,正想往里走,被洗手台上的礼袋吸引了视线。她掏出手机比对波本发给她的照片,确认无误提走了礼袋。
待到知奈走出隔间,暂放礼袋的位置空空如也。她吓懵了,笃定方才没听见丝毫脚步声,怎么东西就不翼而飞了?
她着急忙慌地翻找,找遍了洗手间,终于在最后一个隔间找到了。就挂在衣钩上。
“吓死我了……”
知奈赶紧拉开礼袋查看,确定就是同一件礼服。她紧紧抱住比她肩膀还宽的礼袋,无心思考其中蹊跷,权当是谁在跟自己开玩笑。
这时旁边隔间打开,走出身着水蓝色长裙的黑发女子。知奈心中叫好,这不就是收货人吗!
知奈走上前:“请问你是毛利小姐吗?”
兰迷糊着点点头,知奈长舒一口气,将‘烫手山芋’交给兰,还从挎包掏出张签货单。
“这是……”
“这是一位金头发黑皮肤的先生让我交给你的。他只留了安室这个姓。”
安室先生?
兰不明所以接过纸笔,依着知奈的催促在签货单上签名。纸笔被抽走一瞬她瞥见订单上的天价数字。
“等等,请问他是刚刚下的单吗?”
“不,这是三天前的订单。”
“三天前?”
起初兰以为透是撞见了自己的狼狈,才现给她买了件衣服,托人带进洗手间。可若是三天前……
兰想起什么,猛将目光移到手上的黑金礼袋,惊醒三天前她就见过这个袋子了。
-三天前。
百无聊赖的兰独自走在炎热的街上,她刚结束与园子的约会。眼见大街小巷都装点上了粉红色彩。
绿树粉瓣,听上去怪诞无比,却恰是真实存在东京街头的。粉色信纸裁成花瓣形状,片片相连垂挂枝干,浓荫下扑朔迷离的树影便是这异常活泼的纸花瓣。
除此之外,甜品店、服装店、古玩店等等都或多或少地添加了粉色元素,据说是街道创办的新活动,名为夏日樱花计划。这个计划针对的消费群体就是情侣。诸如第二份半价、情侣接吻三十秒打折等等,夏日樱花计划呼应的是如沐春天的情侣们。
可谁说恋爱一定是粉色的呢?
可能是灰色的。
——布满疑惑与不安。如同雾霾弥漫、因蒙上泪珠愈加死气沉沉的伦敦。起码在兰手腕被拉住之前,在对方说出那句“爱就是零”之前,她整个视野都是灰色的。
也可能是蓝色的。
——这是概括回忆的颜色。总是走在前面的深蓝色校服、总是挥手离去的蓝色背影、总是代替主人留下的蓝色外套。
至于什么时候是粉色的,兰已经说不上来了。这不是恋情中被冷暴力的她会怀念的颜色。说冷暴力严重了些,应该说交往后的甜蜜期已经过去了,随之而来的是愈加难以承受的等待,仿佛永无止境。
兰与青梅竹马的恋情已经持续一年,相见却还停留在确定关系的前一天。男友这个词于她而言是名为甜蜜的枷锁,她见不到男友,却时刻背负着这个名号。
这个关系带来的压力超过了她对他的喜欢,同样超过他所能给予的快乐。
烈日终究无法晒干不会凋谢的粉色纸花,须臾间是一抹暗黑打破了这强行和谐的世界。兰停下脚步,直勾勾盯着橱窗里的黑色礼服。
抹胸礼服以黑钻镶边,欧式风格的复古大裙摆。乍看之下黑漆漆的毫无特色,细瞧便能发现其中精细,自腰线散开的蓬松裙摆层层叠缠金丝。犹如波光粼粼的水面,不同的是这是阳光倾洒在黑土之上。
兰看入了神,以至于礼服被店员取下后还意犹未尽。店员小心翼翼地用黑金纱纸包装,随后交给一旁等候的金发男子。
“安室先生?”
虽有玻璃窗横隔在二人之间,但透也立马瞧见了兰,他笑着朝她挥手,小跑出店到她面前。
“兰小姐,听你说要与园子小姐去逛街,看来这是已经结束了。”
“是啊,没想到会在女装店碰见你。”
“啊,这个……”
透不自然地将礼袋往身后藏,道自己只是代朋友来取。
“欸~那安室先生这位朋友肯定是位大美人!才能驾驭如此美丽的礼服。”
正是这句话,令透确信了女孩对这件裙子的喜爱。早在她注意到他之前,他就发现了她,包括她双眼从空洞过渡到明亮的过程。
二人同行走回波洛,约莫还有两条街的脚程,透突发奇想,问:“兰小姐快过生日了吧?”
“安室先生怎么知道?”
透以“听毛利老师提起过”含糊过去,实际上是他刻意调查过。对此他的说法是:卧底就要准确掌握目标的所有信息。
他暗中生出了一个主意,却万万没料到,会在行动地点偶遇兰。
-
大厦第五层同为用餐区,相较其他楼层却几近寂寥,只因有人包下了整层。仔细瞧,环形廊道每处拐角都有一名魁梧男子站岗,整齐划一的黑色西装搭配墨镜。
只要廊道出现闯入者的脚步声,他们便会迅速赶来将你包围。
安室透脸上故作惊讶,双手却稳稳插在口袋里。
“我懒得跟你打,只要你停在这条线之外,就能保住自己的命。”
透开腔,脚尖往前,在男子与自己之间划出一道隐形界线,示意他不要越过这个距离。
见他如此不识好歹,男子骂骂咧咧地吐出一句法语,解开西装袖口纽扣,抬肘就要朝他扑来。双脚尚未离地,右侧木门咿呀作响,打断了二人。
包间走出的男子同为黑色西装打扮,多了条领带,等级显然是个小队长。方才包围透的几人悄无声息地列队往后站,将头埋地低低的。
小队长欠身给透让路,但用检测仪环扫了他四周,确认他没携带武器。
包间容纳几十号人绰绰有余,堪称一个小型宴厅,但目前只有六人。
贝尔摩德两指夹香烟,烟雾缭绕,白烟仿佛刚拍上去的粉底。她语调不紧不慢,依着透走近的速度用法语介绍他。
坐于主位的是名外国男子,其肤色白皙得与贝尔摩德不相上下,但脸颊步有雀斑。棕发绿瞳,眼型扁长,眉宇间隐隐透露出令人不快的暴戾,甚至说是恶毒。
男子名为麦金尼斯,是意大利杀手党Le berceau noir(黑暗摇篮)的老大,以手段毒辣出名,抢走了组织驻意大利近二分之一的生意。
故趁麦金尼斯入境日本,朗姆派贝尔摩德代表组织出面谈判。琴酒则带领杀手队突袭Le berceau noir,而据点是透提供的。
杀手党老巢位于意大利,日本公安无法前往,如此利用组织势力前往歼灭。坐壁上观即可。
麦金尼斯扫视了透几眼,二人相视一笑,礼貌性地举起高脚杯作碰杯的动作。
忽而警鸣声划破静谧空间,大门卡着一辆餐车,服务员被要求双手抱头面向墙壁。此前刁难过透的大块头火速将服务员全身搜了个遍,另一人则用检测仪检查餐车,于底下一层找到切牛肉的长刀和喷火枪。
确认没有暗藏其余武器,大块头才放过他,命他就在原地烘烤,烤完再呈上餐桌。
服务员目测只有二十来岁,经此阵战吓得惊魂未定,打火枪的过程手还不止地颤抖。烘烤结束后,服务员依然没被允许靠近,转而由小队长端上桌。得了“下去吧”的命令后,服务员头也不敢抬高,惨白着脸推起餐车离开。
麦金尼斯处事的谨慎程度不亚于朗姆,甚至有过之而不及。传闻麦金尼斯不允许方圆六米内存在武器,除了他。
贝尔摩德已经接触麦金尼斯三天,依然没有取得他的信任,需要被搜身。今早会和贝尔摩德就被搜了身,所以她不必再经过门口的机器扫验。
正因如此,贝尔摩德才要求透协助行动。透无法身藏武器,但他可以帮她带来武器。
此等虚假的融洽维持了半个小时,贝尔摩德与麦金尼斯相谈甚欢,但迟迟无人提及组织的事情。三人呈三角形环座圆桌,透与麦金尼斯相邻,对面就是贝尔摩德。
贝尔摩德坐不住了,抓住客源流失的话题:“麦金尼斯,你可曾想过在日本驻扎,拓展势力?”
麦金尼斯浅笑:“日本既有贵党,哪有我立足之地?”
透手腕撑住桌沿,高脚杯在他手上轻晃,酒液在吊灯映射下呈现琥珀般的深邃光泽。余光有抹色彩频闪,透抬眼朝落地窗看去。
为了保密性,包厢内窗帘遮得严严实实,只有斜角留出三十公分左右的缝隙。透此刻正是朝那看。
麦金尼斯冷不丁双肘抵桌,遮挡住那片视野。透身子往后,背靠椅背,微微侧目同时将高脚杯往嘴上送。看清窗外所景,险些拍桌而起。
大厦是中心架空的环形结构,透明电梯紧贴廊道,透看见的闪烁色彩是微泛金丝的黑裙,和浓厚的灰雾。
透明电梯出现故障,浓雾逐渐充斥空间,困在其中的就是兰。想来是电梯内的求救电话不起作用,她只能手锤玻璃呼救。
“这个好办,我们组织也有增收扩招的计划,假使你愿意,我们可以……”
透已经分了心,没去听贝尔摩德后面的话,他双眼直直盯着兰的动作。恍然想起监控室早就被他们黑了,保安是看不到也接收不到兰的求救的。
思及此他猛地起身,说自己要去趟洗手间。
“波本!”贝尔摩德喝道。
“我马上回来。”
说罢,透火速冲出包厢。贝尔摩德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盯着他的背影,不得不延缓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