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床卧只留下一盏太阳能小夜灯，车厢装有空气过滤系统，隔音效果也很好。

    鞠娥很快入睡，她的睡眠一向很好。平时在片场，边打瞌睡边恢复精力。

    如果让鞠娥选择一种最不能忍受的死法，她会毫不犹豫地说——困死。

    小周许是认床睡不着，突然回忆起往昔和鞠姐的对话，话题是恋爱。

    化妆师会有的，面包会有的。什么时候会有爱情呢？话说姐你以前真没谈过恋爱吗？

    连我都谈过一个无疾而终的男友，姐不谈恋爱简直是暴殄天物！

    咳咳，自己比鞠娥大2岁，好巧不巧出生在20世纪的最后一天。

    虽和鞠娥同届毕业，但按司龄来说比鞠娥晚一年，叫一声“姐”也是应该的。

    当时鞠娥是怎么回答的？她毫不在乎地回答：我不仅是母胎单身，还是CP绝缘体。

    小周觉得鞠娥严重低估自己的魅力。

    当代网络不存在任何CP绝缘体，网友人均嗑学家。

    鞠娥不拍吻戏、床戏，因为这个原因，有几部剧没合作上。

    “最近几部甜宠剧挺火，炒CP一套流程下来，粉丝声量大。蒋沐纯，叼玉佩的镜头在我手机里推送几天了！那男演员也是，敖星力，撑杆跳高的片段到处蹦跶。不管我们信不信，超多网友相信他们在一起了。当月，金主爸爸直接砸钱给资源！”

    她都这么说，鞠娥照样无动于衷，被曾总骂“不识时务”。

    每个人活着都需要情感支持。网友嗑CP满足情感需求，明星炒作CP是核心营销手段。

    敬业者未必会被看见，但是恋爱绯闻一定会被看见。鞠姐是这么想的吗？

    还是，内心深处藏着一个人...的影子？

    小周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有一类女生，看上去百分百谈过很多次恋爱，漂亮独立，聪明优秀，偏偏母胎单身？

    这类女生的所想所为，和刻板印象中“恋爱经验丰富”的外在形象完全不搭。

    鞠姐刻板印象下的气质——甜媚动人，貌美有魅力，情史丰富，稍显不良；

    事实上鞠姐的所作所为——老实又上进的社畜打工人（娱乐圈版），稍显窝囊。

    在进入这个行业之前，小周早已备好作战模式，拟定几套应对方法。

    因为自己服务的对象不只是女人，还是女人圈里最顶尖的麻烦人物——女明星！

    想不到孙子兵法三十六计，在鞠姐身上毫无用武之地。

    小周翻身，胡乱地猜测，脑细胞十分活跃。

    自觉告诉她，这种现象需要用社会心理学知识来解释。

    鞠姐没有单身羞耻，没有任何人能代替鞠姐感到羞耻，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把自己的社会焦虑投射到鞠姐身上。

    很好，就是这样，鞠姐主动选择了一套生存策略。

    外界对此的恶意非常大，默认单身女性是“无主之物”，可以随意贬低、打压她们，还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拍摄日程表事件就是对这种恶意的一次反击！

    那天，他们三人好不容易在白天的制片人休息室蹲到人。

    张副制片肥硕的手指夹着燃烧的香烟，眯缝的小眼睛透过缭绕的烟雾，像审视货物一样扫过来人。

    “小鞠啊，”他拖长了调子，嘴里像是抹了一层又腥又膻的羊尾油，“合同嘛，是死的，人是活的。咱们这么大的组，运作起来讲究个灵活变通，懂不懂？”

    他掸了掸烟灰，几点灰烬落在红木办公桌上那份摊开的、被他修改过的“弹性拍摄期”补充条例上，“你看看这‘拍摄周期内日均有效工作时长’的界定，够先进吧？以前那个基本时长的算法太死板，不利于发挥大家的积极性。现在按实际有效镜头参与时间结算，多劳多得，公平合理！至于等戏时长，别想了，怎么也不能按有效工作时长算。喏，这里不是有补充条例嘛，‘弹性拍摄期’补充条例，就按这个标准算等戏时长的薪酬。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我今天就一次性给你说清楚。”

    公平合理？把原本清晰明了的基本时长，强行扭曲成只有对着镜头才算工时的有效工作时长，这算什么公平？

    那些漫长的等妆、等光、走位、配合其他部门调整的时间，全成了弹性时长，变相无偿奉献？

    这老头儿明目张胆地在合同字眼上玩文字游戏，有点权力就随意揉捏法律合同，突然更改薪酬计算方式！

    “张制片特意第一时间，派人把最新的拍摄日程表给我送去，实在是勤于职守。可是，据我所知，其他主演的等戏时长，沿用的还是原来的基本时长标准。既没有什么有效与无效的算法，更没有特意标注‘等戏时长不纳入基本时长，薪酬另外折算请以弹性拍摄期条例为准’。补充条例该不会只针对我吧？”鞠娥的话里没有任何温度。

    她悄悄地为鞠姐点个赞。

    康顺听到这一大堆专业名词头都晕了~

    “你想的太简单了，小鞠，今天这种合同纠纷我见太多。你们女的就是爱瞎打听，主演与主演之间的待遇天差地别，还记得吧？薪酬保密，还记得吧？我们制片人每天处理那么多流动合同，有时候修改某个合同不很正常吗？退一万步说，就算你的怀疑有你的道理，我劝你还是以大局为重。控制剧组的片酬成本，这就是我的责任，上头的稽查出了事那会耽误全剧组！”

    “首先，张制片还是叫我鞠小姐吧。您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补充条例该不会只针对我吧？”

    “按规矩，其他主演的合同不能给你看。”张制片得意洋洋地呼出一口烟圈。

    分明是心里有鬼！我们只关注鞠姐的合同。

    “我没说要看其他主演的合同。”鞠娥拿出自己的合同母版，“我特意研究了它，也咨询过经纪人和律师，只有我手上这份合同，对我的薪酬计算方式有最终解释权！任何补充条例都是无效的！换言之，你单方面声称的补充条例根本没有法律效力！”

    “说到底你就是掉钱眼里，格局你是一点没听进去！”

    鞠娥再走向前一步，目光锐利盯着他：“你都不把法律放眼里了，还敢讲什么格局？真闹上官司，看是谁失了格局！”

    “啪！”张制片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烟灰缸跳了一下：

    “你一个小演员，别给脸不要脸！没有劳资打点，你连口汤都喝不上。一个外地的小演员，刚跟我叫板，你算老几？”

    爆吼的咆哮在狭窄的休息室撞出回响。

    康顺快速地挡在鞠娥面前，姓张的敢动手，他会立马制服这条疯狗。

    小周稍微踱步，倾斜怀里揣着的摄像头，记录下发生的一切。

    这人完全是个无赖，她静静看着他脸上贲张的肥肉。

    “张制片，火气这么大，不知道你记忆力行不行？您还记得魏秋心魏小姐吗？就是当初那位特别渴望拿到‘林小刀’角色的女网红。您指导的试镜效果真是不错！”

    鞠娥微微停顿，留意着猪肝色脸蛋上的嚣张慢慢褪去。

    “后来有一次，在咖啡馆碰到魏小姐，我们意外地聊得来。她跟我说，虽然没拿到角色很遗憾，但是她十分感谢张制片的帮助！她很庆幸自己得到张制片的一次赏识，总想着有机会来剧组感谢您！我说那多费事儿，张制片白天催进度晚上跑款子，人不一定在剧组。你实在想感谢他，在网上表示表示就行。一份心意呗，人传人就传开了，做法简单又非常有面子。”

    话里满是玩弄的意味！

    小周突然间什么都想通了。康顺云里雾里，但她还能不知道？

    魏秋心就是YOU逢咖啡馆找茬那娘们！

    当时以为是魏秋心气量狭小，怀恨在心，当众对鞠姐造黄谣。

    现在看来，她和这位...似乎有点...

    以己度人！是的，魏秋心以己度人。

    “鞠小姐，什么人和什么人能玩到一块，我就没看走眼。你和魏小姐不是一路人，就算你们聊了什么，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事情罢了。我不是被吓大的，捕风捉影的事情多了去。呵...呵呵...我张某人不是被吓大的！”他猛地拍椅子扶手，想借此一壮气势，硬撑着冷笑。

    “我问她非得感谢您吗，到底是多大的恩情？她说，是因为还想借机认识总制片。魏小姐真有头脑，我就是很佩服她这点。”

    鞠娥的眼底满是欣赏，仿佛当初和魏秋心撕破脸的不是她。

    “哼！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问你，东拉西扯这么多，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休息室里死寂一片，只剩下他破风箱般沉重的喘息声。

    “嗷~您提醒我了。所以，关于我的薪酬结算方式，您看，是按照最初签好的合同来，还是按照灵活变通的补充条例来？”

    没有模棱两可的选项。

    这场博弈他们有双重保险，怎么都会赢。

    当小周从财务室门口出来，鞠娥和康顺就在门口等她。

    “重点核对清楚所有妆发、候场、配合调整的工作时长，一分一秒都没漏掉！”小周嘴角咧开。

    “唉，你先一步走，不知道我们最后出来的人，背上被盯出两个洞！”康顺指向一间制片休息室。

    “地头蛇含毒，正常正常。”鞠娥道。

    小周看向鞠娥的双手。是这双手，刚刚扼住了一条地头蛇的咽喉，让它短暂地屈服。

    地头蛇松口，他们回到正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