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鸟依人”是林霁晓对楚念念的第一印象，她依偎在丈夫的身旁，看向他的眼神盛满柔情和隐约的期待。
“想喝些什么？”男人柔声问道。
“我都可以，看你想喝什么？”楚念念答道。
“那要两杯‘今夜流星雨’吧，我老婆在来的路上就夸你们这款做得好看！”
“你傻呀，我们可以先抽奖，万一抽到三等奖不就省得我们点了么？再说了，我们可以点两杯不一样的都尝尝呀。”楚念念扯了扯他的衣袖说道，虽是纠正却无半点指责意味，语气依旧轻轻细细的。
男人摸了摸许久未剃的寸头，新长出的毛刺有点扎手：“嗯，你说得对！那我们先点一杯澳白吧，我记得你以前就常点澳白来着！”
楚念念微笑着“嗯”了一句。
后来他们果真如愿以偿抽到了三等奖。
“老婆！还是得听你的！那我们是外带还是堂食？要不在这坐会儿歇一歇？”
“不了，好不容易和你出来一次，我想多逛些地方，咱们带着喝吧。”楚念念挽着丈夫小臂的手依旧没有放开。
“嗯，都听你的！”
点单完成后，二人就去到一旁的等待区等着。
直到林霁晓再看去，那里只剩楚念念一人。
她的眼睛不再追随丈夫，只是怔怔地看着沈一屿他们做着咖啡的动作。
半晌，她的丈夫回来，攥着手机，只和她耳语了几句，重新向门外走去，最终消失在拐角。
“235号，女士，您的澳白和‘今夜流星雨’。”
林霁晓的话让楚念念回过声来，慢半拍地道了声谢后，她拿着外带的袋子却没有向外走去，而是在店内找了处位子坐下。
她坐了很久很久，直到两杯咖啡喝完都没有离开，她像是在等人也像是找不到要去的地方。
待客人减少，林霁晓去到她的对面坐下：“您先生呢？”
楚念念摆弄着手里的空杯：“回去了，队里来了临时任务需要他归队。”
她的语气依旧温柔，只是不像方才那般充满蜜意，但也不涩苦，更接近谈起别人的事一般的云淡风轻。
林霁晓还记得她的标题，她是一位军嫂。
“别用那样同情的眼光看着我，我真没事，已经习惯了。”反倒是她先笑了出来，“他就是这样，什么事都听我的，唯独这件事不行。”
林霁晓不知该用什么样的立场和话语去劝解她。
楚念念似是看出了她的窘迫，玩笑道：“你们这咖啡挺好喝的，就是一下喝两杯，太苦了。”
“咖啡本来就是苦的，您应该知道的。”
“是啊，可是我喜欢啊，有什么办法呢？”
楚念念望了眼外面的天色，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得赶路了，他白来我可不能白来，今晚的流星雨我得看双份的！”
林霁晓想送送她，到了门口她问出了她最后一个好奇的问题：“您刚刚说您先生唯独在这件事上不听您的，我可以问问么？如果您的先生会听，那么您的答案是什么？”
楚念念从来没有想过有人会问她这个问题，这也确实是她第一次被问及。但片刻的惊诧之后，她释然笑道：“我的身份不就是这个问题的答案么？选择了军嫂便就是选择了和他一样的答案。”
夕阳下，她的身影逐渐远去，她像是在吸收着霞光的能量，将那些情绪默默消化，最终又在霞光中重塑出一个新的自己。
而或许，她早已在他人看不见的时光里，经历了无数个这样的夕阳。
第二个令林霁晓印象深刻的是一家三口，女儿应与林霁晓同龄。
“爸、妈，想喝点什么？”祝悦问道。
“我们平时不怎么喝这些，你们年轻人比较懂，你看着点就行了。”祝惠说道。
“行，那我来点。”
“好，我们先去找个位子坐。”
祝惠正想离开，却被祝悦一把拉了回来。
“等等！妈，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她指着一旁的活动海报，“人家这有抽奖的，你把奖抽了再走！”
祝惠还没有注意过这里的海报，只是女儿带着他们来这家咖啡店便跟着来了，她凑近看清了海报上写的活动内容后，看了看身边和她一起同看海报的郑军的反应，向女儿问道：“分享故事？我们有什么故事好分享的？”
“怎么没有？不过你们不用担心，这个故事我来发就好，”二老看海报的期间祝悦已经把截图给林霁晓看过，也成功点好了单，她把祝惠推到抽奖箱前，“您啊，负责抽奖就行！”
“这……”祝惠还没反应过来，但祝悦催促，她先顺着她的话把奖抽了，“二等奖？”
祝惠正在回忆海报上二等奖的内容，就被祝悦兴奋地抱住：“好耶！我最想抽到的就是二等奖！妈，我就说你是我们家里的福星！”
等祝悦拿着奖品回来，看见她手中的信封和纸笔，祝惠想起来，二等奖是写给想诉说对象的一封信。
祝惠和郑军拿着被塞进手中的纸笔，面上明显的不知所措。
他们都不是善于言辞的人，活了大半辈子，很多情感也早已被生活的琐碎磨钝，现在要再把它们挖出来写在纸上，这方式简直让他们感到肉麻。
但看着祝悦这架势，看来他们是不写不行了。
“看来你爸妈不是很喜欢这个奖啊？”
祝悦为了给爸妈留足空间，自觉端着自己的那份咖啡来到了吧台处，眼睛却还不时往回瞟，林霁晓见了打趣道。
“你不懂，这是最适合他们的奖。”祝悦神秘兮兮。
“谁说的？他们说的？”
“谁说的不重要，是就行了。”祝悦并不在意被质疑。
“看来你比你爸妈还更了解他们？”
“嗯……”祝悦思考片刻，“可以这么说吧！”
这会儿客人少，林霁晓得空顺便清理吧台。
取了条抹布后回来，她听见祝悦继续说道：“郑叔叔不是我亲爸，我们是重组家庭。”
“我亲爸是个混蛋，在我出生前就抛下我妈和我跑了。我妈一个人拉扯我长大，没少受外头的风言风语。”
“我们就不停地搬家、搬家，城市的东南西北四个角我们都住过，但是流言好像会追着人跑似的，我们到哪儿都逃不掉，直到遇见了郑叔叔。”
“我还记得那年我五岁，在我又被一群小孩围到公园的角落嘲笑是没爹的孩子的时候，是郑叔叔站了出来。他帮我赶跑了那些坏小孩，还请我吃了巧克力雪糕。”
讲到这祝悦笑了一下：“我一开始没拿巧克力雪糕的，我只敢拿最便宜的牛奶冰。郑叔叔帮过我们很多，我们家的电闸、水管都是郑叔叔修好了，我不好意思再占他便宜了。”
“可是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他问我其他小孩都爱吃巧克力的，怎么就我喜欢牛奶冰？牛奶冰剩这么多，都没有人要。”
“而我死鸭子嘴硬说怎么会没人要呢？我喜欢，我要！”
“郑叔叔拿我没办法，只好说是他好奇巧克力的味道，问我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尝一尝。那一天，我们不仅买了巧克力雪糕，牛奶冰也一起带回了家。”
“后来，郑叔叔就成了我的爸爸。外面的人都说这是‘讨不到对象的光棍找了个寡妇凑活过日子’，但是我妈妈不是寡妇，我也讨厌他们给郑叔叔起这么难听的名字，郑叔叔明明是很好很好的人，可是他们从来都看不到，从来都不愿意看！”
“郑叔叔和妈妈领证之后，我们换了一个更大的房子，搬到了另一个地方，这里没有风言风语，我们就像真正的一家三口一样生活。”
“直到很多年后，我问妈妈为什么不和郑叔叔要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我才知道原来这是妈妈当年和郑叔叔结婚的条件。简单来说，他们的婚姻更像一场交易，郑叔叔用来逃避催婚，而我妈让我从此成为一个‘有爹的孩子’。”
“他们自己都认为这是‘搭伙过日子’，是一场没有爱情的婚姻。”
“但我能感受到，不仅仅是这样的。”
“今年五月份郑叔叔生了一场病，需要住院开刀。我从没见过妈妈的眼泪，那段最苦最难的日子我都没见过她哭，医生告知她手术风险的那天晚上，我看见她在医院走廊流了一晚上的泪。”
“那些郑叔叔痛得睡不着的夜晚，她也没阖眼陪他熬到天明。我来换她的班让她回去歇会儿，她非说不是自己盯着她不放心。”
“人可以对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做到这个地步吗？”
“无论是爱情也好亲情也罢，他们之间的情感链接绝对远远不止他们想象了。”
“他们意识不到，但并不代表它不存在。”
“我只是想让他们认识到这一点，他们应该认识到这一点。”
看着空白的信纸，回忆半生，才发现已和对方走了这么远的路。
祝惠和郑军，两个年过半百的人，他们的爱情太慢了，慢到连他们都认为属于自己的篇章已经过去，该为更年轻的故事让步。
他们的价值不再体现在个人，而是家庭、是下一代。
这时祝悦的“任务”如同让他们在不属于自己的舞台上登场，这让他们堂皇、负担。
但短暂的堂皇后，感慨涌来，连同那些被遗落在时光里的心意一起自然地流露。
再提笔才发现，原来走出第一步后，之后的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困难。
“你看他们两个像不像小学生写作业？笨笨的但其实已经很认真了。”
“或许……爱是需要用一生来修习的课题。”
……
“拜拜啊林姐！”
“晚上星岩坡能见吗！”
“我的那封信帮我保存好啊！明年来取！”
“明年还要见哦！”
说来也奇怪，祝惠和郑军两个看起来那么内敛的人怎么会养出祝悦这样风风火火的孩子。
林霁晓望着一家三口离去的背影这样想到。
营业接近尾声，今天的一等奖还迟迟没有抽出来。
连林霁晓的等人都觉得奇怪，他们并没有故意做什么手脚。
直到夜幕降至，大门推开。
一阵“笃、笃、笃……”的声音传入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