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宿舍里一片寂静，只有暖气片偶尔发出轻微的“咕咚”声。

    罗颂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薄薄的旧床垫发出细微的吱呀声，隔壁柳舜予的呼吸听起来也异常清醒。

    罗颂又一次翻身，像只灵活的小鱼，面朝着柳舜予的方向，借着窗外透进来的一点朦胧的月光，他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旁边的被团。

    “舜予哥？”

    “嗯？”柳舜予几乎是立刻回应，声音带着没睡意的清晰，他也翻过身来，两人在昏暗的光线里脸对脸，眼睛都亮晶晶的，映着微弱的光。

    罗颂忍不住笑了，他“哧溜”一下掀开自己的被子，灵活地钻进了柳舜予的被筒里。

    “哇！好冰！”一股寒气入侵，柳舜予小声抱怨。

    “我就知道！”罗颂得意地说着，脚丫子却在被窝里四处探索，准确地碰触到了柳舜予那双冰凉的脚。

    二话不说，他用自己暖烘烘的大腿内侧，像夹住两块急需解冻的冰块一样，将柳舜予冰冷的双脚牢牢地、紧紧地捂在了自己的大腿根，源源不断的热度透过薄薄的秋裤布料传递过去。

    “嘶……”柳舜予舒服地倒吸一口凉气，像一只被顺毛的猫瞬间舒坦了。

    暖意融融中，罗颂望着黑乎乎的天花板，刚才翻滚的念头又浮了上来，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点刚被热气烘出来的慵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仿佛是从梦里浮出来的气泡：

    “舜予哥……”

    “嗯？”

    “……你知道吗？”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像羽毛拂过空气，“我……其实很想去海边看看。”

    柳舜予侧过头，借着微光看着罗颂朦胧的侧脸轮廓，以为他在憧憬美景：“海边好啊！听说海风一吹，什么烦恼都没了！还可以光着脚踩在软软的沙滩上，捡贝壳……”

    “不是的……”罗颂轻轻打断他，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鼓足了极大的勇气：

    “我没跟你说过……很小的时候，听看门的孙阿姨和厨房李婶聊天……她们说，” 他声音几不可闻，“……我是个在海边，被捡到的孩子。”话一出口，被窝里的温度仿佛都停滞了一瞬。

    “……” 柳舜予呼吸猛地一窒。

    罗颂的声音在静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点孩子气的困惑和一丝怯生生的试探，他接着问：“你说……海……它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啊？会不会……就像咱们院墙后面那条下大雨就往外冒黑水、又臭又脏……谁也不愿意靠近的臭水沟？”

    “才不是！！”柳舜予几乎是立刻反驳，声音有点急，不知道为什么罗颂会有这么悲观的想法，他急切地想要描绘出世界上最美的画面：

    “我看到过的！课本上有大海的照片！大海……大海它大得没边！望都望不到头！”他努力地比划着，即使在被窝里罗颂也看不真切，“海水的蓝……就像是……像是把夏天最蓝最干净的天空全都融化在了水里！蓝得能晃花你的眼！沙子是金色的！太阳一照，像铺满了金子！”他努力回想着看过的画面，“海水是咸的，但它一点儿也不臭！它有股……一股……嗯，很特别的味道……”

    他顿了顿，斩钉截铁地说：“这样！等我考上大学，我开始攒钱！我发誓！”柳舜予的声音充满了决心，“等我们够大了，一定带你去！去亲眼看看真正的大海！我们要去那种有白色沙滩的海！贝壳多得能硌脚！”

    “贝壳？”罗颂的注意力被这个词吸引了，带着一丝新奇的疑惑。

    “对啊对啊！”柳舜予看他感兴趣，立刻兴奋起来：“贝壳！就是那种漂亮的，大海送给岸边的礼物！奇形怪状的！有螺旋卷卷的像蜗牛壳的，有又圆又扁像是小扇子的……颜色还特别多，白的、粉的、蓝的、上面还带着花纹呢！最好玩的还是……”

    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像是在分享一个了不起的秘密：“你把一个好看的大贝壳贴到耳朵边上！——呼～呼～就能听见大海的声音！真的！书上说那是海浪在给你讲故事呢！”

    他越说越投入，双眼在黑暗里闪闪发光，仿佛已经看见了那片梦想中的海滩：“到时候我给你捡好多好多！捡一大口袋！我们用彩绳串起来，给你做贝壳手链！贝壳项链！保证比咱们看小卖部橱窗里的都好看！哦对，还要捡那种……嗯，像牛耳朵一样扁平的白色大贝壳！可以吹响的！我吹给你听！”

    想象带着翅膀飞驰，柳舜予绘声绘色地讲着五彩的贝壳，呼啸的海浪，金色的沙滩，甚至幻想出捡到一颗闪闪发光的神奇夜光珍珠……罗颂听着听着，嘴角终于无声地弯了起来，心里的坚冰似乎被这温暖而充满色彩的话语吹开了一道缝隙。

    两人在暖和的被窝里，你一言我一语，像在编织一个共同的美梦。

    过了好一会儿，讨论暂歇，罗颂在一片满足的寂静里轻轻舒了口气，像卸下了一个久藏的重担，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我之前一直不敢提……总怕这个话太……太那个了，”他含糊了一下，“怕你听了会不舒服。现在……好了，我有你和柳院长在，我……我才敢把它说出来。”

    黑暗中，柳舜予伸出手，带着滚烫的心意，轻柔地抚摸着罗颂柔软的头发，像在安慰一只终于敢探出头来的小兽。

    “傻不傻，”他声音又轻又软，带着心疼，“现在不好了吗？以后会越来越好，肯定的！”他顿了顿，捏了捏罗颂暖乎乎的耳垂，语气一转，又回到了平日里那个需要罗颂操心的模样：“想那么远干嘛！睡觉啦！明天周末！你可不能赖账，欠我的数学补习啊！特别是昨天试卷后面那几道大题，我看着都犯晕，全靠你了小颂老师！”

    罗颂无声地笑了，他把柳舜予那只被自己暖得热乎乎的脚松开，爬回自己的被子里，掖好被角，然后闭上眼睛，轻声应道：“嗯。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