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薇爸话没说完便被老民警的厉声呵斥打断:“我有什么好怕的?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少给我扯这些弯弯绕绕!”
李薇爸被这声叱咄训得抖了一激灵,再不敢胡编乱造。老民警思索两秒,倒是同意李薇爸先上去,让李薇收拾收拾。
李薇爸走之前殷勤给老民警搬来一把老爷椅,老民警没坐,在李薇家房子周围转了转。
李胜男站在原地没动,定定望向屋里。楼房遮遮掩掩只开了半边大门,外面阳光明媚温暖,更显得屋子里黑洞洞一片。
过了好一会儿,院子里打麻将的人都走光了,李薇爸却还没下来。
老民警转完一圈回来,见李胜男跟块石头一样定在原地动也不动,于心不忍,干脆让她也上去看看。
李胜男刚拔腿还没动作,李薇爸便走了出来,邀请老民警上楼。
李胜男把两人甩在身后,三两步跑上二楼。她以前经常来跟李悦玩,对李薇家很熟悉,直奔之前李薇妈说给李薇准备的房间。
她推开门,一眼看到蜷缩在矮床角落里的李薇。
李薇还穿着三天前在田里打滚的衣服,浸了满身泥水的衣服又被她的体温一点一点烘干。她的头发被淤泥黏成一缕一缕的,紧贴在额头和脸上。
李薇妈正皱着眉叹着气,拧着湿毛巾慢慢给李薇擦脸。
李胜男的眼眶立马就红了。
她使劲咬了咬下唇,止住哭意,放轻脚步走过去,蹲在矮床旁边,轻声唤李薇:“薇薇姐……我是胜男。”
闻言,李薇一动不动如死水般的身体颤了一下,却再没有其他反应。
这看起来很温和的平静,比李薇跳起来骂她打她一顿还令她绝望。
李胜男本就因骗李薇回来的事羞愧难当,此时再看到李薇的惨状,心里更是像被凌迟处刑一样。
正当她手足无措时,听到老民警的声音,立即对李薇说:“薇薇姐,我报案了!警察肯定会给你主持公道放你出去的!”
李薇闻言,身体又动了一下。
话音刚落,老民警便走进了房间。李胜男跑到老民警身边,焦急求他:“警察伯伯,你看薇薇姐真的被关了起来,你快帮薇薇姐出去!”
李薇爸瞪了她一眼。
老民警示意她少安毋躁:“放心,我一定依法办案。”
他先仔细检查了房间里的门窗一番,拍了些现场照片,又去二楼其他房间看了一遍,见李薇房间里的窗户栏杆和其他房间并无两样,没有特意加密的情况,这才重新回到李薇房间。
李薇爸底气很足,堆着笑说:“郑警官您也看到了,薇薇住的房间和我们住的房间没什么不一样,每顿吃饭还都是先给她送上来,等她吃完我们再吃,哪里说得上是囚禁。”
“你骗人!”李胜男说,“不是囚禁你为什么不准薇薇姐出门?不是囚禁你为什么不准我们上来看薇薇姐?”
李薇爸嚷嚷:“我们可从来没有不准薇薇下楼过,是她自己生病了身体不舒服不想下去。至于不准其他人上楼,那还不是怕过了病气给你们,你们找我赔!”
李胜男说:“大年三十晚上那么多人亲眼看到你们把薇薇姐五花大绑抬回来,你们就是非法囚禁妇——”
“胜男!”旁边一直没说话的李薇妈把湿毛巾扔到水盆里,大声打断李胜男的话,摇头,“胜男,有些话说不得,说不得。”
李薇爸也板着脸:“李胜男,论辈分你要喊我一声大伯,今天我就是给你一顿也有资格!”
“够了。”
老民警把一切尽收眼底,喝止三人的争吵,直接走到躺在床上的李薇旁边。
李薇感受到老民警的走近,挣扎着要起来。李胜男赶紧跑过来扶她。
李薇说:“警察同志,我想——”
“不用起来。”老民警弯着腰,和颜悦色地说,“我就询问你几个问题。”
李薇就着李胜男的手靠坐在床头上,一股咳嗽的冲动涌到喉头,又被她咽了下去。
她以为老民警是来救她的救星,用尽力气朝救星扯出一个笑容:“您问。”
老民警问:“李薇,你是一直在这个房间吗?还是被关在地下室或其他密闭空间,见我们的时候才被转移到这里?”
李薇回答:“一直在这个房间里待着。”
老民警又问:“李薇,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你父母有没有使用,或使用过铁链、绳索等工具长时间限制你的活动范围?”
李薇听见这范围异常明确的问题愣了愣,如实回答:“没有。”
老民警再问:“好,下一个问题。你父母有没有使用,或使用过恐吓、殴打虐待等暴力手段威胁你不许离开这个房间?你身上有没有受伤?”
他重音咬在“恐吓”、“殴打”、“虐待”、“暴力手段”和“受伤”几个词语上。
李薇回:“……没有。”
李胜男震惊地看向她,便听她继续说:“他们没有使用暴力手段威胁我不许离开这个房间,但是我去哪里他们就会跟到哪里,连上厕所也不例外……”
李薇痛苦摇头:“我怕,我怕再发生大年三十那天晚上的……事,所以不敢出门。”
李胜男心疼地抓紧了李薇的手。
李薇爸举手狡辩:“郑警官,这个我可以解释的,薇薇这两天生病身体不好,我和她妈怕她突然晕倒磕着碰着,这才一步不离守着她!”
老民警问:“那过几天李薇病好了,你们还会跟着她么?”
“那当然不会!”李薇爸连连保证,“我们也忙得脚不沾地,过完年就去西藏了,哪可能天天在家守着。”
“这还差不多。”老民警点头,又训了李薇父母几句,“不要以为你们是父母就可以随意安排子女的人身自由,子女是有独立人格的享受法律保护的人,不是你们可以随随便便处置的物品。”
“要是你们立即不改正,下次我再来的话就不是这么好声好气以劝诫为主了。家规再大大不过法规,要是李薇身体精神出了什么问题,就算你们是李薇父母,法律也有权利按非法拘禁罪给你们定罪!”
“晓得了,晓得了。”李薇爸一口答应,“郑警官,我们都晓得错了,等薇薇好了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们当父母的管不到也不管了。”
“说到就要做到,我过几天还要回访的。”
老民警对李薇爸及时认错的态度很满意,换了副和蔼的笑,柔声安慰李胜男和李薇,“妹崽你们别怕,记着伯伯的电话号码,有问题随时给伯伯打电话。”
老民警让李薇爸拿了纸和笔,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写了两份,一张给李薇,一张给李胜男。
李胜男以为事情就这么完美解决了,情不自禁露出高兴的笑容。李薇比她大几岁,又在社会上长了几年阅历,很清楚老民警这看似严厉实际宽松的行为背后意味着什么。
李薇不愿放弃难得的机会,在老民警即将离开时叫住他:“……警官!他们把我的手机没收了。”
老民警睇了李薇爸一眼,“手机呢?立马拿出来物归原主。”
李薇爸赶紧说:“薇薇的手机那天晚上摔坏了,我第二天就拿到镇上去修了,我保证手机一修好就马上拿给薇薇。”
老民警正欲离开,又被李薇叫住。李薇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带着隐隐的哭腔说:“警官,我不想再待着家里了,我想现在就走……”
李薇爸还没说话,老民警便设身处地好言劝慰说:“妹崽,你现在生着病,走去哪里能有家里待着舒服呢?没有父母不心疼子女的,你要真不愿意在家里,你父母也不会硬把你留下。我也是当父母的,能理解他们,他们现在这么强硬,也只是想你留下把病养好。”
李薇爸点头应和:“对对对。”
老民警说:“妹崽你不要犟,身体是你自己的,一定要好好养好,要真出了什么问题,你以后后悔都来不及。”
李薇听到这席话,心如死灰。她慢慢滑进被子里,侧了身面对墙壁躺着,彻底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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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胜男以为那天老民警来了之后,李薇就能自由。然而并没有,李薇依然被关在二楼的房间,她依然不被允许上楼,依然见不到李薇。
李胜男傻眼了。
她举圣旨一般举着老民警的电话号码去找李薇爸,后者还是那副有所恃而不恐的模样,甚至放话说警察不管家务事,就算她再把老民警请去还是这个结果。
李胜男又去找了老民警几次,却次次都找不到人。又打过好几次电话才得知,老民警最近两天正忙——
隔壁村几个小伙喝醉了酒,三言两语不和就吵了起来,吵着吵着有人一气之下掏出了把水果刀,就这么见血了。
老民警每天东家跑了西家去,劝了这个又调解那个,忙得焦头烂额。他在电话里让李胜男等等,等他处理完正事就再来李薇家走一趟。却没有说一个确切的日期。
电话被老民警匆匆挂断,李胜男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说老民警没有办案吧,也办了;说他没认真吧,也很认真了;但就是没有任何实质性帮助。
年还没过完,外面放鞭炮的声音、放烟花的声音、大家欢笑的声音不断。
李胜男却一直在想,被关在楼上的李薇怎么样了?李薇这几天在做什么,在想什么,她有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李胜男从大年初四晚上开始,连睡觉都不回家了。
她就或站或坐在关李薇的房间的窗户下,仰头望着那扇小小的窗户,时不时叫几声李薇后把耳朵贴到楼房的墙壁上,期望听到一丝李薇的声音。
但她又非常诚恳地祈祷,祈祷那间关李薇的房间隔音好一点,能将这些惹人心烦全部隔绝在外。
她想凭什么,凭什么在李薇这么痛苦的时候,其他人还能这么开心?
直到大年初六晚上,李薇爸脸色难看地找到李胜男,骂骂咧咧说李薇从那天老民警走后就开始绝食绝水,已经快三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