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在那边观察了你好久不敢过来。”
马小野慌张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呃,罗薇?好久不见……”
来人是马小野的高中同学罗薇,自马小野退学后二人再没见过,面对许久不见的高中同学,马小野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双手在空中踌躇好一会儿后,把自己的椅子拉过来:“你……要不一起坐会儿?”
相较之下,罗薇就显得从容许多:“不用了,我家人还在等我呢,我只是想过来和你打个招呼。”她指了指远处的另个帐篷又回过头来:“去年的同学聚会你都没来,我还找虎子他们问了你的近况,才知道你好像和所有人都断了联系。”
“哦对啊,我离开那会儿你们都还在读书嘛,备战高考那么忙我不敢打扰你们,到后面,发现好像也没什么联系的必要了。”马小野嘴上说得轻松,眼神却不敢和罗薇对视。
“怎么会没有联系的必要,再怎么说大家都还是老同学嘛。”罗薇眉头微皱。
“真没有什么必要了,你看你们一个个都上了大学还在读书,而我已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好几年,大家眼界不同,经历不同,很多话已经再说不到一块去了,没有硬凑的必要。”
罗薇理解马小野想要表达的意思,但觉得话不该说得这么绝:“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即便如此,像同学聚会这样的场合你也可以来一下嘛,没有说一定要怎么怎么样,只是见个面,或者就像我们这样打个招呼不是也挺好的么?”
没想到三年过去罗薇还是这样的热心肠爱管闲事,马小野自知说不过她,便顺着她,先把人打发了再说:“好好好,明年吧,明年同学聚会我一定参加好吧?”
罗薇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见时间差不多了,说道:“说话算话啊,行那先这样吧,再待下去我家人该来找了,先走了啊,拜拜!”
罗薇虽然走了,但马小野的状态却肉眼可见地颓唐了下去。刚才的他还在兴致勃勃地问着今天的营业情况,有没有什么新鲜的故事,这会儿却只一个劲儿地闷头撸串喝酒。
和他一样情况的,还有旁边的陆献。
这不对劲。
“啥情况?你不会暗恋人家吧?”林霁晓朝着马小野问道。
马小野一脸难以置信:“你认真的吗?”
“那你怎么跟丢了魂儿似的?”
马小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懒得解释,或许今晚来的哪怕不是罗薇,是从前班上的任何一个人,他都会如此。
所有人都认为马小野当初选择退学是他不喜欢读书、不想读书,是他自甘堕落放弃了读书这条路。
然而谁都不知道这个决定的背后,还藏着一段故事。
那是马小野还在上高二的时候,备战高考的关键时期,学习的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马小野常和别人开玩笑“实在读不下去就退学”、“我就不是读书这块料”,但实际上也就是过过嘴瘾,当下的他除了读书这条路还真没想过有其他的路可走。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一个寻常的下午,班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那句话他时至今日再想起都仍觉余悸。
“马小野,有个声称是你爸爸的人来找你。”
时隔一年多,他在校门口再一次见到了马强,这个给他带来一生童年阴影的生物学上的父亲。
他的脸上依旧布着大大小小陈旧新生的疤,最新的血痂刚被抠破,乱抹后留下点点血斑。浑黄的眼珠里爬满红血丝,令人作呕的皱纹里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马强直瞪瞪地盯着马小野,那是一种猛兽看向垂死猎物的眼神。
马小野不寒而栗。
“我总算找到你了。”马强的嗓子像是含着沙,令人无法抑制地感到恶心,“听说你妈死了?”
听到马强提陈伶,马小野瞬间觉得全身的血液被搅动,不知道哪来的劲儿硬生生扳开马强钳着他的手:“你没资格提我妈!”
“呵,你小子现在劲儿大了啊,还敢跟你老子顶嘴?是不是我太久没教训你了?是不是真要见点血你才知道谁是你老子?”
马强反手捏住马小野的手,只要稍一用力,马小野就吃痛得呲牙:“你到底要来干嘛!”
马强看到马小野痛苦的样子就爽快:“不干嘛。别担心,老子也不想见你,看到你那衰样就烦,我只不过呀,想找你讨点钱花。”
“马强,你别太过分!当初我妈把所有的积蓄都给你,说好离婚后这辈子都不要出现在我们面前的!”马小野喊道。
“说到这点我就生气,那臭娘们儿还敢背着我藏私房钱?要不是你们当时吃准了我缺点,我会上你们的套?”马强说。
“你!”马小野还想反抗,可是他对于马强来说太过弱小,从前是,现在依然,“那你现在是想怎样?我妈死了我没钱,我只有一条命你要不要来取?”
“瞧你这话怎么说的,你终归是我马强的儿子,你的命本来就是我的,还谈什么取不取呢?”马强说,“不过你妈死得这么快我确实是没想到,但是没关系,我听说你现在多了个奶奶和哥哥?”
“你别打他们的主意!”
“我打不打他们的主意,那要看你的表现咯。”马强头一次和马小野说了这么多话,从前一顿打就解决了,当初真不该让他们逃走。
不过话说到这里应该就够了,他拍拍马小野的肩头,丢下一句话扬长而去:“下周这个时候我还在这里等你,别让我失望,儿子。”
被马强拍过的地方像瞬间落了层病菌,在腐烂的空气之中迅速繁殖生长,蔓延全身,马小野被困在这菌群之中,被绝望紧紧包裹,他快要窒息了,他怕,怕自己真的要烂在这里。
后来马小野在修车行给自己找了个活计,老板对他们家的事有所耳闻,看他可怜,替他瞒着,也提前预支了一个月的工资。
马小野拿着这笔钱打发了马强。
那薄薄一叠钱本还不能满足马强的胃口,但他想着那家里的奶奶和哥哥,一个年迈一个聋子,算了,可能还不如榨干他这儿子呢。
可马小野早该想到,像马强这样贪得无厌的人,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他一次次的找上门来,马小野的学习成绩因此一落千丈。
但好在马小野人机灵、会来事,在修车店很快适应下来。
从某一天起店里多了个客人,马小野后来管他叫老曹。老曹那段时间来得频繁,三天两头车就生出点磨损。
象盱镇这样难走的路不多,常去那种地方的人也不多,马小野碰巧认识几个。
本是出于套近乎的目的,他随便和老曹提了个人名,没想到牵扯出了一桩骗保案。
事发前一天那人从下午就到了修车行附近,直到傍晚都没敢进。
马小野吃准这人有难处,主动上前询问。
那人支支吾吾半天说出自己想做改装但又苦于没钱,那窘迫的样子真不像是装的。
而马小野刚好缺钱缺得紧,给活就干,提出可以半价替他改装。
对方答应了。
本来这买卖进行得好好的,两人还顺便唠了点家常。
可就马小野中途拿了趟工具的功夫,那人突然大变脸开始砍价,砍价程度接近白嫖。
马小野可不当这冤大头,当即和他理论,谁知他竟直接说:“不改了,就这样,车我直接开走。”
马小野警告他改装未完成的车上路会很危险,谁知道那人竟头也不回地就要走。
马小野只能上前拦住他,说哪怕没做完,至少也得给已经完成的部分收收尾,不然这车连启动都启动不了。
那人答应了。
实际马小野在说最后那段话的时候悄悄录了音,也在所谓的“收尾”阶段悄悄拍照留了样。
本来是想防止这人事后倒打一耙讹他一顿,没想到却帮老曹顺利攻破了骗保案。
老曹很欣赏他,想收他做徒弟。
这根橄榄枝对于当时的马小野来说简直是救命稻草,这几年间他也想过摆脱马强的办法,他一直想抓到马强赌博的证据可惜无果,但如果是老曹的话,相信他一定做得到。
再就是他还有一个私心,他听说过沈一屿小时候的事,知道沈一屿曾和陈伶陈奶奶住在一起,那时候陈伶就像是他的妈妈,而陈奶奶是他的奶奶。
后来他来了,他感觉自己像是抢走了沈一屿的妈妈和奶奶。
他一直愧疚。
所以他想,如果有一天他能帮沈一屿找到他的生父生母就好了。
成为私家侦探的话,或许这个愿望可以实现吧。
马小野最终接过了老曹的橄榄枝,不久之后提出了退学。
而老曹也如他所愿帮他掌握了马强赌博的证据,马小野以此为要挟,马强从此真正地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即便如此,这依旧是马小野心中的一个结,如果马强没有出现,他或许真的会按照妈妈所愿走完读书这条路,回应沈一屿对他的期待,也不会和当时的朋友走散,不会那样早地尝遍社会的辛酸苦辣。
但他并不后悔,因为他确定,重来一次他依旧会做出和当时一样的决定。
“随便你怎么想。”马小野没打算解释。
林霁晓有几分意外:“什么啊,不会是真的吧?你?搞暗恋?”
马小野听这话味儿怎么不太对:“不是,你什么意思啊?我?不能暗恋?”
林霁晓解释道:“不是,就是有点意外。感觉你不像是心里藏事儿的那种人。”
“心里藏事是哪种人?我告诉你,别给人打标签嗷。”马小野从桌上拿了根烤串,朝着林霁晓的方向轻轻点了两下随后开始吃起来。
林霁晓视线顺着签子尖端的方向最终落到了始终闷头吃饭的陆献身上,被他放在一旁的酒瓶几乎已经见底。
“献哥怎么看起来情绪不高的样子?”林霁晓问道。
马小野眼睛都没抬一下,说:“我献哥不是一直走高冷路线?怎么,你第一天认识他啊?”
林霁晓踢了踢马小野放在桌下的脚:“不是,不一样,你看看他。”
看就看,马小野扫了一眼:“不就是喝酒喝懵了嘛,有啥的?”
“你献哥走的也不是酒鬼路线啊,才这么一会儿,一瓶就见底了?”
“唔……”陆献喝成这样马小野确实也是第一次见,他想了会儿说,“可能是高兴嘛,你们不是说今天的生意很好吗?”
“这看上去可不像是高兴的表情。”
“那我献哥也没什么好难过的事啊,你看,他父母健康现在事业也有了起色,没理由在这伤怀啊。”
“家庭、事业,”林霁晓掰着手指,“不是还少了一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