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芳茶楼位于闹市,周边条街都是酒肆饭庄,路上都是支小摊的贩夫和行走江湖的卖艺人,往来行人熙攘,小贼不好逃,孙惜晴不好追。
但她眼睛如鹰隼一样紧盯着身穿绿衣裳的小贩不放,不知穿过多少街区,终于无关人等变少了,来到了一个丁字岔路口。
绿衣小贼抖开一个钱袋,碎银铜板滚落一地,行人虽少,但见者都上去争抢,堵在抓贼的和贼之间。小贼累瘫,却相当得意地挑衅孙惜晴:“女侠,还追吗?”说完竟还有力气准备翻墙而走。
孙惜晴不管,正好蹲着的人当垫子,她右脚蹬地,起跳,踩着几个人的后背,最后一把扯住小贼的脚踝,往空地甩。
他顺势滚了两圈,这下吃瘪,没话说,小贼一骨碌爬起来就往左边岔路跑,边跑边回头看情况。
孙惜晴立马追上,可跑了两步她就站定不动了,而是抱臂以待。
小贼正觉得疑惑,下一秒就撞上了邦邦硬的“墙”,他一屁股摔在地上,手捂着额头,等看清眼前是什么东西的时候,后领已经被人揪了起来。
杨旭像提着一篮子菜一样提着绿衣小贩走到孙惜晴面前,笑道:“惜晴,好久不见啊。”
孙惜晴也笑:“好久不见,杨旭。最近怎么连你人影都看不着?”
“营里事情太多。我已经半月未回家了,今日得空第一次回去,就碰到你行侠仗义了。”杨旭提了提手里的人,“顾将军教得比我好。”
“心烛做事可是尽心尽力,她现在一天到晚琢磨怎么让我练得更好,就想着哪天你这位将军验收的时候好好表现一把。”
“确实表现得很好。”杨旭点头。
孙惜晴趁热打铁:“那你得赶紧请她回去,上阵杀敌的将军不在军营里练兵,天天往我这后院跑算怎么回事,辱没人才了啊。”
“等、等。”小贼双手举过头顶,打断了他们的话,“二位大侠,你们能不能过会叙旧,我……我把我偷的钱全还给你们,放我走吧。”
孙惜晴面无表情地瞟了他一眼:“等一等。”
“再等就来不及了。”小贼急得脸都皱在一起,原地跳了几下,偷的各色各样的荷包都被抖落在地上,“我这算还了。行行好,赶快放我走吧。”
“大家伙跟上,贼人就在这里。”路口一头戴褐色方巾的男人高呼道。他身后七八个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看到被提着的小贼还有一地的荷包,还是喘着粗气叉着腰挪过来。
杨旭将小贼往地上一扔,失主们拾回钱袋子,然后蜂拥而上给了他几脚,再向杨旭道谢后纷纷离开。
那方巾男却不走,他朝孙惜晴跪下来,双手合十,不停地说:“谢谢,谢谢,谢谢大恩人。”
眼看他还有磕头的意思,孙惜晴连忙把他扶起来:“您这也行太大礼了,我受之有愧。”
方巾男抹了把眼泪:“恩人啊,我叫赵虎,是庆州长恒县人。我来京城是来伸冤的,可半路遇到这贼人把我钱袋子偷了,里头都是证据,幸好碰上恩人行侠仗义,帮了天大的忙啊。”
孙惜晴回身与杨旭对视,接着开口问赵虎:“可否与我说说是什么冤屈?”
杨旭将绿衣小贼交给巡城的侍卫后,三人行至巷口茶摊落座。
赵虎跺了跺脚:“不瞒恩人,我家有十几亩地,本来种得好好的,也怪我贪小便宜,听了胡婶撺掇,说只要把一小块地划出去,就能减免这部分田赋,上头种的庄稼粮食的一半还是归我。”
孙惜晴问:“你便同意了?”
赵虎不吭声,只点头。
孙惜晴问:“这胡婶是什么人?”
赵虎答:“嗐,胡婶和我一个村的,她倒没存心害我,她家划出去的地更多。”他想了想继续说,“头两年挺好,可后来减的田赋越来越少,今天要交的钱反而比划地之前还要多。仔细一打听才知道,村里有不少人上当,大家气不过,扛着锄头就去县衙讨说法。那狗官一开始还躲着,后来一帮子带刀的狗护在他身边,他才出来说,田亩登记簿上都没有这些地,敢情我们划出去的地都是荒地了?”
“即便那些算作荒地,按照现在减少的土地面积算,田赋怎么会涨呢?”
“狗官说是州府把税上调了。他让我们在荒地耕作已经是,好、心。”赵虎讲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的黑心挖出来嚼碎。
他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又说:“乡亲们把他们的地契前后两份抄录给我,是相信我,我却差点弄丢。”他猛地抬头,又有些泪意。
“通政司在皇城西侧。”孙惜晴开口。
赵虎从钱袋里掏出三个铜板,又给自己添了碗茶,一口气喝完:“感谢,真的感谢。今日我请恩人们喝茶,等事情了了,我回家前再请恩人们吃饭。”
没等两人拒绝,他就挥手告辞了。
陶碗里漂着些茶叶沫子,倒影蓝天白云,还有孙惜晴出神的眼睛,沫子被细微的风或者是步伐震动,像浮在天上的鸟。
鸟从东边飞到西面。她觉得哪里不对劲,眼神从茶碗里移到杨旭脸上,杨旭却先开了口:“你认为通政司会管这件事吗?”
“若通政司真管了这件事,他反而申诉无门。赵虎只有几张地契,还是誊抄的,连成文的信函都不知有没有,他这一去应该只能知道通政司的门朝哪边开。”
杨旭了然:“所以,他被拒之后,只能把事情闹大。”
孙惜晴点头随即又摇头:“真不是一个好法子。”
“为何不让我帮他?”
“万一是假的呢?”
仔细回忆赵虎的模样,身着褐色短打,头戴布巾,讲起话来尾音往上飘,确实是庆州一带的打扮和口音。他穿的布鞋边缘毛剌,面上溅了颜色不同的泥点子,说明确实行了很多路。年纪估摸着也就三十出头,背却有些佝偻,左右肩高低不一,两手指节粗大,且虎口都有黄色的厚茧。
想到这里,杨旭说:“他确实是个庄稼汉。”
孙惜晴笑得一脸坦然:“那我不如让他直接去找户部对峙,找你这位大将军也无济于事呀。”
等等,户部!
户部管田亩的不就是张安茹吗?原来方才感觉不对劲的地方在这里。
那这赵虎是姜玉娥安排的人吗?还是这事只是巧合?为何又是自己碰上了赵虎?噢,是为了抓贼。那这贼偷钱是随便找人下手的吗?还是说,干脆小贼也是姜玉娥安排的,和赵虎串通一气的?
脑子里一下子冒出十个问号,无法细想,她干脆拉起杨旭的手:“你有马吗?咱们去通政司。”
“怎么了?”
“赵虎可能有问题。我们要把他拦下来。”
虽然不知道孙惜晴说的问题是什么,但是她急切的模样,证明事情刻不容缓。杨旭反手牵住她,转身就往丁字路口走:“白日街上不许纵马,但我知道一条近路。”
两人站定在绿衣小贼要翻的那面墙下。
“墙后是座空置的宅院,出了宅院再往西走一炷香的时间就能到通政司,比走大路快得多。”杨旭边说边蹲下,拍了拍肩膀,示意孙惜晴踩着他先翻过去。
杨旭身量高,蹲着已到围墙的一半,孙惜晴踩着他的肩膀,都不用踮脚,举手就搭住了墙顶,轻轻松松跳了过去。
接着,杨旭一蹬墙,也翻了进来。
孙惜晴拿出帕巾自然地拍去他肩膀上的尘土,再往袖子里塞,被杨旭截了过去,截的动作很利落,真捏在手里了,还感受到尚未消逝的体温,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拿我帕子做什么?”孙惜晴疑惑,探头看了看他的肩膀,又掸了几下,“已经很干净了。”说完伸手要取回帕子,杨旭却仍然捏着不放。
他说:“帕子脏了,我洗完再给你送去。”
孙惜晴不解其意,不过是条手帕,便随他去,眼下还有要紧的事,她望了望天色:“那你带路,咱们赶紧走吧。”
出了宅院是座茂密的竹林,杨旭在前面开路,孙惜晴跟着他,朝身后望了一眼,说:“没想到这山离我们这么远。”
闻言,杨旭也回头看了看,山脚下是连绵不绝的稻田,他说:“这是离皇城最近的山,每年春秋两季,皇上就喜欢去那里围猎。”
“有所耳闻。小皇帝围猎喜欢百官簇拥,人越多越好,许多人都把家眷带着。”孙惜晴快走两步,和杨旭并肩,说:“听着倒像踏青赏秋,是不是?”
杨旭摇头,手里的刀没有停,劈着拦路的竹子:“之前都在边疆驻扎,我没去过。今年得闲,也许会去。”有根老竹子长得粗壮,一刀下去,竟然没有劈动,用力割了两下才断开,杨旭顿了顿说,“你也可能会去。”
“这是想去就能去的吗?”射杀兔子小鹿,想想就觉得造孽,但是在杨旭这位连人都杀过的将军的面前说这话,好像显得自己矫情,于是,孙惜晴找补了句,“若是就去吹吹山风,倒不错。”
杨旭低低地应了一声,再开口的时候话中带了笑意:“你要求倒是不高。想吹山风,你来找我,想什么时候去都行。”
“可我不会骑马。”
“我教你。”